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妇女
文/赵春玲
春兰弯着腰,在小园儿里给扁豆秧搭架。她时不时直起腰来,抬起头看一眼高远的天,巴望着天上会出现厚厚的云层,可天依然四角高悬,无半丝风云。她叹了一口气,这天已经二十多天没有落下一滴雨啦。一想到苞米正是拔节抽穗时,地里的土冒烟儿,苞米叶子被晒的发黄,卷曲。她就开始骂天骂地骂老公。春兰老公一个人出去打工,把家里大大小小的活儿都扔给了她。她又抬头望着一丝不挂的蓝天,心理琢磨着:看着天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下雨啦,就是骂破喉咙也改变不了天气。
这几天,她一天几次的到德财哥家去,想租他家的抽水机浇地,却总是不见德财哥的影子。德财嫂也苦诉说:“这几年连年干旱。井水不够抽,只能抽一会儿停一会儿。你哥起早贪黑了两天,才浇了一亩多地。还有十多亩地没有浇,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浇完,别怪兄嫂不帮你,我们也总是时时刻刻关注天气预报,盼着老天能下场透雨。”
春兰心想,就别继续等德财哥的机械了。咬咬牙,自己担水浇地,能浇一棵苗就救一棵苗,能浇一条垄就救一条垄,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苞米苗被活活的旱死。
第二天是周六,春兰早早就起床做好了饭菜,看着孩子们还在睡着,没忍心叫醒她们,匆忙吃了一口饭,把饭菜重又放回了锅里。就急忙挑起水桶往大田里奔。一条扁担,两只水桶,就是她的抗旱工具。
还好,她家地离小河很近,水流虽然断断续续的很少。但是用铁锹挖个水坑,足可以供得上用,她弯着腰把水一桶一桶地提出来,再挺着脊梁把水一担一担地挑到地里,然后又弯着腰把水一勺一勺的浇在苞米根部,土层立时发出欢快的“滋儿..滋儿...”的声,一会儿苞米叶子就都精神起来。
几天下来,她的汗都流干了,锋利的苞米叶将她的手,她的胳膊,她的脸上划出一道道血口子。被汗一渍,那叫钻心的疼。
一天下午。春兰刚挑起水桶,脚下一滑,一个趔趄。俩桶水唏里哗啦的就顺着缓坡又流回了河里。她一生气就把扁担扔到一边。一屁股坐在了坡上的草甸上。身旁的小花小草也都蔫头耷脑的,连抬头看一眼热闹的力气都没有。赤热的太阳灼灼的盯着她这个弱小的活物,她感觉自己就像蒸笼里的小虾,无处躲藏。
她又开始骂老公,气愤的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要给老公打电话,让他先回家浇地,浇完地在出去干活。可接连拨了几次都没人接。气得她嘴唇直哆嗦!心想:“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就知道在外面花天酒地,为了躲心静,连我的电话都不接,有能耐你就死在外面别要这个家了...。”
她生了一会儿闷气。又抬头看了一眼净蓝的天。自言自语道:“老天爷不下雨,谁也没有办法,看也看不来雨,只会让自己更难过!”她既像是怨天,又像给自己鼓劲。
她用沾着泥巴的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刚要爬起来继续担水浇地。邻居张嫂来了,张嫂老远就喊:“春兰,春兰呀。”她惊讶地抬头一看,张嫂火急火燎的跑着,好像被人追着一样,对自己又喊又招手。春兰目光里满是疑惑,心想:张嫂是个稳重的人,如果没啥紧要的事。她绝不会这般风风火火的。从张嫂的叫减声里她隐隐的感到一种不安袭击过来,走进张嫂,问道:“啥事呀嫂子?”等张嫂把气儿喘匀,才从口腔里轰出几个字:“春兰你儿子的脚被开水烫了,你赶快回家看看吧。”她心头一颤,蒙了一下后猛的丢下肩上的扁担,疯了似的往家跑。刚跑进院门,就听到儿子嗷嗷的哭着。
女儿看到妈妈回来,吓得赶紧躲在一边,儿子看到妈妈回来哭得更凶了,有种不把喉咙哭破誓不罢休的架势。儿子用娇嫩的小手指着脚哭哭啼啼的,说:“妈,疼!”春兰的心顿时拧巴成一团。把孩子放到炕上,查看烫伤。孩子肉墩墩的左脚脚面凸起了大大小小的透明水泡,嫩嫩的肉皮被水晶晶的脓液撑得薄薄的,好像只要不经意的一瞥,眼角微弱的余光就能刺破这水疱。让人不忍直视!孩子在用手抹眼泪的同时,还不忘抬高自己的左脚,不停的喊疼。
春兰把儿子抱到水池边,边用冷水冲着脚面,边责问女儿:“我走时,不告诉你要照顾好弟弟,你啥让弟弟烫了?”女儿胆怯的跟在春兰后面,战战兢兢的解释着:“弟弟放学后嚷嚷着饿了,要叫泡面,我就点着炉子烧了点开水,我把泡面放到小盆里,刚要转身去拿水壶倒水时,谁知弟弟以拿起了水壶,可是没拿住,水壶就掉地上了,刚烧开的水就洒到了弟弟的左脚上,瞬间起了水泡。水也溅到了我的脚上,也烫红了点。”女儿说着说着声音颤抖起来。春兰一听这个气,嚷道:“我走时不告诉你了吗,饿了就吃点凉饭先对付着,等我回来后再作饭吃,你们俩个小祖宗,咋就这么不听话,净给我惹祸,干点活也不让人省点心...”她越说越气,伸出手就要打女儿,但一看到女儿委屈的眼泪一对一双的往下落,一个脚面也有点红肿,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哎!”的一声,叹了口气。水冲好像不能缓解疼痛,孩子还在闹。春兰这时想到应该给孩子抹点儿牙膏。于是她找到牙膏涂在了孩子的脚面上。又给女儿抺了一层。
水冲,抹牙膏好像都不能缓解疼痛,孩子还在扯着嗓子哭,她又从酱缸里勺出点大酱,轻轻地抹在儿子的脚面上。儿子哭得更凶了,边哭边喊:“疼!别抹了,别抹了,疼死我啦!...”
春兰抱着孩子在屋里转着圈儿地哄。许诺给他等爸爸务工回来时,给他买糖果,买玩具,和好看的衣裤...。可孩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哭,春兰心疼儿子,心被刀割一般,恨不能把儿子的烫伤移到自己的身上,急出一身汗...。就在春兰束手无策时,张嫂挑着春兰无暇顾及的扁担回来了,她一看母子俩焦头烂额的阵势,直摇头,说:“你还磨蹭什么,还不赶快抱孩子去医院看看哪!”
春兰被张嫂这一提醒,好像如梦初醒一般。伸手从柜儿里摸出零零散散的一把钱,装进兜里。恳求的对张嫂说:“帮我照看好女儿...”张嫂拍了拍她的肩膀爽快的答道:“家里你就放心吧,给孩子看病要紧...。”春兰顾不得换衣服,抱起孩子就往外走。
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春兰尝试着搭一辆顺风车。然而从身边陆续开过四五辆车,她一辆也没能拦下来。她有些慌了,要是再搭不上车,可怎么办呢!她一时没了主意。没出息的眼泪就又纷纷扑落。心里又骂起常年在外务工的老公,年年出去打工,哪里想过我们留守母子的难处,这一遇上事儿,我们就没了主心骨。我的命咋这么苦呀!...
夜色加浓,几颗星星幸灾乐祸地朝春兰眨着亮闪闪的眼睛。她焦急的等待着。又有一辆车从后面开了过来,春兰此刻已不抱任何希望,但还是扬了扬胳膊,出乎预料那车竟然慢慢停在了春兰身边。可是司机却黑的很,要价竟比正常价格贵了一倍,春兰心疼钱,有点儿犹豫,张嫂说:“就别纠结钱了,看孩子的病要紧!”说着从兜里掏出老公今天给打回让她买粮油的五百块钱。递给春兰,说:“这钱你先拿着应急!”没等春兰反应过来,张嫂一把将春兰母子推上车。车子在暮色中颠簸了一路,孩子也在车上哭了一路。
到了县医院,在护士的指引下,直接挂了急诊外科。急诊部的医生马上联系烧伤科医生。一会儿,一个五十岁左右穿着白褂子的胖女人走了进来,她扶了扶眼镜,简单询问了几句,就开始查看伤情。然后沉着脸没好气地,说:“咋当妈妈的,不懂就别乱涂乱抹,看把伤口弄的脏兮兮的,都要感染了!”她边数落着,边用棉签沾着碘伏轻轻的擦拭着烫面。然后,用针管小心翼翼的抽出水泡里的脓水。儿子疼的胡乱地抓着春兰的头发和衣服,直喊:“妈妈,疼”。大夫的数落,孩子的哭闹,她无法分辨自己究竟是愧疚或是心痛。以至于护士怎么用无菌纱布包扎的伤口都无暇顾及。
包扎完,春兰拖着疲惫的身体抱着孩子去交了费。然后照着单子找到了病房,病房是空的,就春兰母子俩。护士来给打消炎药时,孩子又一阵猛哭。直到瓶里的液体都渐渐融入孩子的血液时。哭声才被轻微的鼾声所代替。凌晨一点多钟才输完。护士拔掉针头后,春兰捶了捶僵直的后背,就一头栽倒在床上睡着了。
恍惚中,病房里挤满了人。春兰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揉了揉朦胧的睡眼,看见对面床上,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人,他眼睛凸鼓着,狠狠的咬着嘴唇。一个六十岁左右的瘦老汉,眼睛里织着一层淡红的血丝。紧紧握住伤者的手,说:“你这孩子逞啥能啊!这么热的天,还加班加点儿的干,你要有个闪失,俺们一大家子人可怎么活呀,你妈妈病在床上,娃娃还上学,家里吃的喝的花销啥的都指望着你呢!...”老人有几分埋怨又有几分心疼地絮叨着。这时,一个戴安全帽的小伙插嘴说:“刘哥太拼了,工地上只要有加班的活,他都上。他说妈妈病着看病需要钱。昨天晚上就睡了四个小时的觉,今晚加班时,实在坚持不住了,就从脚手架上栽了下来,还好楼层低。要不然...真悬呀!”
春兰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得知,新来的伤者是个钢筋架子工。不顾天热加班儿加点的干,终于支持不住了就从脚手架上栽了下来,摔伤了。
虽然是盛夏,但夜晚的空气还是裹着寒气,从微开的窗缝涌进一股一股的夜风,春兰不由的打个冷战。
春兰一抬头冷不丁撞上床上那一双充血的眼晴,吓得她心里一哆嗦,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了害怕的念头,赶紧移开眼光。
这时她的手机“滴儿...滴儿...”地响了起来,她赶紧拿起手机一看,是老公的来电,她心头一惊,莫名的紧张起来。接通电话,老公的声音带着劳累后微喘的气息,说道:“我干活时手机静音了,晚上又加了班儿,刚下工。你打电话啥事儿啊?……”
春兰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沉了下来。深出了一口气,说:“没啥事,就是想告诉你。这大热天的就别加班加点儿的干了。多喝点儿淡盐水。一定要注意安全”
老公诧异的问:“我怎么听到咱家屋里有些吵?感觉闹哄哄的?...”春兰,心头一抖,忙说:“噢!晚上喝点茶水,睡不着觉,追个电视剧,演的是农民工的事,是电视里的声音,我正看到劲头上,先不跟你说话了,你休息吧,记着一定要注意安全!”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没让自己哭出来,她不想让老公听出异端。
说完后,她急忙挂断电话。眼泪终于忍不住了,扑朔朔的往下落。

**作者简介**
赵春玲,内蒙古兴安盟突泉县永安镇永发村中年妇女。热爱生活,喜欢散文,诗歌,小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