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革命运动的烈火在神州大地上蔓延开来,凤凰山下的这个小村子也未能幸免。在那个夏天快结束的时候,一场批斗会打破了这里的宁静。那天,县里的工作组带来一个所谓的“牛鬼蛇神”,说是让农民们通过活生生的样本接受教育。不仅要定期在村子中心的戏台上进行批斗,还要下放在这里参加劳动改造一年,只有深入一线才能触及到他的灵魂。
这名被批斗的“牛鬼蛇神” 叫党建华,中等个子,看上去有四十来岁,脸庞有棱有角但很清瘦,虽然他的白衬衣皱皱巴巴,头发和胡子也多日没有打理显得凌乱而又憔悴,眉宇间却依然流露出儒雅干练的气质。据说他曾参加过革命战争,来这里之前还在市水利局担任党委书记。既然是来参加劳动改造,村里就得给他安排住的地方,而且根据政策绝不能亏待这个城里来的国家干部。大队领导经过商量,把他安排到了赵凤梅家里。一是她家还算宽敞干净;二是赵凤梅是个有文化的人,她和丈夫也都为人厚道;三是赵凤梅还能做几样拿得出手的家常菜来。
赵凤梅和丈夫商量说:“大队想把那个批斗对象安排咱家吃住,你觉得合适不合适?”
“吃住倒没问题,只是担心如果他的问题太严重,将来我们能和他划清界限吗?就算他的问题能够说清楚,别人会不会说咱是巴结领导干部?再说,万一咱亏待了人家,以后会不会有麻烦?”丈夫说出了他的想法。
“你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但我总认为人这一辈子谁还不遇到些困难。我觉得既然大队领导信任咱,咱就有义务接受他。人家过去是领导,现在下放到这里是来参加劳动,和我们一样都是普通农民,我们只管做好咱的本分就是了,别管他们说什么闲话。再说国家对这些下放干部是有政策的,对参加过革命战争的人我们不仅要管他吃住,还要保护他不受欺负,这个我是知道的。”“国家政策我不懂,你只要觉得没问题就听你的,谁让你是一个好人呢!”

就这样,党建华就在他们家住下了。凤梅总想着法子为他改善生活,恐怕他受不了这种精神上的打击和身份上的巨大落差,万一身体出现什么问题或者想不开了,可怎么跟组织交代。
不管怎样,党建华的生活还很是单调,白天随社员们下地劳动,晚上在煤油灯下要么写心得体会要么看书学习,每周六晚上要把心得体会交到大队部,每月底要进行一次思想汇报。遇到哪天下雨休息,他就跟着凤梅丈夫学习石雕技术,或者帮他们带带孩子,做些家务,算是对生活的调剂。他虽然不多说话,但自信而又阳光,好像当前的生活并不是不公平待遇,也没有什么难过的。
很快,党建华便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一天吃饭时他终于打开了话匣子,把自己的经历全吐露了出来,只是要求必须保密,暂时不能对外人多讲,担心他们以后受到牵连。
他说:“我也是农民出身,老家在豫南山区,十七岁就参加了游击队,我不怕苦不怕累不怕牺牲,很快就成了共产党员。一次,我带领三名游击队员潜伏到县城去侦察敌情,不幸联络点遭到破坏,我们被关进了监狱。一天晚上我趁着放风的时间找到一条暗道,来不及告诉队友就一个人逃回村里送信,三名队友却遭到残忍杀害。谁料想我刚到村里,敌人就包围了我们的驻地,可大部队已经撤离,敌人就放火烧掉了我们村子。
“我顾不上太多,辗转找到已转移到邻村的党组织,把我逃狱的经过作了详细汇报,可有人就是不信。他们说为什么其他队员被杀害唯独你一人成功逃狱?你又怎么知道刚好有一条暗道?敌人又怎么这么快就包围了我们的村庄?有些事就是这么巧合,可这一系列疑问竟让我百口莫辩。
“直到解放后查阅了大量资料,才知道那次失守是因为另有叛徒告密,这才澄清了我的问题,并安排我担任了我们县的县委副书记,五年后又被调到你们市水利局担任党委书记。谁想一家人的生活刚刚稳定,又卷入了这场革命烈火,这桩案子再次被翻了出来,我就成了革命教育的反面教材。
“不过没关系,和我一样的人多得很,我权当是再做回农民而已,终有一天这些都会给一个交代的。我在这里劳动,幸遇你们对我如亲人一般,就算我将来什么都不是,这份恩情我都永世不忘。”
党建华还没说完,凤梅已经哭的稀里哗啦,既为他感到冤枉,又为他的事迹感动。
“你天天不说话我实在为你担心,今天能把你的经历告诉我,这是对我们一家人的信任。我和你的感觉一样,真的假不了,总有一天会澄清这些问题的,而且国家也不可能一直这么乱下去,所以你一定要充满信心。你能住到我家也是我们前世有缘,论年龄你是哥,那我就是你的妹子,不管将来走到哪一步,我们都是永远的亲戚。”
“好,那我们以后就是亲戚了。”
03

时间已到初冬,西风卷裹着纷飞的落叶,天空乌云密布冷雨连绵。因为下雨,庄稼也收拾干净了地里没活可干。那天吃过早饭,赵凤梅把家里安顿好就到娘家去了。刚到娘家的大门口,就碰见了马春花和几个过去的老同学。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们正准备去找你呢!好久不见了,中午到我家聚聚吧!”马春花邀请着。
“好久不见,你们今天怎么有空在一起?”赵凤梅问。
“你还不知道吧,我们春花现在是马副局长了!”另一位女同学快人快语地说。
“说这个干啥,今天刚好星期天就回来看看。”马春花见赵凤梅的脸色不太好看,知道她心里可能会不舒服便赶紧说道。
“哦,这回轮到我祝贺你啦!”赵凤梅说着,听不出有多高兴,也听不出不高兴。
“祝贺啥呀,老同学还是要多联系才是。”
“只是我家里还有客人,我回来看一下中午还得回去给他们做饭。”
“什么客人呀,让你老公做饭就是了,我工作忙的时候都是老公自己做饭的!”
“咱们农村的男人可比不上城里的男人,他们连自己都管不了。我也好久没回来了,赶紧让我回家看看,天这么冷,咱也别光在门口站着。”赵凤梅不想和他们说的太多,就赶紧转移了话题。
一群人便进了凤梅的娘家。聊天中才知道,马春花在舅舅退休之前调到县教育局当了副局长,已是科级干部了,今天是专车司机送她回来的,也算是衣锦还乡吧!
他们刚聊了半个钟头左右,凤梅的小叔子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他一进门就喊道:“嫂子,出大事了,你前脚一走,那个党建华就被一群年轻人带到了村里的戏台上,现在正在批斗他,你赶快回去看看吧!”
“党建华?是水利局那个被劳动改造的党委书记吗?”马春花问。
“是的,他住在我家里,我现在就回去,不能让他出问题。”看来马春花也知道这个党建华,赵凤梅也只好说了,而且说得很有气势。
赵凤梅不顾天上下着冷雨,连雨衣也没穿,一路小跑着回到村里,径直向戏台子奔去。只见党建华被反绑着双手跪在台子上,头戴一顶高高的纸筒帽子,帽子上写着“革命叛徒”四个大字。他连一件厚外套也没穿,被冻得瑟瑟发抖。身边站着一群戴着红袖章的年轻人,一边大呼小叫地训斥着,一边对他拳打脚踢。
“住手,你们哪里来的暴徒,竟敢这样对待一个国家干部?”赵凤梅挤过人群,呼叫着跑上戏台。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赵凤梅已扶起了党建华。
“你是他什么人?凭什么保护一个叛徒,是不是想和他一样被审判?”一个戴着红袖章的人问道。
“审判?审判不是你的权力。你们学没学过中央文件,对下放干部坚决不能武斗,他是来劳动改造不是来任人侮辱的。告诉你,我叫赵凤梅,坐不改姓行不改名,根正苗红对党忠诚,有什么问题朝我来。”说完,她转身拉起党建华的手说:“走,跟我回家。”
赵凤梅的架势还真的把这群年轻人给震住了,台下竟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然后便一哄而散了。
这一切都被随后而来的几个女同学看在眼里,马春花也彻底被赵凤梅的勇气折服了,从心底油然生出一种敬慕来,同时还有一种愧疚。
当天晚上,马春华趁天黑,提着一大网兜桔子罐头和点心等来到了赵凤梅家。一是来看望一下党建华,二是想趁此机会表达一下她对赵凤梅的佩服,谈话间也流露出对当年那件事的歉意。
马春花很快就离开了,她临走时跟赵凤梅说:“党建华书记现在身份特殊,我们必须有政治敏感性,我和他只是在工作中有过接触,所以请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来看过他,这样大家都会减少很多麻烦。”
【中篇完,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执著,原名袁武星,1976年生,现供职于洛阳市某医院。喜欢写作多年,两年来有10万多字作品在网络平台发表,现为洛阳职工作协会员,《星辰有声》微刋收稿编辑。诗歌《我的祖国》被推荐为河南省2019年五个一网络正能量作品,并被收录入《古韵新风》一书。诗歌《父亲老了》刊发于《牡丹》杂志。

诵读者简介:
玉华,河北怀来县人,教师,热爱本职工作。喜爱诵读,喜欢旅游。愿用温暖的声音和饱满的情感传播人世间的真善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