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鸡的老街坊
三字经里“昔孟母 择邻处 子不学 断机杼”让我们对邻居有了另一种审视。与我们朝夕相处的村庄,邻里总有扯不断,理还乱的纠结,有时他像亲人,有时他像路人,也是老村庄每天面对的细节。
常家庄里无常姓,所居住的几十户人家,均为后迁入住的。我的奶奶民国时期贩卖烟土落脚此处,据今近百年了,我家顺理成章地成了老住户。我是一九九四年冬天嫁入常家庄,在狭窄的老巷子里,鞭炮声震得老土屋掉渣,我的大红袄使我成了常家庄明媒正娶的媳妇。初识乡邻,我怯生生地远远地目睹,这个乡音混杂的村子,和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似曾相识。常家庄位于斜谷的入口处,七八月份稻花遍地飘香,人们在忙碌的时光里扳着手指头数日子,一幅嫁接在北方枝头的江南韵事,别有一番滋味,由于穷困潦倒,人很少静下心来细细品味,以至从指尖轻轻滑落,也未引起眷恋的一瞥。我在村庄以外的街道谋生,与老村庄遥遥相望,与我的乡邻偶尔一见,一份久违的份亲切总也说不完。
这个村子里的人,公认我是常家庄飘泊的媳妇,我对村庄最初的感情,只介乎手足与亲戚,还有贫穷。邻里之间为了一捏捏盐,几根火柴,一把洗衣粉……会互相救济着熬日子,贫瘠如困倚危楼,每家每户寡淡的日子一天天地磨,弱肉强食的歪风在所难免,偷鸡摸狗在那些日子里时有发生。人在荒蛮中向生存折腰,矮也是在所难免,也厌烦了上顿不济下顿,就像一群鸡啄食,疯狂地挤兑、数落,只为自己能吃几口大动干戈。改革新风送走贫穷的那一夜,春风得意,人在光鲜亮丽里挺直了腰杆,常家庄的人变了模样,水泥路面清洁如新,楼宇林立、豪车出入、绿化林木异常地养眼,披着文明羽衣的村庄,活得自信十足。
常家庄的菩萨庙、老皂角树与村庄风雨同舟,那口深不见底的老井,亲历了岁月无声无息的痕迹。井边的人,翻书一样的变脸,到了我们这一辈,自来水进了户,老井被封了口,闲置成常家庄人扯闲话的地方,东家长西家短都从这里扩散。曾经的老井台,有种温暖让人时时走动,如今的老井台让人心生厌恶,避之不及。事情得从我丢失的一只老母鸡,和一只大红公鸡说起。
这个庚子年的日子有些漫长,疫情防控过后,人们开始恢复了生活秩序,我也谋划加盖二楼。由于经济不宽裕,丈夫外岀挣钱,干瓦工匠人活的堂弟,带着村里的工匠与我一起盖房子。热火朝天的建筑场面,让我多次感动,感激我的堂弟独挡一面,感激广会、广明兄弟的能工巧匠心,感激哑巴哥疲惫不堪还帮我照顾场地,感激爱爱姐姊妹情深,感激小军兄弟俩年富力强为我助为,感激建林哥夫妻忙前顾后,感激门内妯娌的帮扶,那份感恩与我的小楼拔地而起,我自认为自己居住的是一份持久的温暖。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让我不知说啥好。繁忙中,丢失的一只老母鸡,我对常家庄重新认识了一次。在常家庄的二十七年,对这片热土我有着深深的爱,虽然平时走动不多,那些年我从未质疑过这里的人,尽管邻里之间有丢失东西的苦恼,我觉得常家人对我有偏爱,我从未丢失过一物,我对整个村子的人心生敬畏,使我对这十几户人村庄有了感情,在拆迁中,我家其它兄弟都搬走了,我家选择了固守这一份邻里情,在老宅里盖起了新房。
那天,忙碌的我疲惫不堪,圈养的鸡鸭鹅七嘴八舌时,我方记起忘了喂食。喂鸡时鸡舍里少了二只老母鸡,我边招呼着干活的工匠,边去房子周围找鸡,直到晚上暮色沉沉时,一只母鸡从井边找回来了,另一只母鸡凭空消失了。村里的人斩钉截铁地发誓,没有人偷鸡,而鸡确确实实丢了,丢在了老井边,我平生头一次看轻了这块地方,那口老井也蒙上了不白之冤。村子里有了小偷小摸,是件让人难以启齿的事,也很烦恼的亊,少了安全感生存质量打了折扣。自此,我对老井台有了一种厌烦,以避而不见敷衍常家庄的丑陋,和我的失望。
这个星期天早上七点五十分,我送读高三的女儿去公交车站台,圈里挤身而出的大红公鸡,跟着我的电动车出了门扬长而去,我怕误了娃上学时间,放弃了追赶跑到老井边的大红公鸡,我把信任给予了常家庄,下庄的罗广明拉着架子车在公路边路过叮嘱道:”不抓回去,小心让别人抓走!”我笑了,心想青天白日的怎么可能,都是老街坊,我骑车送娃去站台。九分钟后我去老井边逮那只红公鸡没了踪影,我找遍所有柴垛与拐角处,大红公鸡真的没有了,就像一颗水珠人间蒸发了。寂静的老巷子没一个人走动,那些虚掩的门户,不肯告诉我实情。我站在常家庄木纳了,几十年的老街坊,几十年的邻里关系如此不堪一击,我在老井台边,大声呼唤着养了一年多的大红公鸡,对面的菩萨庙里没有香火,老皂树的枝节上挂起了一个村庄的屈辱。我的村庄,容不下一只鸡的自由出行,人的出行何其令人忧心,与时俱进的乡村风尚,会不会是一个天大的谎言。

空荡荡的常家庄,让人又爱又恨,爱它给了我栖身的地方,恨它是我亲历了它的荒蛮,让人不寒而栗。偷鸡的老街坊,在朔风中摇晃着烟火,那只大红公鸡走失在我的视线里,走失时间不足十分钟,走失在我的村庄里,走失在老井边,走失了我对一方热土的挚爱,和一个村庄的信任。
菩萨庙前的旗杆顶端,褪色的帆影在瑟瑟发抖中,为一个村庄频频招魂。庙台上的菩萨依旧慈眉善目,只是门楣紧紧关闭。老井台成了一方笑坛,它一定知道大红公鸡的去向,只是羞于启齿罢了。
北风摇动着光秃秃的枝条,老井台纹丝未动,站在冬天的人们,最想念的是春天,和农家院里的其乐融融,那只消失的大红公鸡,它曾给予了我那份惬意。
作者简历:
李亚红 ,陕西宝鸡作家协会会员,眉县作家协会会员、副秘书长,眉县楹联协会理事,眉县朗诵艺术学会理事,江山文学网绿野社团社长助理及编辑,中国散文网会员,作品多见各大文学网站,与纸媒刊物,并在省市获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