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 半 鞭 声(小小说)
文/耿庆祥
今年春天回农村老家探亲,夜里陪年迈的父亲住了一宿,睡到半夜时分,突然被一阵“叭叭叭”的声音惊醒。这声音在寂静的深夜特别刺耳,细听,不像鞭炮的声响,倒像是小时候看到的“打响鞭”的声音。三更半夜的这是在干什么?
发现父亲也醒了,正好一问究竟。父亲一声悲叹,说这是傻更子在抽响鞭。我半信半疑,如今农业都现代化了,牛马驴骡已变成盘中餐,哪还有赶牲口用的鞭子?即使有,半夜三更的抽鞭子干啥?有病哇!父亲说傻更子没病,要说有病,可能是得了“相思病”。
这话勾起我的兴趣,当然要刨根问底。父亲说,这个人你认识,离咱家不远,按乡亲辈该叫大伯哩。
这么一说,我的脑海里立刻浮出一个人的影子。小时候在村里,经常看到一个男人赶着马车(马拉的小排子车)出入在街头巷尾、田间地头,车上总是坐着一个女人。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手中的那把鞭子,时不时地挥向空中,鞭条打个旋子突然炸响,清脆的像爆竹。他那把鞭子似乎不是用来赶牲口的,而是一个有趣的玩具。
父亲说,没错,那个人就是傻更子,一辈子好使唤牲口,在生产队是有名的“车把式”,不管多“撩蹶”的牲口,到他手里都会变成“绵羊”。那根鞭子是他亲手制做的,鞭根鞭梢拴着两个红红的绒球儿,非常好看。别看他鞭子不离手,但轻易不会落在牲口身上。他时不时地打起响鞭,一为吓唬牲口,二为好听好玩。有人送他个外号“牛鞭”,虽有不恭之意,但他心里很受用。
你以为傻更子一定很傻?那就错了。他为人厚道,心灵手巧,人缘也不错。这辈子娶过两房媳妇,结发妻子在生产队摘棉花时,被一根断在地上的电线电死了,留下一个三岁儿子名叫根申。后来傻更子又续了一个媳妇,名字叫月月,没有生育,把根申当亲生儿子养育,供他上学。根申这孩子也争气,不仅考入北大,还被公派留学美国,后来在那里成家立业,每年只回家一次。
分田到户以后,傻更子赶着马车,拉着媳妇下地,两人起早摸黑地干,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可惜月月没有享福的命,52岁就患病瘫痪在床。傻更子心疼她,无微不至地伺候她。下地干活,不忍心把月月一个人撇在家里,就赶着马车把她拉到田间地头,夏天绑一个遮阳伞,冬天带着暖水袋,生怕老婆受一点委屈。十几年如一日,只要出门儿,马车上就少不了月月的身影。时间一长,月月跟那马车结下不解之缘,特别是丈夫“打响鞭”的声音,带给她无限的欢乐。从此夫妻俩走到哪里,哪里就回荡着清脆悦耳的鞭声。
傻更子70岁那年,月月撇下他走了。入葬那天,在美国的儿子没有回来,想起这件事,傻更子就心窝子疼。
如今傻更子真得老了,农活干不动了,土地转让给合作社,陪伴他半辈子的小马老死在马棚,心爱的排子车也散架了,唯一保存完好的只剩那把心爱的马鞭了。他时不时拿出来玩一把,练练胳膊,听听响声,回味一下过往的美好时光。
儿子几次打电话让他去美国养老,他死活不肯,他说我走了谁给你俩娘烧纸?我不能撇下她们自己去享福,更不能把这根老骨头扔到国外。村里让他去住五保户养老院,他也不去。如今他独门寡居,爬锅燎灶,虽说衣食无忧,但总是郁郁寡欢。
傻更子家的地跟我家的地相隔不远,父亲说,经常看到他在地里给媳妇上坟烧纸,而且不论时节,想去就去,走后坟头上留下许多水果糕点。还有人看见他给地下亡妻跪头,并且唤着两个媳妇的名字说,如今咱有钱了,别像先前那样省俭了,喜欢啥就买啥,你姐妹俩住在一块不要吵嘴,要和和美美地等着我回来。你俩要能经常回家看看我,我更喜欢。
从这以后 ,每到三更半夜,街坊邻居就会听到“叭叭叭”抽鞭子的声音,人们不约而同的想到傻更子,有人去找他理论,不料他说出的话把人吓一跳。他说一到半夜两个媳妇就来看他,撩他被子拉他手,要他打鞭子给她们听。你说这不是鬼话吗?哎,人都成这样子了,谁还跟他一般见识。
听完父亲的讲述,我已睡意全无,想想这浊世人生,镜花如梦,不禁百感交集,唏嘘不已。
辞别家父转眼已近月余,明天假日又该回家陪陪父亲了,不知道能不能再听到傻更子的“夜半鞭声”!

作者简介:耿庆祥,昵称秋山红叶,石家庄赵县人。退休职员,喜欢写作,经常在报刊杂志和网络平台发表小说、散文,偶有作品获奖或入选书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