
二 爷
文/高晓春
这里的风俗,毛脚女婿上门见到长辈,一般随岳父那边人称呼。几十年下来,我也习惯称叔岳父为二爷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经人介绍,我结识了他的侄女。一次我见到在田野劳作的二爷,草帽下椭圆的脸蛋,扁担压在敦实的肩上,口中打着劳动号子向我微笑,见到我放下担子,彼此寒喧了一阵,我便匆匆告辞了。
而让我真正认识二爷的,是在这桩婚事几乎翻盘的时候,他却毅然站了出来,单独岳父谈心:“女儿谈恋爱,应该尊重伢子的意见,再说《婚姻法》反对包办婚姻。虽说小伙子家庭条件差,我看他面善仁义……”这一说,岳父便不吭声,仍愁眉苦脸的,在唉声叹息,觉得女儿应该嫁给条件优越的人家。二爷彷佛看出他的心思,咳了声,上前抓住岳父的手,郑重地说:“哥,我劝你还是看开些,邻村不是有父母包办婚姻,女儿投河自尽的嘛?哥!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成全这门亲事吧!”
岳父听二爷劝导是有原委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经济薄弱,上海的孃孃和姑父来老家省亲,他主动承担其生活起居,哪怕自己受委屈,也为娘家人长面子,抽空陪他们逛高邮城,向乡邻举债买米,尽量不让他们吃干涩难咽的大麦片子。“每次上海人回娘家,都是二爷花费多。” 后来岳父曾对我讲过。平时,他不忘给他们送上家乡的大米、咸肉、鸡蛋等土特产。

别人田里种水稻,二爷却种起又苦又累的棉花,他用拖拉机将田里的表土深耕细作,挑来猪圈的有基肥,埋藏棉花岭上,搭棚、培土、育苗、浇水、施肥......每道程序都洒下他辛勤的汗水。那段日子,他的脸皮黝黑了,体重减轻了,可棉花长高了,到收获的秋季,二爷的腰包变鼓了,乡里乡亲的都投来羡慕的眼神。春节过后,他将家中破旧的三间平房改建成楼房,还给儿子风风光光地结了婚。乡亲们都说:“王玉清不简单呢,三个伢子,家庭搞这么好!”

晚年的二爷仍然闲不住,尽管腿脚不灵便,弓腰驼背,还骑着三轮车,到处收废旧,用来补贴家用。途中,渴了,捧水渠的水;饿了,吃自带的干粮;打雷,就在亭台、门檐下避雨。一年四季,他的三轮车辙印遍布街衢阡陌,夕阳西下,红霞染在他皱纹纵深的脸上,那满车的货物,是生活对于勤劳和勇敢人的馈赠,也是他微笑和自信的理由。
今年6月的一天,突然收到二爷住院的消息,我脑子嗡嗡的,匆忙赶到苏北医院看望,只见他颤颤崴崴的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眼神蒙眬,言语嗫嚅。我心里一凛,怔怔看着,平时硬朗如柴的二爷怎么变成这样呢?唉,世事无常。身旁的小女儿含泪悄悄对我讲,医院确诊胃癌晚期,并叮嘱我不能告诉他。顿时,我的心像堵着东西感觉难受,只能强忍着悲伤,俯身对病入膏肓的二爷说些善意的谎言。谁知,二爷平和地说,就是胃子不舒服,没大碍。中午,我给他订了一份鸽子汤,碗里香气袅袅,乳白色的汤汁如奶水般的诱人,可他被病魔折磨得竟然一口也喝不下!泪水霎时从我眼眶溢出来。
二爷病危时,我和妻子探视几次,祈求他能转危为安,可病魔还是无情地剥夺了他的生命。噩耗传来,举家吊唁。我对着棺椁三叩首,一宿没睡。清晨,我车上插着白花,缓缓送别......

作者简介:
高晓春,江苏省作协会员,江苏电力作协会员。散文、小说、随笔等散见于《中国电力报》、《国家电网报》、《解放日报》、《脊梁》、《青春》等报刊。现就职高邮市供电公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