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藏区历险记
戴永久
20世纪70年代末,西藏的交通环境虽然较民主改革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除墨脱等极个别的地方外,绝大部分县城都通了公路,除国道外,其余大多均为沙石便道。
高原特定的自然和地理环境形成的交通不便,依然是严重制约当地社会和经济发展的瓶颈,同时又给人们的通行随时随地带来意料不及的艰险和变数。我在藏期间几次死里逃生的行路历险,至今回想起来仍叫惊心动魄。

掀下马背——有惊无险
1979年秋的一天,我随区秋收秋种工作组到沿江的陇南和计公社检查结束后,照例到县农科所(县苹果园)歇脚。人吃饭,马休息、饮水、加料。饭后,次仁旺堆所长派人摘了一大堆苹果,不由分说地将我们四五个人的包,全部塞满,并笑呵呵地赶来帮我备马。这时同行的区委副书记次仁拉姆,一个箭步走上来牵过我手中的马缰绳善意地说:“戴书记,我跟你把马调换一下吧!”
我随即答道:“不行,不行。你的年龄比我大,身体比我差,而且还有未愈的腰伤,怎能将你骑惯的马让给我呢?”
次仁拉姆认真地说:“骑马,我是老手,你是新手。再说你不远万里背井离乡来西藏工作······”
“都是一家人,就不用再推迟了。”随行的藏族同志异口同声地说。
旺堆所长帮我将包稳稳的挂到马背一边,并又好客地牵马送我翻过山梁,到较平缓的地方帮我上马后告别。这一周旋,不觉已到下午两点多钟。我们返回区上仍有三四个小时的路程,途中还得翻越一座沙山,时间显得十分紧迫。
马队行至陇南三队时,红日西斜,蓝天白云下,层层梯田镶嵌在青山绿水之间,马在画中游,惊鸟枝头飞,给浑然天成的水墨画增添了无限情趣。
我连声大呼加速前行,走在最前面的索朗次仁听后,两腿一夹马肚,一声响鞭,头马就飞奔起来。后面的马就像接到竞赛号令一般,不由自主的跟着飞跑。这时我才感到马背上装满苹果的包随着马的奔跑起伏,不间断地拍打着马肚,使马匹奔得更快。
有危险!我下意识地急忙招呼前面的人放慢速度。但未等得及开口,马鞍翻向挂包的一侧将我掀下马来。
听到响声,走在我前面的副区长顿顿勒马回头,心急火燎飞奔过来,先将套在我脚上的一只马镫脱下,急切地问:戴书记,感觉怎么样?
这时,我方从惊吓中醒来。在他的掺扶下站到地上走了两步,定了定神,连说:没事,没事。
这时走在前面的三匹马,也返了回来,见到我从奔马上翻下,个个吓得直伸舌头。当他们见我安然无恙的站在地上,人人投以不可思议的惊奇目光。
原来秋收刚过,队里脱粒后还没有来得及运回的青稞、小麦秸秆就地堆放在路边田埂的乱石堆上,形成一条长长的“草龙”。我从马背上翻下来正好掀落在草梗上,有幸免受摔伤之苦。再者,我骑的次仁拉姆精心调教喂养的小黑马似通人性,我翻下后,它即原地站立不动,使我免受拖伤之灾。
大家还在庆幸着,顿顿副区长不由分说,随手将我装苹果的包放到他的马背上,帮我上马后,他们四人两前两后,将我的马夹在中间,马不停蹄地向回赶去。天擦黑,焦急不安的区委书记小索朗,接到我们,连声说:“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晚饭后,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小索朗书记等藏族同胞多次叮咛我注意骑马安全的情景,像过电影般一幕幕展现在我的眼前:骑马,最忌“马惊”,最怕“马失前蹄”。马受到惊吓时,失去理智,横冲直撞,无法驾驭,一旦遇上十有九伤。区里好几位干部,都有过因山上滑石滚落惊恐、野兔飞鸟惊吓、风吹林木发出怪声惊扰致使马惊而受伤的经历。失前蹄时,马突然跪倒,将人从马上掀翻下来,如这时马能及时爬起,还算幸运;倘若马腿被乱石夹住而折断,一使劲就会轰然跌倒,压到倒地人的身上,轻则马废人伤,重则马毁人亡。
小索朗书记是区上首屈一指的骑马高手,且年富力强,爱马如命。一次,他骑马经过乱石翻滚的计山沟时,不幸马失前蹄将他掀下马来,跌得头破血流,折断的手臂上留下了永远的伤痕。我这次从马上翻落且有惊无险,看似有几分侥幸,其实,藏族同胞的关心、关怀、关顾,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内在原因。

舟船熄火——侥幸脱险
1980年4月26日上午,我受当地驻军三十二团独立营,新任分管后勤工作的张副政委之邀,陪他一起去县城约请县和有关部门领导来部队驻地参加“五一”军地联欢活动。从加查区到加查县必过雅鲁藏布江。
雅鲁藏布江进入藏南谷地后,江面大多狭窄,水流湍急,加之江中时有断石相阻、绝壁相隔,浪花四溅、击声如雷,加之气候多变,险象环生,身临其境,让人不寒而栗。
当时藏民过江仍沿用传统的牛皮筏子,县境内有两处江面较宽、两岸地势相对平缓的地方选作渡口。渡江时先扛着牛皮筏子向上游走上几里路,(主要视水位的涨落而定,水越大,向上走的越远),然后将其推入江中,皮筏顺水势向下飘淌,人用木桨轻划,一来掌握平衡,二来调整方向,确保筏子能到预定的较平缓处的江边停靠。一般的一筏只能渡二到三人。
过江时有险情发生,“渡江难,似过鬼门关”。这是因为除江水湍急,怪石阻隔,暗流旋涡神鬼莫测外,还有冰雪消融汇流而成的江水,冰凉刺骨,人一旦掉入江中,即抽筋蜷缩,动弹不得,你纵有“浪里白条”的水性,也是白搭,等着你的只有一条路——死亡。
再者,每当雨季山洪暴发时,原始森林中腐朽的树木、折断的枝桠随江水川流直下,如颗颗流弹,随时给舟船带来难以躲避的灭顶之灾。
好在我们这次乘的是“舟桥连”新装备的玻璃钢冲锋舟过江,既快当,又安全。我同张副政委登舟后,只见驾驶员陆副班长麻利地调整好船位,用力一抽汽油发动机的引绳,“呜”的一声,冲锋舟似离弦的飞箭,向江中射去。
正当我们远眺渡口,思索如何登岸时,突然机器声由小变弱,船速逐渐放慢;继而机器熄火,冲锋舟失去动力,似一张落叶随奔腾的江水向下游飘流过去。
当大家茫然不知所措时,张副政委坐在我的身旁,纹丝不动,急令:别慌、别乱,赶快重新启动机器。小陆熟练地摆弄着机器,舟船随着急流飞飘不停,下游不远处的悬岩绝壁下,滚滚江流冲击而成的翻腾旋涡依稀可见。这突如其来的灾难使我十分恐惧,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突然,“呜”的一声,机器发动起来,冲锋舟一调船头,又昂首向对岸冲去。这时,我才发现张副政委脸上满是黄豆大的汗珠,小陆班长的满头大汗,沿着军帽流到湿透了的衬衣领口上,热气蒸腾。
我们登岸后,小陆连连歉意地说:“惊吓了首长,真的不好意思。”
张副政委交待,回去先好好地检查保养一下机器,然后再认真总结经验教训,制定防范和应急措施,杜绝此类事情再度发生。
我们乘车赶到县里时,正巧赶上县委召开的县有关部门负责人座谈会。张副政委说明来意后,县委、县政府领导齐声笑道,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我们还计划着趁“五一”节来为新换防的部队首长接风洗尘,不想他们倒捷足先登,反客为主,先来邀请我们,真是一片盛情,却之不恭,便欣然答应准时出席。
张副政委再三感谢我为他们的工作奔波受吓。其实我们大伙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藏汉和谐、军民团结、建设边疆、巩固边防这一共同的神圣目标,何须言谢!
值得庆慰的是,1980年10月,在党和政府的大力扶持下,藏南谷地雅鲁藏布江上第一座铁索大桥——加查大桥胜利通车。天堑变通途,藏汉军民齐欢呼:感谢救星共产党,永走社会主义康庄道。

两车相撞——梦幻惊险
1980年6月,由江苏援藏干部加查县委副书记曹恒龙牵头兴办的山南地区第一家酒厂顺利投产了。为了感谢当地驻军(团部驻地在加查区)对酒厂的大力支持,特别是运输上的无偿援助,县委委托我邀请部队首长出席县里的答谢联谊宴会,部队安排分管装备的曹副政委出席会议。
中饭后,我乘曹副政委的吉普车到江边,登舟桥船渡江后,沿川藏公路向县城驶去。这时正值雨季,一场小阵雨后,天即放晴。新修的柏油马路上,像又浇了一层油漆一样油滑光亮。车沿着盘山公路爬坡而上,到一较平缓的山嘴处,远远发现从山下方,盘山爬来一辆装满货物的卡车。吉普车当即刹车制动,但由于雨后路滑,虽然踩足了刹车,但车还是随着惯性滑冲过去。
“嘭”的一声巨响,吉普车与卡车撞个正着。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曹副政委,额头撞在前挡风玻璃上,玻璃破裂,头皮破处隆起了血疱,双膝撞到前面的硬物,鲜血透过裤管渗透出来。驾驶员因手扶方向盘,脚踩刹车,除手臂和膝盖处擦伤外,其它还好。我因坐在后排,除额角和膝盖撞去一点油皮外,别无它碍。
下车一看,小车的保险杠撞弯,前大灯破碎。卡车因是重车除保险杠及前挡板破裂外,其余人等皆无大碍。待双方对面一看,原来是本县农机公司的运输车,“孟良打死了焦光赞——自家撞了自家人”。
师傅们领大家到现场一看,原来双方都在一百五十多米外就踩死了刹车。但终因雨后路滑,车子的惯性造成人力不能抗拒的祸患。
我们折回头,准备登车时向路边一看,个个吓得目瞪口呆:两车相撞处离路边已不足两米,下面就是悬岩绝壁,奔腾的雅鲁藏布江,宛如一条不起眼的小溪在谷底流淌。我随手捧起路边一块石头,抛了下去,老半天也没能听到半丝回声。卡车司机陈师傅连声到:幸运!幸运!
如果我们哪一个车的方向偏一点,早就下雅鲁藏布江喂鱼去了。好在双方车子的动力、方向及制动还能凑合,两位师傅小心翼翼的缓慢将车移至县农机公司修理厂维修。
一切停当后,我同曹副政委及两位师傅又去县医院简单处理撞伤后,急匆匆的赶到会场。好在座谈会刚刚开始,我同曹副政委分别与主持人招呼后,迅速到各自预留的位置上坐下。我举目一看,曹副政委额上的撞伤,在压得低低的军帽遮盖下踪迹全无。他悠闲自得地一边喝茶,一边与身边的同志点头示好。这时,我一颗悬着的心才勉强放了下来。
晚饭后,我们到曹恒龙书记处玩。谈及白天撞车的惊险一幕时,曹恒龙和辛国发两位书记异口同声说:算你家祖宗菩萨吊得高,捡回一条小命。你可记得去年本县组织部长、人武部长等五人,会后乘吉普车从泽当(山南地区驻地)返回加查途中,在拉绥山沟全军覆没;前几天朗县一辆从拉萨返回的小车被泥石流冲进了雅鲁雅布江,至今杳无音信······
千真万确,正是这数不清的各族英雄儿女、志士仁人,以他们的血肉之躯,构筑着雪域高原的美好末来。

上山打猎——无意冒险
1980年7月中旬,我同区委书记小索朗一起,骑马到计公社二队去调查区模范放牧员江央次仁的先进事迹。清晨,我们从住宿的布隆家出发,沿着崎岖的山间小道,趟过条条溪流,穿过层层荆棘,翻越道道山梁,除中途两次停下来让马休息、饮水,人趁机吃点东西外,马不停蹄的目的地——高山牧场赶去。傍晚时分,江央次仁热情的将我们带进他家帐篷里。
帐篷座扎在一条荆棘丛生的溪流旁,两条拴着的藏犬不顾主人的声声驯斥,以沉闷震耳的吠声迎接我们的到来。主人早为我们备好了休息的床铺。熊熊燃烧的塘火上,一壶翻滚的酥油茶,散发着阵阵浓烈的油香。好客的主人将酥油茶献了一遍又一遍,紧接着又捧出新鲜的奶烙、奶渣、奶皮、干肉、桃干、核桃、饼子等让我们品尝。
到牧场后,我头晕脑涨,四肢无力,食欲全无,直想睡觉。索朗书记见我高山反应强烈,随即让我上“床”(就是在一堆长短粗细不一的小木棍上铺上几张羊皮)躺下休息,夜间,我一直模模糊糊,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休息的。但我隐约感到他们半夜三更就去了牛栏,说是要赶在天亮之前挤好牛奶,然后再将牲畜赶到高山牧场吃草。
天亮后我起床时,小索朗书记和江央次仁笑嘻嘻的回到帐篷问:戴书记,现在感觉怎么样?我说,好多了。早饭后,我们详细地了解了江央次仁十几年如一日,勤勤恳恳、一心一意、不辞辛劳为集体放牧的感人事迹,后又去观看了新鲜牛奶打制酥油的新奇过程。
傍晚我们怀着完成使命后的一身轻松仍回到帐篷休息。小索朗书记计划明早上山去打猎,我也想跟着去看稀奇。索朗书记见我精神尚好,便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清晨,小索朗与我各背了一支半自动步枪(那时西藏区级干部可配一支枪防身)摸黑过山沟、翻山梁、攀悬岩向高山深处走去。一开始,我还勉强能跟上趟,越往上走,渐渐觉得力不从心,再往上爬,我腿上像绑上了沉重的东西一样,不听使唤。
小索朗先是慢慢地等着我,后来走一段就停下来等,再下来不得不三步一回头、五步歇一脚地候着。我急得满头大汗,看着小索朗左右为难的样子,就建议说:索朗书记,你一人先上去,我再慢慢跟上来吧。
小索朗焦急地看着东方隐隐泛起的红霞,无可奈何地说:就这样吧,你可千万不能乱跑啊!如有什么情况,你就鸣枪示警,我马上就来找你。我答应说,好的。约定后,小索朗麻利地也向山上爬去,一转眼就消失在茫茫荆棘怪石中。
这时,我孤单一人置身于荒山野岭之中,晨风吹来,略有几分寒意,间或几声不知名状的鸟叫声,凭地里增添了几分恐惧;脚下乱石滚落惊起小动物奔跑、嗷叫,让我毛骨悚然、心魂不定。我暗暗打开枪机保险,准备随时应付突如其来的变故。
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地摸到山腰一块陡峭奇特的山石上,倚着一棵小树,定了定神。这时山顶红霞满天,一轮红日,从山间冉冉升起。我抬头一看,前面山坡上有一群岩羊正在悠闲地吃草,高大壮实的头羊,头顶一双象征权势和地位、盘旋向上、威武动人、力量无比的大角雄视远方,旁若无人。
这时我心动手痒,也顾不得头晕脑胀,赶忙将步枪支在石上,瞄准头羊,扣动扳机“叭、叭、叭------”,一夹六颗子弹一扫而光。枪一响,山坡上的岩羊跑得无影无踪,连一根羊毛也未落下。
我这边枪响不打紧,远处的小索朗可吓坏了。他好不容易在一块水草丰茂的地方,等到了几只獐子试探着想来吃草。小索朗选准了最佳射击位置,正准备待机出击时,我这边紧迫的枪声将他的美梦化为泡影。
他不知我出了什么大事,急忙下山向我奔来。见到我木木的站在那里发呆,忙问:什么事?我说对面山坡上有岩羊,我未能打着。小索朗跑过来一看,哈哈大笑,问道:你可知道对面的山坡离你有多远?千米之外已超出步枪射程。不用说你,就是我来也是白搭。我说:我看得真切,好像就在眼前,这是何故?他说:高原干燥,空气稀薄,能见度高,加之山坡上除石头荆棘外,又没有其它参照物,误判也就不足为怪了。
因为我的冒失行动使小索朗期待己久、稳操胜券的打猎之行无功而返。我叫他再返回去打猎,他笑着说:太阳出来了,动物们都归巢了。再说刚才枪声震荡山谷,野兽受到惊吓,已逃得无影无踪,下次再来吧。说完就将我的步枪背上,帮着我准备下山。
也不知是海拔过高缺氧严重,还是刚才打枪时兴奋过度,体力透支的缘故,当时我头晕脑涨,四肢无力,迷迷糊糊,只想躺下休息。“戴书记,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坚持一下,走回牧场为好。”听了小索朗同志的忠告,又见山路坡度不大,我强打精神,挣扎着急要前行,不料,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的不听使唤,刚咬着牙走了几步,就粗气直喘,虚汗淋淋。
小索朗书记见状,赶忙说:莫急,莫急,慢慢地走,我等你。到陡峭处,人体失衡,站立不动,尚需倾力支撑,前行一步,非得用上吃奶的力气不可。加之,道边除荆棘怪石外,别无攀扶之物,无形又增添了几多恐惧。这时,我两腿发软,两眼发花,欲走不能。
小索朗书记见我随时都有摔倒的可能,忙走过来先是用手掺扶着我,后来干脆在前面用身体撑着我向下移行。有几处悬岩绝壁,小索朗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万无可奈,我只好趴在地上手脚并用,连滚带爬,慢慢向下滑行。就这样,折腾到中饭过后,总算安全返回了牧场。
直到现在每当我想起此事,不由得打心底里佩服索朗书记的宽容大度,深深感到——藏汉之间相互信任、包容、关顾的民族情谊,这才是建设边疆、巩固边防的坚实根基。

个人简介:戴永久,男,汉族,1944年4月出生,中共党员,大专学历,曾任小学教师,5个乡镇党委书记和县、市两个部门负责人。2004年退休后从事文学习作先后在"江苏生活快报""江苏散文报""山西科技导报""泰州晚报""姜堰日报""溱湖""罗塘"等报刊杂志发表散文等文学作品100余篇。现为江苏省作协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