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得,莫得咾
文/肖文灿(四川南充)
我工作的地点是那三尺柜台,工作的空间是结实的防弹玻璃后面。坐在营业厅里迎来送往,透过厚厚的玻璃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来来去去,行色匆匆,有的行动蹒跚,腿脚不便。他们当中有正值花季的明媚少女,有皮肤黝黑的壮年男子,也有满面愁容的老迈妇人。
但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却是那位特殊的—— “莫得”老头。
“莫得!莫得咾!”人未至,声先闻。他的出场总是伴随着那几声响亮的标志性口号。他的嘴角有一直擦不干净的涎水,衣服也是经年不换,大得过分的裤腿,罩在布满泥泞的筒靴上。肩上扛着一个油腻又四处破洞的蛇皮口袋。口袋里时刻装着“来路不明”的报纸和被蹂躏过的白纸。
他总絮絮叨叨,嘴里永远有说不完的话。却只有这句“莫得咾”说得最是清晰。他的精神状况时好时坏,偶尔清醒,更多的时候却是糊涂。精神状况好的时候,他会就着柜台上供客户签名的笔,从蛇皮口袋里小心翼翼的捧出白净的纸张,在柜台上展了又展,理了又理,郑重提笔,表情似要书写关乎身家性命文书一般凝重。慎之又慎后的落笔,却常写在半道时突然大喊“莫得”,然后干瘦的爪子胡乱的把白纸扯成两半,团成一堆,恶狠狠的扔到地上。拖上蛇皮口袋高呼“莫得”扬长而去,那架势似有“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狂傲不羁。可我们知道,那只是这个精神有问题的老头又突然进入精神错乱模式。
我捡起过他扔掉的纸,他的字,方正遒劲,隽雅清挺,普通的签字笔竟写出几分毛笔字的味道,看得出很有功底。都说字如其人,这样的字让人很难相信是出自这个脏兮兮的老头笔下。以至于让我对他生出了几分好奇。好奇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人生,不断猜测在他没有疯掉之前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也算是镇上的“名人”,五岁的小孩远远的看到他也知道“邱癫子来了”。关于他的故事,也是版本众多,真假难辨。有人说他是因为年轻时考大学未上而受刺激过度;有人说,他是因为被妻子抛弃而导致狂性大发;也有人说,是家族遗传,中年突发癔症…… 众说纷纭,又互相矛盾。
偶然的机会,一位来办理业务的客户同他打招呼,他抬头看着对方,露出思索的表情,良久,恍然大悟般应了一声,这让我万分惊奇。原来,这个客户和他是同乡。我从客户口中,知道了他的故事:他年少聪颖,敏而好学,在十里八乡是个有名的读书人。娶了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子,婚后也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结婚的第二年,他的老婆怀了孕,虽然物质匮乏,但夫妻俩也其乐融融。如果一直这样岁月静好的过完这一生,堪称完美。可正如古话所言“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那年夏天,河里涨大水,他妻子惦记河边滩地上种的瓜,想着趁河里的水未完全涨起去抢收一些。大着肚子去了河边。却不小心被水卷走。水褪去后,他沿着河边到处翻找,一直没有找到尸身。他不肯相信妻子自此离去,一直寻找,一次次的翻找一次次的失望,嘴里慢慢开始念叨着“莫得,莫得,莫得”。当旁人发现他的异常时,他已经只会重复这一句话了。
听完这个故事,不胜唏嘘。从青年到中年到老年。几十年的光景过去,他的人生因这样一次变故而永远停留在了那个失去的夏天,不再有后续剧情。一生的经历也变成旁人口中的寥寥数语。对于我们而言,那甚至只是一个遥远而俗套并且没有完美结局的爱情故事。可于他而言,却是真实又苦难的一生。
之后再看到他,少了几分好奇,多了几分同情。我尝试着同他讲话,用糖果诱使他写下自己的名字。端正挺拔的三个字。邱后勤。当我让他写亲人的名字时,他却是一脸茫然,思考半晌却未下笔,最后在纸上胡乱写着已背不完整的诗词。我试探着问起他,“什么莫得了?”他也未回答。
哎!他终究走不出那个洪水泛滥的夏季。“莫得!莫得咾!”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