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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书法有个约会》
文｜黄元元
一
我随母姓黄，老家是闻名遐迩的碉楼之乡，开平地处珠江三角洲西南，五邑侨乡中部。
生于晚清的曾外祖父黄尊修擅写得一手工整的馆阁体，我母亲小时候在家里厅堂上就悬挂了老爷子写的“和平处世·忠孝传家”八个大字。如今我90岁老母亲的床榻上也同样有这八个字，不同的地方是我用的行书字体。
中山先生于1895年在广州筹划、组织反清武装起义，推动了当时革命形势的发展。也就是在这个时期，来自世界名厨之乡的曾外祖父黄尊修在广州加入兴中会，负责会里面的后勤工作，安排伙食之余，也兼做日常抄抄写写工作。
二
2019年平生第一次回父亲家祖居地——湖南岳阳康王乡庙前市袁家，500多年的村庄坐落在岳阳市东南郊，尽管历经岁月，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不得不说是件遗憾的事儿。
出于好奇心，一段时期我沉浸在追溯家族历史的案头中。翻阅了大量族谱和相关资料。顺藤而上，我惊讶的发现南北朝时南梁名臣袁昂是我的祖先。
三
袁昂擅长书法，是南北朝时期著名的书法理论家。他的书法理论著作《古今书评》为奉敕品评之作，共评二十五位书法家，袁昂于其中特别推祟张芝、钟繇、王羲之、王献之，后又称“羊真孔草、萧行范篆，各一时绝妙”。书中的评析行文规整，多用妙喻，简明传神，开书评之始，对后世影响很大，如汤惠休、沈约、钟嵘、张说、敖陶孙等对诗人的评拟，“大约因袁昂评书之论而模仿之耳”。
《古今书评》（一卷）传世。《旧唐书·经籍志》称有“《袁昂集》二十卷”，然文集不存，其作品至今大多散佚。《全梁文》辑录也有袁昂残文数篇：《谢后军临川王参军事启》、《答武帝书》、《答服问书》、《答释法云书难范缜神灭论》、《临终敕诸子》及《评书》。据《高僧传》载，袁昂还曾为僧人智顺撰写碑文，今已佚。
四
世叔袁武智老先生，是一位文学底蕴深厚的乡贤，在我的倡议下他与女儿颖华撰写了《庙前市袁家赋》文稿，我用行草跃然纸上，然后印成集子，送给父老乡亲们。我试图将这古老村落发生的故事，用文字及传统艺术形式保存下来，慰藉在天的先祖之灵。
村口刚兴建的楼牌上的横楣“卧雪仁风”及楹联“立德树人骏泽千秋昭日月；崇文尚信源流一脉铸辉煌”也留下我了的墨迹。
五
祖父袁湘洁一八九四年，也就是光绪二十年岁次甲午霜序，出生于岳阳庙前市袁家。1915年，学成于湖南大学法学院；同年司法部授予法官证书，从戎则登将军之阶。
1942年2月份长沙会战结束，爷爷袁湘洁作为国民党将领与日军浴血奋战，年初因公积劳成疾，入湘雅医院诊治；同年8月13日病逝。由湖南毛松园、南岳管理局局长胡蔭槐、周朝诸先生发起，请省府薛岳主席给恤。公葬于岳麓山。薛岳为其墓碑题词云：战捷未报身先逝，长使英雄泪满襟！
1946年，由我祖父生前挚友加书友、国民政府文官处参事、知名书法家周介祹口述、长子君仙，字北硚（我父亲）笔录，立《袁公湘洁先生传》于《袁氏族谱（上）》。倘若介祹老先生没留下那段口述历史，那将是我一生的遗憾。
六
周介祹，字筠翘，号朴庵，善化县观沙岭（今属长沙市岳麓区）人，清光绪十二年(1886)生，比我祖父大八岁。17岁举秀才，先后人湖南警官学堂、法政专科学堂学习，这间学堂我祖父也曾就读过。周老毕业后任巡官署长，参与辛亥革命。祖父湘洁曾在湖南督军谭公闿麾下，任督军政务处长，后追随黄兴，誓承其志投身革命，鏖战湖广疆场。介祹与湘洁同是辛亥革命的同志，也是酷爱书法的同道中人。
周介祹精研书法，自成一家。楷书宗颜真卿，兼习钱南园，融会张黑女志、张猛龙诸碑之长，风格雄健。行书亦深研颜真卿、褚遂良、李北海及宋四家之长，别创一格。尤以楷行见长，旁及隶、篆。墨迹遍江南，与当时擅长楷书的谭延闽兄弟齐名。次女周昭怡，为湖南当代书法名家。
七
周昭怡与我父亲袁君仙同辈，但大我父亲17岁。昭怡阿姨曾任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中国书协湖南分会主席。做了多届湖南省政协委。我父亲则是在湖北省做政协委员，跟他同一个小组的吴丈蜀也是大书法家。曾是中国书法家协会第一、二届理事，湖北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1993年被批准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1993年1月公开声明退出书法界，引起世界众多媒体的广泛关注。
相信我父亲是大学校长圈子里书法造诣比较深的一位。可惜我手上只存有他一本手稿，尽管他不是临写《兰亭序》，但字里行间无不流出兰亭的飘逸和灵动之感。
八
我1980年由汉口移居香港，80年代曾在邵氏电影公司做过演员。84年北上有幸聆听书法大师欧阳中石的教诲，先生还当即书写两幅作品赠予我，近日知悉先生仙逝，学生痛惜不已，愿天堂飘忽着中石的墨香。
80年代后期，我作为新加坡某集团公司驻中国首席代表，总部设在西安。曾多次与长安书法大家杜仲信老师游，并受益匪浅。直至今日，我常打开杜老师赠予我的墨宝反复鉴赏。偶尔杜老师在我发的朋友圈里的书法作品给予赞赏鼓励，在此表示由衷感谢！
在西安工作期间我还得到吴三大、钟明善、茹桂这几位书法大师的墨宝。一次与国画大家王西京老师聚会，他见我是喜好诗文和畅饮之人，翌日赠我一幅李白醉酒图，如今这幅作品算是我的藏品中较为珍贵的之一。西安美院的张之光教授、刘保申教授都赠予我多幅作品，时隔三十多年，铭感五内之情丝毫没有随时光流逝。
九
我在上小学之前，父亲要我每日临写柳公权玄秘塔。记得我坐在小板凳上，餐椅就当作是书案了。不过没多久父亲就很少回家了（此处省略一万字），临帖习字也就搁置。直到文ge开始，我作为抄写大字报的义工乐此不疲。
70年代初期的我，常常将无法纾解的纠结，用书法形式展现出来。我喜欢狂草，胡乱的涂鸦算是最好的选择。刚刚走到社会的时候在地盘做建筑工人。有一次负责浇灌水泥预制板，我在水泥未干的预制板上，用泥瓦刀做笔，狂放的刻写了好多诗。一位带山东口音的赵师傅盯上了我，并收我为徒。在他那里我见到了许多《芥子园画谱》和很多名人碑帖，后来才知道他是个大右派，美好青春全部献给劳改农场的一名知识分子。对了，我不是他的书画徒弟，而是学泥水匠。
十
我父亲去世那年，我开始学习吹箫。爸爸生前告诉我他喜欢箫的声音。尽管我听过他用二胡演奏过《良宵》和《病中吟》等曲目，但我没有听过他的箫声，同样，他也从未听过我的箫声。现在每当箫声鸣泣，也算是父与子在阴阳之间的对话吧！
当我人生中发生大事件，我会准备花费一万个小时来雕琢一样技能。1984年8月从小将我带大的外婆在香港伊丽莎白医院去世，享年84岁。也就是这一年我考上84级厦门大学海外教育学院汉语专业。
八年前囡囡即将出生，为了纪念这个特殊时期，我决定每天练习书法，一晃眼就好多年了。女儿在7岁之前练习小提琴已经到达业余十级水平。如果你要问她，妳将来最大的理想是啥？回答是：“书法家”！女儿从第一天习字起就非常认真，一笔一画从不马虎了事。为了让她在童年时期尽量将时间用在练习小提琴上，暂时没有教她毛笔字。
十一
我为女儿囡囡的到来留下一首诗
我愿意，以我的黑
衬托妳的亮白
只为了能看见，妳
在黎明前的闪耀
我愿意，化为一池水
润泽妳的茎叶
等待那一刻的怒放
让欢乐奔跑在遍野
我愿意，在妳腾飞时
悄然离去。有一天听到
那天边飘来的低沉
乃是我为妳诵读的祷文
如果要教女儿写毛笔字，我想从欧体开始。
我与欧阳询有个约会
晨曦延续到晌午
难忘弯道上那几幕虚惊
太阳快落山了
老叟伫立在夕阳下，飘逸
装点了风景
我欲极速前行，挪步
为艰辛代言
握管人深了他的皱褶
霞光穿插在点画间
陨落的金色都入了墨
砚池里，有我泅水的身影
十二
我的诗歌里有很多对书法的描写，下面两首是我比较喜欢的。
《我要为来世留下》
我要为来世留下一幅墨宝
丈二的生宣，满纸荒唐
留痕处绞锋纵横，跟随烟霞
我们再次穿越百年
我要为来世织一匹锦
没有图腾，也没有文字
让素锦挂在高山之巅，昭示
那曾经无法言语的心痛
我要为来世封存一坛原浆
转世的那一天，让邻里飘香
我要为亿万个冤魂敬酒
从第一杯敬起，得敬多少年啊
我要为来世埋下一粒种子。不对
不是复仇的。等它发芽了
和平鸽衔着橄榄枝，落下的叶子
随风飘呀，飘落在隔壁的窗棂上
我要为来世写一首诗，百年后
纹在自己肌肤上，让肉身上的祭文
游走在人间，风儿也为我吟诵
凄婉的音韵，在我梦里回荡
《家在辽阔那边》
生宣被咸水浸湿，隔夜就干
一朵浪花，淡了焦墨
刚落下江湖二字，故乡水
就涌上了心
蒸汽是湖泊的使者。午夜
我曾为夏季裸了背。疲惫的风
追逐着末班车，汗水
造就了一方盐田
从一个城颠沛到另一个城
屋在转换，心却留在孩提
几代人重复昨天的故事，离别
总在拂晓时分
街区路灯摇曳，有瓦即是家
岛屿终点是码头，家在辽阔那边
老朽握管依依，曙光依稀可辨
天亮就返乡，魂魄寄寓斗方中
十三
我准备用行草创作一幅手稿，于是乎《野草狂马行》诞生了。
野驹含芝，天纵颖异
率意超旷
由西连绵驶往，偶小憩
而步履不断
旭日东升霞光掷
焕乎天光
颠爷适逢酊酩大醉
号呼狂走，索毫漫天挥洒
遥见，南路菩提树下
蕉叶舒展。怀揣管一袭素装
忽然绝叫三五声
满壁纵横千万字
汉唐一路冲来
中锋驰骋，泻千里
南北宋
奇纵多变
山谷，大开大合？
聚散收放，虽纵横跌宕
亦能行处皆留
留处皆行
蒙元汗
金戈见红
铁马嗜血，点画狼藉
赴速急就到朱明
马铃晃，铎震山岚
力道千钧
折叉股流转，劲健洒脱
淋漓痛快
既为山平不得
添尔一峰青。山
傲骨凛然，连绵环绕
到满清廷，峰回路转
扫皇威，民国狂放飞舞
急缓回旋，数风流人物
润之不润，散之不散
盖棺，定论乃需时
丙午马蹄声咽，镰割经脉
锤砸先贤。白宣浸染红旗渠
朱砂涂赤霸丈二，骚客最为难
鬼神竟笔端
天地留白，大昭雪
驱妖魔，满纸涂鸦。
脱繮，野草疾风
还我晋唐不羁
踏征程，欹侧取势
呼应顾盼，穿插迎让
衙内芝麻攀援，涩而不滑
乌沙得心应手
枭雄，拙而不媚
绕，密巷暗栈
逢疏道天路。待机
策马扬鞭再奋蹄
一放一敛，上下开闭有致
参差错落，奇趣横生
收敛有度是老道，动态平衡
求天地长存
悬崖观海。见飞鸿戏水
点到即止。昂头鹤舞苍穹
倍觉吾辈之渺小，留白处
遐想万千
左岸，鱼跃龙门
显摆一阵，瞬即灭迹
东山，锥画沙滩头
虎卧凤阙，疑是再起
穿越烟云
郁结散，抬前蹄
仰天嘶鸣，纵横激越
思游云天
点画间，天真横溢童趣十足
道道飞动，却无迹
然，遒劲萧远，回腕藏锋
道法自然
遥望东瀛禅写，侘寂枯槁
酒不浑醉醺扶桑
一抹青烟，抱残守缺
吾将上下而求孤
勒马伫足俯瞰，公孙娘舞剑
婀娜多姿。这厢妖蛾舞长袖
抬望眼，屋漏痕连奋笔
水墨沧桑洗练。道尽人间黑白
十四
不能聊诗，不然就跑题了。作为中文系毕业的学生，舞文弄墨是快成恶习了。呵呵！
黄元元，职业音乐人，获硕士学位。湘籍汉口出生，居香港四十余年。厦门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出版多部诗集、随笔和书法集，诗集被翻译成六国文字。现任香港节日室内乐团 首席大提琴师、驻团指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