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 的 姑 母
作者/李平 诵读/老菩提
时常想起我的姑母。一个无儿无女、白菊花般的女人。虽然她只活了69个年头,但却饱受了人间苦难。读她,总会有心酸之感。
时光倒退到100年前。在长春一个书香门第的大院里,生长着向日葵般饱满的五个孩子。那就是我的父辈们。
几十年后,又一批小向日葵成长起来。每逢寒暑假,这些长脚的小葵花就会从四面八方跑到祖母家,缠着祖父母讲姑母和父亲们的故事。于是,那些有趣的往事就会从一壶壶滚烫的老酒里流淌出来。 一次我佯装睡着,偷听到一段精彩的对话。“兴爸:咱家这五个娃,都挺有出息,一个国高四个大学生呢!兴妈:还不是你的功劳大哦!”接着两个小酒盅啪的碰到了一块,那些醉人的聊天把个好长的冬夜捂得暖暖的!其实祖父母最惦记大女儿了,也就是我的姑母。因为她很小就去了远方读书,结婚后也不常回来。后来听老邻居说:老李家大闺女文文静静的长得好看,总穿一身白衣裙,头发自来卷。大跃进那年头新鲜事真不少。听说姑母家原是住在天津的。
1955年,父亲支援新线建设,自愿从长春来到齐齐哈尔铁路局,竟在齐一百与姑母巧合。而且知道了他们也刚来不久。那年姑母四十多岁了,没有孩子。因为她喜欢女孩,所以就一直很偏爱我。姑母活的简单洁净,工作之余喜欢穿白衣服,喜欢读书听音乐,喜欢擦玻璃洗洗涮涮。她家那白底蓝花的细磁盘子被她擦得总是亮亮的。“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生,惟闻女叹息...”这是一个夏风凉爽的夜晚,姑母坐在桌前安静地教我背诵《木兰辞》。

我清楚地记得,她身后窗台上摇曳着几朵盛开的白菊花。有人说她是个性情温润儒雅、颇有主见的女人。
她家那个小院儿太令人难忘了。阳光下,蜻蜓翻飞着透明的翅膀,时而金黄、时而火红、时而湛蓝。院子的木珊栏用窄木条围挡的错落有致,上面的喇叭花吹吹打打地开着。推开木门便是红砖铺路。小路两旁是菜畦。
姑母每天从学校回来,先不进屋,而是带上帽子蹲下身、拔掉砖缝里冒出的小草小花,再侍弄一会园子里的黄瓜、柿子、辣椒什么的。我经常跑到菜畦里摘几个嫩嫩的紫茄子,嚷着要吃烧茄子。姑母便高兴地系上白围裙忙活起来,一会功夫,油汪汪的一盘便端了上来,还撒些翠翠的香菜末。小锅里蒸的二米饭咕嘟咕嘟响,好香啊!吃完饭,姑父便教我临帖《柳公权》。当时,姑母家的小日子是被街坊邻里好羡慕。
谁知,这安静温馨的生活一夜之间就被彻底打乱了。1966年深秋,姑母的家突然被抄,姹紫嫣红的小院扔的一片狼藉。姑母的脖上被人强行的挂上培养“封资修苗子”的大牌子。一头弯曲黑发被剃光了,白衬衣早已变成了血衣。批斗会一场接一场。一天傍晚,在小街拐角处,圆脸大眼睛的杨老师拽住我,悄声说:“告诉你姑千万别和那些不讲道理的人争辩了!” 常听父亲说,姑母是优秀教师。可为啥一下子就成了黑典型?屈辱的日子漫长而忧伤。不久姑母又被遣返街道接受批斗。一些“披着羊皮的狼”和“披着狼皮的羊”都纷纷挤了进来,羡慕变成了嫉妒恨。围攻、谩骂、耍戏逐渐升级。

1969年夏,姑母被打成“现行反革命”。衣服左上角标有明显印记,每天出门都要接受检查。姑母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耻辱,外在巨大压力把她的生命之弦崩断了。一向矜持隐忍的姑母疯了。她把家里所有的物件都砸碎了,时而像“华子良”似的四处乱跑;时而舞着大棍学“花木兰”我要出征!最后她被扭送进了精神病院,诊断为——精神分裂症。
没多久,姑母那个阳光小院被一个造反派强占了。出院后的她和姑父被挤进一间地漏子似的小民房,一到冬天必须天天刨冰才能出去。姑母犯病时便把酸菜缸当成“大盆”,兴致勃勃地在里面涮洗衣服、碗筷等,空气里弥漫着炊烟的焦糊和酸菜发溴的气味,乱糟糟的混沌一片。她的扣子错落不全,鞋子上也满是污迹。时而在炕上炕下乱蹦,时而白头翁似的呆坐,时而絮叨着说着什么,时而又眼神缥缈地傻笑。夕阳像X光般从西边的小窗穿透她那惨白的脸。
一个阴暗的黄昏,姑母已将自己反锁了好一阵子。那时还算年轻的父亲听说后砸窗而入。如果不是呻吟声,我们几乎看不见卷缩在棉絮里的姑母,此时她的喉头血迹已经有些凝固了!可以想象,在这间黑屋子里,她如何像一只受伤的“黑猫”,孤独地挣扎、饱受着摧残。当时的她应该是半清醒状态的,呜咽之声让人感觉到人生的悲哀无助.......
多少年来,这个虐心的情景犹在眼前。对于一个人格和尊严被践踏的弱女子,也许死是一种最好的解脱!或许姑母在黑暗中看到了些许灰色的光亮,或许她还留存着一线渴望。走到悬崖边上的姑母又顽强地活了下来。
姑父是先于姑母提前去世的。他是突发高血压猝死于家中的。时年56岁。在一个冬日寒冷的早晨。 我和姑父没有血缘关系,但命运却使我们惺惺相惜。我曾在室外的男厕所背他出来送进医院;也曾多次为他买药送饭。平时,他爱喝点小酒,我还会炒两个小菜,静静地坐着陪他,听他讲世态炎凉、人生冷暖。能为他减轻点烦恼我也挺宽慰的。姑父因家庭出身不好,那些年一直紧张压抑地活着。写的一首好字,性格温文尔雅。 呜呼哀哉!因为他是遗腹子,寡母早逝,家无亲属。出殡那天,我给他穿的衣,开光、摔盆、“打幡”。我当场哭晕了。不少人也为之落泪替他惋惜。随后的日子就只能是我扛着。放学之余,我要经常走街串巷的“尾随”流浪的姑母,还要往返于父母家、学校,一台自行车两头跑。姑母住院的时候,每周都要去看望照料。还记得坐落在市郊的高墙电网,而那时精神病院的条件并不怎么好。

几年后,姑父的死讯才敢告诉姑母,原以为她会大闹一场,谁知她竟淡淡地说:“走着走着就散了”。 好在60岁以后的姑母虽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但精神状况逐渐好转。我结婚后她便随我住进了部队大院。经常和我儿子趴在一楼的窗台上,看我在小院里养的小兔子进进出出,她蹒跚着到院里笼子上捡鹅蛋,高兴的像个孩子。
1982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来了杨老师和新校长,谁知当他们宣读李静华老师“平反无罪”时,姑母的精神又错乱了! “林花谢了春红,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7年后,姑母平静且匆匆地走了。我在她的骨灰上撒满了白菊花。处理完姑母的丧事,我将她的房产及家中所有物品全部封存上交给了街道派出所。
不久孑身应聘到哈尔滨。许多人说我傻,不该放弃遗产继承权。可我当时真的什么念头都没有。后来回齐见这里高楼林立,也从没后悔过。
这是一段非常真实的历史。作为见证者,从痛苦—焦虑—无助—崩溃—麻木到转机和新生,虽然个人的人生轨迹无法改变,但历史却在一往无前的发展。除了同情与哀伤,更感悟到生命的宝贵及生存的力量。诚然,人生会遭遇悲哀、经历坎坷,但也正是如此,才更会体现出生命的价值,安定团结的重要。作为个人,无论何时都要心存善念,保持精神上的高贵、优雅、博学、坚忍等优良品质。

佛说:人世间,所有的方式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感恩姑母姑父让我品尝到了童年的短暂快乐和青年成长中的苦涩;最终理解了我们生存的空间会有各种病毒存在,战胜它们最好的方法就是提高自身免疫力,从容的面对与坚强的守望。感恩在天有灵的姑母一直默默的保佑着我们。真诚地祈福天下百姓再不要重蹈姑母之不幸。姑母的不幸既是亲属的不幸,更是国家、民族的悲哀。深情祝福我们伟大的祖国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2020年12月13日

✍作者简介

李平(阿平)。中国铁路、黑龙江省作协、中国音乐文学协会会员;省合唱协会理事。出版《与你同行》《李平文集》。散落报刊杂志新闻、文学文字近百万,四十余项获省部级奖。系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
🎤演播简介

段爱国(网名:老菩提/段王爷)。一级注册艺术设计师、黑龙江省美术家协会会员、黒龙江省摄影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剪纸研究会会员,黑龙江省艺术设计协会理事。
长篇小说《天生间谍》等演播作品在《懒人听书》上展播。曾参加《国际仓央嘉措诗歌朗诵颁奖盛典会》《首届全国“散文诗”作品音视频大赛》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国际文化艺术节》等交流活动并获奖。

🖨出品/華夏之聲
📝文字/李平 🎙演播/老菩提
🎢圖片/網絡
🖥編輯/艾果
🎧監製/艾果•菩提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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