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山寺
江维
小城东门外,有座庙子,叫东山寺。东山寺有三进院落,厢房无数。头院供奉弥勒佛菩萨,中院大殿供奉观音菩萨,后院是藏经楼。庙门前有条小河,叫洗脚河。
以前,东山寺是座尼姑庙,有数十尼姑。后来,政府号召出家人还俗,尼姑都走了。时间久了,庙子废弃荒凉了,几进院落墙倒房斜。菩萨及众罗汉断首掉膊、残缺不全,院坝荒草凄凄,小径青苔滑脚,大殿厢房藏经楼,积满灰尘、布满蜘蛛网。
那年,小城修建粮库,需要木料,上头组织人拆庙子。谁知,刚开始动手,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空,瞬间乌云滚滚,遮天蔽日,雷鸣电闪,大雨滂沱。大雨整整下了半个时辰,平地起水三尺来深,淹没了许多人家。人们见状,大吃一惊,不敢下手。雨停后,上头继续鼓动大家,最后还是把庙子拆了。之后,附近的住户,把没有拆的厢房分了。厢房用来堆放乱七八糟的杂物。大殿屋顶也拆了大半边,开了天窗。
辜二嫂住在东山寺隔壁。
辜二嫂娘家姓覃,人长得端庄秀丽,十八岁嫁到辜家,随辜家姓,叫辜覃氏。接下来几年时间,她为辜家生下了二子二女,一年一个,梯子蹬似的。不料,男人辜二毛不思长进,混迹于三教九流,吃喝嫖赌,样样俱全。辜二嫂娘家人极其愤怒,把辜二毛暴打一顿。按理,辜二毛挨了教训,应该收手,相妻教子,昄依服法。殊不知,他恶习难改,依旧我行我素,把偌大的家业败完了。最后,欠下一屁股烂账,不满三十就撒手人寰。辜二嫂年轻守寡,痛恨嫁错了人,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娘家人见状,劝其改嫁。但是,辜二嫂不忍心丢下几个娃子及年迈的公婆,她说一妇不嫁二夫,生是辜家人、死是辜家鬼。辜二嫂挑起生活重担,日子过得异常艰难。
辜二嫂不到四十岁,娇容失色,白霜爬上双鬓、染白头发,就像一个老妪。好在,辜二嫂白天黑夜拼命干,还清死鬼欠下的烂账。尽管她家况不景气,看到比她不如的人家,她匀出些粮食、衣物什么的,接济一下。隔壁有一孤老太太,行动不便,吃喝拉撒要人服侍,她把太婆接家里养着。几年过去,娃子们澡渐渐长大,公婆也容光焕发。辜二嫂也松一大口气,她家院坝里常飞出咯咯的笑声。
辜二嫂嫁来辜家时,早晚都听得庙子的晨钟暮鼓、悠悠诵经声。那时,三乡五里的人去庙子烧香拜佛,很热闹。短短几年,庙子变成一片废墟,荒凉了。她看在眼里,总觉得应该做点什么。每天,辜二嫂忙完自家事,便去庙子除荒草,把厢房乱七八糟的杂物摆放规正,把庙子里里外外打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然后,找工匠把大殿开天窗的屋顶修好,请了一尊观音菩萨塑像,披红挂彩,供奉在案几中间。此后,三乡五里的居士香客闻讯,陆陆续续前去敬香,拜观音菩萨。
不知何时,有个头陀出现在那里。头陀满脸污秽,披头散发,衣衫破烂,两腿长烂疮且生蛆,臭气熏天,腰系一只大葫芦。白天,头陀在洗脚河的石板桥上或坐或躺,两只烂腿裸露在外,哈哈大笑。累了,解下腰间的葫芦,仰头喝酒。葫芦里的酒好像永远喝不完,因为没有人看见他打过酒。晚上,头陀就睡在观音殿里。
头陀在东山寺住了二十多天,居然没有走的意思。每天,他坐在洗脚河石桥上,笑观来来往往的行人。行人看见头陀脏兮兮的模样儿,捂着鼻子,避开他,绕道走。
辜二嫂说,叫花子还是人,人不分贵贱,都是一样的。每天,幸二嫂做好饭,先盛一大碗,端给头陀吃。然后,给他清洗疮口,寻些草药捣碎敷上。她说,如果不方便,到家去住,不要客气。头陀笑说,不别了,天地之大,以善为本呀!这是你的本心。
某天中午,在东山寺上空,盘旋一阵低沉、浑厚的声音。大家循声寻去,居然是从头陀口中发出的。头陀虽然满脸污秽,但是双目炯炯有神,大放异光。他反反复复念叨,你舔我渡,你舔我渡……
突然,呛啷一声巨响,头陀腾空而起,化作一团祥云。祥云中,隐隐约约现出身坐莲台、手持净水瓶的观音菩萨,左右各有一名童男童女。稍时,祥云朝东方飘然而去。当时,辜二嫂正给头陀腿上敷草药,事情来得太突然,她完全神了。现场得见的人,都惊呆了。随后,齐刷刷伏地,朝东方叩拜。
几十年过去,关于这件事,尽管东门人有多种说法,版本不一。但是,辜二嫂善莫大焉,荫蔽后人,家道兴旺,子女很有出息!东门人都知道,这是事实。
作者简介:
江维,四川崇州人。1974年下乡当知青,1976年在天津警备区服役,现供职于四川省税务干部学校(已退休)。中国文艺家协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员,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从1980年开始创作,在《中国文艺》、《滇池》、《文苑》、《羌族文学》、《传奇故事》、《成都故事》、《南方经济时报》、《工人日报》、《攀枝花文学》、《雨花》等报刊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及小小说百余万字。作品多次获得省市刊物奖。其中,中篇小说《世界不存在安静》获《女友》优秀奖。现正式出版《窗外有月亮》、《竹林茶园》两部中短篇小说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