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李江:1982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文学专业。退休媒体编辑、记者。中作协会员。出版作品:《双面人生》(上海文艺出版社,上下卷,四部集。获三年一届黄河文学奖一等奖,入围第七届茅盾文学奖提名)、《笑面猴》(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绝色股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人狗情缘》(北大方正集团,全国网络长篇小说大赛优秀奖)、《飘飞的蝴蝶》(中国当代十人小小说作家丛书第二集)。
电影剧本《在那遥远的地方》
作者| 李江 (中国)
朗诵|浩瀚大海(美国)
( 一 )
一辆簇新的大巴,在河西走廊、祁连山下蜿蜒的公路上行驶。 远处,蓝天白云下,高大的祁连山山体连绵起伏,伸向远方。一个个染雪的山峰,在烈日下,熠熠闪耀,刺人眼睛。 近处的车窗外,是一片西部戈壁的典型地貌——断崖、干河沟、沙滩、土丘,大大小小主要呈青黑色的鹅卵石,还有那白色的骆驼刺,土黄色的蓬秧、锁阳。一簇簇的红柳,一片片的沙棘。偶见倒了的胡杨树残骸…… 车内,坐着老人、小孩、妇女、青年等乘客。从穿着上看,都是当地农牧民。其中一位约四十开外的中年人,显得很惹眼,身着一身旅游服,头戴遮阳帽,眼戴太阳镜,身旁放着一只大大的行李包。此时,他正目光炯炯地凝视着车窗外的戈壁。 前边有一截公路在修大桥,过往车辆需要绕行。大巴小心翼翼地开下路基,在土路上行驶。车轱辘卷起很高的尘土,挡住了车窗中的视线。 大巴在桥下绕了一段,重新上公路,向着祁连山一个巨大豁口处开去。 车中有了音响——是一曲王洛宾的《在那遥远的地方》。 歌声使车中的中年旅客进入遐想。他从随身的挎包中,掏出一个陈旧的大牛皮纸信封,打开留有两片血迹的白手帕,从中展现出一叠岁月已久的黑白照片,深情地翻看着。 照片中,是一位正在辽阔草原上骑马放牧的漂亮的裕固族少女…… 旁白: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很多的往事。有些,会很快被忘却,有的,却象岩石一般,虽经苍桑岁月的冲刷,却仍然倔强地保留在我们的记忆中。本片所讲述的,就是这样一段留在中年男人心中岩石般的记忆。
(二 )
一个小黄点,在茫茫戈壁滩上跃动,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最后,渐渐清晰地出现在镜头前,是一辆黄色帆布吉普车。车中加上司机共三人。大巴中的中年旅客此时坐在其中的副驾驶位,年轻了近二十岁。脸上没有胡须,显出青春的稚气。一身蓝色的中山装、小风头——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之交的精神风貌。傍白:上世纪八十年代,那是一个激情四射、荡漾着青春和梦想的时代,刚刚兰州大学新闻系毕业的我,选择了留在兰州,这座黄河源头的城市,在省报当上了一位记者。我的家乡在青山翠滴的江西。很小的时候,就听我外婆讲,我的爷爷,当年随红四方面军西征,长眠在了祁连山腹地中。也许冥冥之中,有一种神密的期许,高考时,我报考了西部的大学。这是我大学毕业进报社后,第一次的外出采访。 吉普车在一望无际的大戈壁滩上,似一叶小舟在波涛中上下跳跃,晃动在巍峨的祁连山与蓝天白云间。 车中,三个人说话、让烟的情形。 吉普车驶进祁连山口。 道路依山傍水,右侧,是越来越陡立如刃的万丈峭壁;左边,是越来越深不见底的幽幽峡谷。峡谷中,流淌着依稀可见的一股细细的水流。 镜头中,出现他惊惶失措的表情。 坐在后排的一位安慰他:“别怕,曾记者,我们老赵的开车技术过硬着呢。一年中我们要下牧区来好多趟,都多少年了,你放心。” “小王说的对,你别怕,曾记者。这路,我都跑得熟熟的了。” 被称为曾记者的他面部表情才稍稍有些放松。可是,还是不敢多看左边车轮下那深不见底的峡谷。 车子又走了一段这样的山路,终于出了峡谷。 车子正走着,前方路面上插一路牌,上写:公路施工,请走岔路。 司机老赵只好拧着方向盘,将车子开下了路基。 小车在山涧中绕行,过了一个小山包,前边又出现更多的小山包。茫茫黑戈壁上,有好多条不很清晰的车辙,弄得司机老赵有些无所适从,一边猫腰细瞅前方的行进路线,一边随口说:“糟了,这路,以前没来过。我有点转向。” 他一听,心里没底起来,脸上有些迷惘,问:“那咋办?” 小王安慰:“没事,老赵对祁连山里的情形熟熟儿的,不信他就会迷了方向。” 老赵一边辩别着方向,一边说:“你还别说,今天真有点转向。” “盯着太阳走。”小王提醒。 老赵不吭声。 小车继续在荒原上颠行。不时有鹅卵石垫得吉普车轱辘突然跳起,几乎将整个车子掀翻了。几个人随着车身晃动着身子,颠得五藏六腑似翻江倒海,肠子都快要断了的感觉。 又走了一段时间,前边横亘着的一条小河,拦住了车路。司机老赵原想加大油门冲过去,可是,吉普车在小河中央,被陷进了泥沙中。老赵又挂了挡,试图冲出去,但做了几回努力,都失败了,最后无奈,只好说:“不行,你们两个得下车去,在后边推它。” 他和小王脱了鞋子,挽了裤角,下车去。试着腿伸进河水中,做呲嘴状,刺骨的冰凉从脚掌一直传到全身的感觉。 司机老赵重加大了油门,两人在吉普车的后屁股边一边一个,用肩抵着,使出全身的力气,试巴了好几次,仍然没能将车子推出河床,每次都是车子“突突突”几声,眼看车轱辘要爬出泥沙窝,最后又重陷进去。 几个人经过一番折腾,精疲力竭地坐在河床边干净地块处,直叹气。 他手遮眼帘,看一眼远处白雪皑皑的群山,长嘘口气,问询两位:“这可咋办?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司机说:“只有等,看能不能等个过往的车或人来。” 他说:“这祁连山深处,四周荒无人烟的,能等来车吗?刚才在公路上,都几乎没有见到一辆来往的车辆。” 老赵沮丧地偏过头去,不敢看他的眼光,回答:“那也只有等,碰运气拜。” 几个人傻傻地呆坐在沙窝里,时不时地往车子的前后方向抬眼观望。 小王担心地说:“白天倒没啥,半夜这山里可真冷,曾记者你可得有个思想准备。” 老赵苦笑笑:“不光是冷,还有狼呢。我好多年前,也在这祁连山里迷过一次路。半夜里,一群狼围着我的车吼叫,地动山摇的,一片绿眼珠子盯着车窗,没把我的魂吓跑!” “如果真等不来人,就得赶快让一个人从原路返回去,到那公路施工现场去求救。”小王说。 他说:“离开公路也有十多里路了吧?绕来绕去的,早都转向了。去找人的人,再要迷了路,那多可怕?” 老赵叹口气,道:“哪就只有在这死等!” 他的心里咯噔一下,感到此行凶多吉少。 几个人绝望地往远处死瞅。 镜头随着几人的目光,出现四周座座祁连山雄宏的山体、山头上染雪的山峦、山脊上裸露的石块、陡峭的山崖、山崖间稀疏的松柏与苔藓、山涧中流淌着的小河与河床上的鹅卵石。 镜头从山涧摇向头顶湛蓝似靛的天穹,朵朵云彩似蘑菇样鲜白。 突然,在遥远的镜头深处,出现一个跳动的小红点。他惊喜地伸出手指着远处那小红点给司机老赵与小王看:“快看,那是什么?” 两人同时寻声手搭晾篷远望。 只见那小红点起伏跳跃着,越来越大,渐渐清晰,最后,变成了一位身着少数民族服装,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的少女。 镜头一直跟踪着骑马的少女。 少女跃马在崖壁间蜿蜒的山路上,显出飒飒英姿。最后,大特写占满了整个画面。 镜头特写少女的脸:虽然是草原上的少女,却显得格外漂亮美丽。因年龄的缘故,特有的稚气,使得脸蛋颇为生动、鲜亮。小姑娘穿戴耀眼——红色的内衣,高高的领口,外套一件镶着花边的天蓝色马甲,足蹬一双红色高跟细腰皮靴,显出修长的腿形来。梳两条长辫搭在身后,辫梢内编着彩色丝绒线。 姑娘看见了山涧中陷进泥沙中的吉普车,减缓了速度,小心地从山崖上的小路,下山涧来。 他的脸上先是写满了期待,但看到是一位骑马的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女,不免失望,但同时被少女的美貌所震撼。 少女跃下马,手牵马缰,向吉普车走来。 小王似认识对方,远远叫了一声:“银花!” 少女一边“嗳——”一声,一边回应:“赵叔,王哥,原来是你们!”来到车前,看了一眼车轱辘,瞪大眼睛问:“咋了,车陷进泥里了?” 小王回答:“就是。”转过头来指指他,“这是省报的曾记者,我们陪着他来草原采访,就准备上你家去。” 他客气地点点头笑笑,瞅一眼姑娘的脸,就转过眼神,不便将目光在其上久留。 小王问:“你上那去了?” 银花回答:“到乡卫生院给我爷爷抓药。”又盯着车轮子问,“陷进去多长时间了?” 老赵回答:“一个多小时了,啥办法都想过了,试了好多次,也没能整它出来。” 银花想了想,说:“用马套上拉,看看咋样?我想能行。” 司机老赵说:“那就试试。” 老赵从后车厢里,取出一圈绳索。 银花接过绳索去,端详一阵,就一边嘴里嘘着,哄着那匹枣红马,一边将绳索在马身上比划着,然后,准备下到河水中往小车上缠绕绳索。老赵接过了绳索,说:“我来,河水冰。” 少女说,“不妨的。习惯了。” 小王阻拦,“还是让我和赵师来绑。他知道绑在哪能吃上力。你一个小姑娘家,怎忍心让你下到这么冰的河水中。” 银花拗不过,将绳索重交回到老赵手里。 老赵脱了鞋袜,挽了裤角,呲牙咧嘴地和小王下河去,往车上绑绳索。绑好了出来,银花接过绳索,去往马身上绑。老赵在一旁帮着手。过了一会儿,绑好了。 老赵上车去发动。 他和小王重又咬着牙,下水去,在车屁股后边推车。 银花在前边牵着马。 几个人齐声吆喝使劲,将车子终于弄出了泥沙。 几个人歇息,寒喧。 小王问银花:“你爷爷现在身体好嘛?” 小姑娘回答:“还那样,老寒腿,一到冬春季节就厉害起来。” “你奶奶呢?” “她的身体还行。” 几人一边说着话,欲上车。银花说:“我在前边骑,你们跟着我。不然,你们不熟悉路,弄不好,走岔了,又要陷进去。” 几个上车去,汽车重新在河涧弯弯曲曲的车辙里,蹒跚而行。车窗前,不时闪显出少女骑马跃动的身影。 随着画面,小王给他介绍:“我们和银花他家认识已经有好多年了。前些年,她父亲到草原上的一个小石灰石矿挖矿石时,矿石塌了方,被埋在里面再没活着出来。银花妈后来远嫁了它人。现在,银花就跟爷爷奶奶相依为命生活。” 老赵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偏过头来对他说:“以前小王为矿难的事,曾采访过银花家,稿子见报后,引起了有关方面的重视。银花家得到了相应的赔偿。所以,银花一家人对小王特别的感激,小王以后每次带记者到草原来采访,都落脚银花家。” 在山涧走了一段石子路,出了一个山口,前面的视野重又变得开阔起来。远处,座座裹着白雪的祁连山头,在阳光下,闪着耀眼刺目的白光。地面少了石头,渐渐,车子四周出现了大片的沼泽,前两天山中刚刚下过雨的缘故,又值仲春,地上泛地气,车子越往前走,路更加泥泞,泥浆从轱辘下迸起来,泥点啪啪不停地打到窗玻璃上。前边的银花,骑着马也踉踉跄跄,不时地得下马来,牵着马缰,在泥沼中深一脚浅一脚前行。 他说:“真是难为小姑娘了。” 司机老赵说:“我这会儿辩出方向来了。其实,刚才银花走的那条山路,离她家近得多。可是,我们的小车走不成,路太窄。” 小王说:“她是为了给我们带路,才和我们一起走这条路的。” 他说:“草原上的人,就是心地实在,不似大城市里的人。” 太阳钻进了一大片云层。不一会儿,四周就一片阴霾,天空瞬时暗下来。接着不久,雨点就噼噼啪啪地掉在吉普车的帆布蓬上,越来越响,越来越大。 小王感慨:“山里的天气,真似个娃娃脸,说变就变。刚才还红红的太阳,一眨眼功夫,就下起这么大的雨来!” 车前骑在马上的银花,一会儿全身就被雨水浇透了。几个人不忍心,停了车,小王下去唤银花:“不行你上车来,让马跟在车后自己走?” 银花摇摇头,回答:“不行的,没人驾驭它,它自己不走的。” “那就上车来先避避雨。” 银花下了马,钻进车内,整个身子都被浇透了,浑身打着颤,牙齿得得得打架。 过了一刻钟,雨还是没有停的意思。银花有些缓过来了,说:“不行走吧?这雨我看一时半会停不下。” 他对姑娘说:“走的话你也不能再骑马了,让我们中的一个去骑。” 银花咧嘴一笑:“你去骑试试?不把你扔翻在石滩里才怪。这马的性子烈着呢。生人根本沾不到它身边去。” “哪可咋办?把你浇出个病来,回去咋跟你爷爷奶奶交待?” 银花笑笑:“没事的,我们草原的人,没有你们城里的人娇嫩。不远了,快点走。我看这雨停不下来,而且要越下越大。” 众人只好放银花下车去。老赵从后车厢取出件雨衣来,让银花穿上。 银花重骑上马去。 吉普重新开启,在泥泞的石滩里颠簸前行。 银花骑在马上的身影,时不时地在车窗前跳跃。 外边的雨珠变成了白色的冰雹,纷纷落在银花的雨衣上。
终于,吉普车来到一座白毡房面前,停了下来。一条黑色的藏獒吠叫着从毡房后边蹿出,冲向前来,将曾记者吓了一跳。银花上前去喝了一嗓子,“黑子,不认识了,这些人都来我们家多少回了?”
那狗乖乖地伏在银花身边摇起尾巴。
一对满脸风霜的老两口,早都候在毡房门前。镜头对在老爷子身上——老爷子穿一身高领大襟长袍,戴只圆筒平顶黑毡帽,脚穿一双沾着泥巴的旧皮靴,一根长烟杆插在脖子后边。镜头扫完老爷子又扫老奶奶——也是一身粗布藏青长袍,外套件马蹄袖短褂。两位老人都是一脸核桃皮似的皱褶,饱经风霜,淳厚朴实。
老人的苍老,衬托出站在大人身旁小孙女的灵秀来。
见一行人下车来,银花爷爷揉揉被皱褶包严实了的老眼,说:“我想着就是你们来了,快进屋坐。”又问银花,“你怎么跟县上的领导一起来了?”
银花回答:“路上碰上了。”
老赵就说:“多亏了你孙女。不然的话,我们恐怕就被扔到戈壁滩上过夜了。”
“咋回事?”老大爷问。
小王回答:“遇上修路,我们走岔道,迷路了,车又陷了进了河里。是银花赶到帮我们用马拉出它来的。又一路领我们来。不然,她早都先到了。”
老大爷说:“噢,原来是这回事,怪不的。把我和她奶奶等得着急。往常这时间早就回来了。那就快进屋。你们肚子肯定饿了,让银花奶奶抓紧给你们做。”又转过头去向老奶奶吩咐两句。
一边被老人往毡房里引,小王就给老人介绍他:“这是省上来的曾记者,到咱们草原搞采访。”
他伸出手去跟老两口握手,一边细细打量两位老人。
一行人被老牧民热情地迎进毡房,老牧民跟几个唠着嗑。
老赵问:“现在家里有多少只羊了?”
“七十多头。”
老赵说:“去年来时,好像有一百多头呢。怎么今年来又少了?”
老人叹口气回答:“这两年,草场退化得厉害。羊把草根都啃出地面了。”
“围拦放牧的事你们这边搞得咋样?”
老人回答:“正在搞。”
小王又问:“今年冬天的雪灾好像你们这片也挺厉害。每家都死了不少牛和羊。”
“就是就是。”老人应喏。
他忙掏出采访本来,在上边记着。
正说着话,银花奶奶端上了一盆油茶,银花捧着几个铁碗,进毡房来。老人就邀大家在毡子上的小桌边落坐,说:“快吃饭。走了一早上,肯定你们肚子都饿坏了。边吃边说。”
银花用个勺子,将那油茶盛了,逐个端到几人面前,另一个脸盆里放着干馍馍,老人拿起来给每个人手里让。
老牧民一边让一边说:“你们来得急,家里也没准备下个啥。晚上,我宰头羊羔。”
他客套:“呃,可别宰,这就够好了。我下来是采访来的,不是享受来的。再说,我们待会就得走。要是顺利,晚上就直接回县城了。”
“上哪去?”老牧民问。
小王:“上矿山。采访你们这一带私人小矿山私挖滥采对草原生态环境造成的破坏。”
老牧民就叮嘱:“你们可小心了,那些人认钱不要命,上次上边一个什么部门的人前来调查他们,就被他们打了。晚上咋说也得回来,吃了饭再走。我给你们准备着,你们可一定得来。”
小王说:“一定得走,部长交待了的。县里领导第二天还要用车。”
大爷说:“听说,矿上最近又出矿难了,死了两个人,矿主封锁消息,把尸体偷偷处理了,给死者的家属给了些钱,打发走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面露吃惊之色,道:“真有这事?我一定下功夫调查!”
吃完了饭,几个人抓紧开车去矿点。
老牧民在车下招手吩咐:“你们晚饭可得回来。说好了的,我宰羊招待你们。”
“看,时间早就回来。”老赵说。
“多晚也回来。一定吃完饭再走。”老牧民说。
告别了牧民一家。小车又在绿草茵茵的草地上绕行。镜头一会儿对着远山,一会儿对着小车。雄伟的祁连山和无垠的大草原,把吉普车比得很小,似个爬行的蚂蚁。
小矿山并不远,车开了不长时间,就到了。镜头中,几座不高的山丘上,到处是裸露的白色山体,跟周围碧绿的草地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一辆辆汽车,拖拉机旁,围着不少全身灰白的人,在用铁锨装车,工地上,不时传来闷闷的响雷。
他问,“那里响的是什么?”
小王回答:“那是在用炸药炸山。”
再往近处走,车窗外,只见一条细细的河流,上边全部漂浮着白灰。越往前靠近,天空中飘荡着的白粉越浓,几乎遮蔽了明媚的阳光。污浊的空气透进车窗来,几乎令人窒息。几个人捂住了鼻子。
车子开到山丘下,几个人捂着鼻子下车来,走进小矿点去。
镜头中,到处是便溺、污水、废弃物等生活垃圾,发出一股浓浓的腐臭味,熏得几个人直恶心。
破烂简陋的采矿设备,衣着褴褛的工人们……
先后钻进几个矿点去采访,得知他们的身份和意图后,不管是什么人,没有一个好态度,对他们特别戒备,问三句,答不上一句,躲躲闪闪。
他们绕着整个矿山转了一大圈,只看见到处都在忙忙碌碌的人们,没有几个人愿意真真正正接受采访,甚至还对他们怀有敌意。工人们一个个全身的白石灰,就俩眼珠在动。路过一个简易工棚时,扫了一眼,发觉工人们的住宿条件也极其差。又到一个工作面瞅了瞅,工人们有的在悬着的大石头下作业,甚至连安全帽都不戴,更别提有其它的安全设施了。曾记者说:“不行你们就开车先回去。我得住下来,一定要把这次采访搞扎实了,写一组有份量的稿子出来。”
小王回答:“没问题,银花一家会很乐意的。”
老赵叮嘱说:“不过,你可是得小心了。”
他说:“没事,我想他们还不至于敢把一个省报记者怎么着吧?”
夕阳衔山,牛羊暮归时刻,一行人开车返回。
离开了矿山,大草原的景色立马变得瑰丽无比。晚霞将座座巍峨的祁连雪峰染成了金色,闪闪发光,西边的天际也被涂抹得五颜六色,姹紫嫣红。辽阔的大草原一片葱绿,其间弯绕于上的小河水面,波光粼粼,反射出的夕阳光线,就似那城市里的五彩霓虹。夕归的牛羊,一群群一片片,点缀在如茵的草毯上,此起彼伏地发出“咩、咩——”与“哞、哞——”的吼叫声,似在欢快地歌唱。
“多美的草原啊!” 他感慨道,“人们一个个都削尖了脑袋往城市里挤,城市里其实有啥好的。空气是龌龊的,水是加了漂白粉的。象我在的省城,听报社老同志说,多少年就见不到星星了。十几岁的小孩子从小到大甚至都没见过雪是啥样的。城市两边的山上也是光秃秃的,没有绿色。整天人们就似在一个大蒸笼里度日。还要面对住房、职称、人际关系等方方面面的压力,活得真是不如这草原上的人自在。”
小王调侃:“那你就辞了记者工作到这草原上来当上门女婿得了。”
他苦笑笑不作答。
老赵调侃:“看我们银花姑娘多漂亮,也配得起你这省报大记者。”
“别逗我。”他笑笑说。
开车的老赵道:“别人嫌农村穷,纷纷找机会往城市里涌,你这大城市的人却又嫌弃城市,羡慕开农村的生活了,人啊,真是说不来。”
回到牧民家,下车来,远远地就闻到了香香的羊肉味道。曾记者用鼻子使劲地嗅嗅。
半道上,就看到一张带血的羊皮,旁边,黑子正在撕扯吞食着一堆血淋糊啦的羊下水,将一条羊肠子扯得长长的。
老牧民听到了汽车声响,已经守候在毡房外,手搭凉棚,在张望着他们。
小王说:“牧民们,一个个特实在,根本不似城里人,说宰羊,果然就宰了羊。”
回到毡房里,洗完手,坐定,老奶奶和银花就将一大盆羊肉和一盆羊肉汤端了上来,还拎出一桶青棵酒来,说是自家酿的,敬起几人来。
起初他把持着自己,但小王和老赵就撺掇银花:“给曾记者唱支歌助酒,看他放开了喝不喝。”
银花谦让一番,喝口水润润嗓子,唱起来:
什么象征着洁白无暇?
什么标志着富贵荣华?
清晨是纯洁白净的鲜奶,
傍晚变成酿得更甜的酥油。
银杯斟满了珍贵的美酒,
高高举起献给远道的客人……
他只好接过银花递上的酒杯,仰脖儿喝干。
经不住老赵和小王及老牧民的轮番劝酒,特别是几个人撺掇着银花唱着歌给他敬酒,结果,他就醉了过去……
(三)
他渐渐有了意识,揉揉眼窝,挣开眼睛,看到一绺阳光,从窗口,泄进毡房内的地上,慢慢的,他忆了起来,缘何身处此地。
毡房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他聆听到毡房外边老牧民拱羊的吆喝声,和着老奶奶往门口的水缸里倒水的声音。
他急忙起身来,走出毡房去。只见东方的天际,一轮赤红的旭日,早都跳出了地平线,满天朝霞,光芒四射。阳光洒在老牧民和银花及一大片羊群的身上,闪闪烁烁,斑斑斓斓。特别是换穿上了一身红裙的银花,在阳光下,显得非常灵动,妩媚,不停地挥动着羊鞭的身子,就似在跳着优美的舞蹈。他被眼前的景象深深触动了,急忙返回头去,取出自己的相机,重跃出毡房,对着正在挥动着羊鞭的银花“咔咔”地摁下了快门,又转过角度,对正在背着水筒远去的老奶奶也来了几张。
老牧民看见了曾记者,离开羊群向他走来,他也迎他而去。
老人来到他面前,问:“把你吵醒了?没办法,这些羊羔出圈时,你不吆喝着管它,就会相互踩踏。”
他连忙说:“没没,该醒了。”又揉揉眼窝,难为情道:“昨晚上喝得太多了。”
“睡好了没有?你这大城市的娃,到我们草原上来,怕不习惯。草原上昼夜温差挺大。”
“习惯习惯,睡得挺好。你们给我身子底下铺的是狗皮褥子。上边又是被子,又是驼毛毯子,我都出汗了。”又问:“他们两个呢?”
“开车回县城了。说是过两天再接你来。你不是还没采访完吗?就安安生生地在我们这里住两天。”
“给你们添麻烦了。”他说。
老牧民一摆手:“麻烦啥,不麻烦。我们这儿一年半截都遇不到个外边来的人,寂寞着呢。你这大城市来的娃娃,又是喝过墨水的文化人,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今天银花奶奶说,要给你煎油果子,她比平时都起得早,酥油茶已经熬好了,你去洗脸吧,洗了吃。”
他被老牧民家人对他的精心照料感动着。
曾记者洗漱、吃饭的一些镜头。
吃完了早点,他抹把嘴说:“我今天去采访,可能得需要一整天时间。昨天只掌握了些外围情况,今天得展开了细细地问。那些矿工们,本来是为他们好,可是,却很不配合。”
“去后要留心,跟他们好好问。我知道那些个老板,一个个都被钱迷住了心眼,知道是你来揭他们短,会刁难你的。”
“没事,大爷。我会应付的。”他一边从相机里取胶卷和装新胶卷,一边回答。
“让银花骑马去送你。”
“不用,大爷,我走着去,不是很远。我也想一路领略番草原风光。”
“你昨天是坐车去的,感觉不到远,其实,有一截路呢。望山跑死马,你看着是近,等你走着到去,就下午了,哪还有时间采访?等采访完再往回走,恐怕就到晚上了,回来得到小半夜!认不下路,走丢了可就不得了,晚上挨冻不说,草原上还有狼。”
一听草原上有狼,曾记者吓一跳,只好听大爷安排行事。
大爷领他出了毡房,走了十多分钟路,绕过条小山丘,又淌过条小河,就看到远处的草场上,身穿着红裙的银花姑娘正骑在马背上,扬着鞭子在放牧。黑子在她身边绕来绕去,不时地去追逐跑远了的羊羔。
他们走过去,银花姑娘跳下马背迎他们而来。
老人上前去,给银花姑娘交待两句。银花先是羞涩地看他一眼,继而点了点头。
大爷唤他到马跟前去,让银花先上马,又要扶他上马去,起初他还有些不好意思,说:“还是由我来骑前边驾驭。”
老人冲他笑笑:“这马脾气可烈,生人休想制服它。”
他只好任老人扶他后骑上马背。
马开始迈蹄缓缓走动,大爷在身后嘱咐:“银花,骑慢点,驾稳当了,别把曾记者摔着。”
银花回头应答:“知道了。”说完,双腿夹一下马背,那马就开始迈开了碎步。
他回过头去,向大爷挥挥手。黑子也想跟着去,走了好远一段路,才被银花喝回去。
马儿在草原上渐渐加快了步子。
他渐渐放开了紧张的心情。
此时,太阳又升高了一竿子,光线开始强烈,照射在茵茵的绿草上,泛着亮光。远处阳光下的祁连山,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显得那么雄宏壮美,皑皑白雪,刺目耀眼。曾记者回过头去张望,老人还站在羊群边上向他们这边瞅着……
他还有点儿局促,只是轻轻地手搭在银花的小腰上。
走了一阵,银花打破尴尬,回过头来问他:“以前你骑过马没有?”
他回答:“没有,这是第一次。”
“那你害怕不?”
他壮着胆说:“不怕,怕啥。”
“那我就把马打快了,这样走太慢。”
“好。”
银花就用双腿夹一下马肚,用小皮鞭在马尾上轻轻抽了一鞭,那马便蹭蹭蹭地跑了起来。
他有点眩晕,害怕起来。
那马由慢跑变成了奔跑。他的心提到了嗓眼,先前扶着银花的双手,这时也不由地卡紧了。银花会意,急忙拽了下缰绳,马立刻慢了下来。银花转回头来瞅他一眼,得意道:“还说不害怕,看你脸都白了。”
他不承认:“没有没有,挺好。”
“你不害怕我可抽它了。”
“抽就抽。我一个大男子汉,还不如你个小毛孩子!”
“你才多大?还说我是小毛孩子。”银花嗔他一声,就一夹马肚,在马屁股上又狠抽了一马鞭。那马,便飞一般地奔驰起来,吓得他更紧地搂住了银花的腰。
任马狂奔了一程,银花才又勒了马缰,回过头来,得意地又瞅他一眼,“咯咯咯”地笑出声来。“还说不怕,脸都白了。”
他骑在马背上,问银花:“小小年纪,你鬼心眼倒不少?”
“你老说我小,你多大?最多也就是二十五吧?”
“三十了!”他莫测高深地逗她。
“你胡说。”
“真的。”
“不信。最多不过二十五。”
“你爱信不信。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
“昨天晚上,听你歌唱得那么好。咋不争取考个音乐学院?”
银花回答:“爷爷奶奶离不开我。再说,我从小到大,一直在山里的草原上呆着,对外面的一切很陌生。”
“到城市里去,可以穿好衣服,可以见大世面。还可以……”
“还可以什么?”
“可以在城市里找有工作的小伙子,将来成个家,把你爷爷奶奶接去享福。我们报社就有一个从草原上走出来的女记者。”
银花不以为然地笑笑:“我爷爷奶奶才不喜欢去城市。我爷爷说,你们城市里,污染太厉害,太吵,没我们草原上干净,清静。城市里的人,想的事情多,烦恼也多,没有我们草原上的人活得轻松。”
他无力反驳,回答:“你说得倒也对。城里的人,一天忙忙碌碌,争争抢抢,究竟图个啥,有时候连自个儿都弄不清楚。还是你们草原好,我昨天一进祁连山,脑子就立刻静了许多,好多烦恼都暂时放下了。你看这会儿,这四周的景色多美,就象在画中走着一般,这空气多清新,真是一个天然大氧巴!”
“你要乐意,就在我们这里多呆一阵子,我教你如何骑马。”
“骑个马还用教?”
银花不以为然地嗤笑道:“你以为骑马简单?这里边的学问大着呢。不然我咋听我爷爷说,在香港,还有专门的骑马比赛。”
“你说得有道理。”
银花转过了话题:“我知道,你来采访是为了我们草原好,不让那些钱迷了心眼的人糟践草原。可是,你得小心,不要跟他们硬来,得防着他们。那帮人,可野了,为了钱,啥事情都可以干出来。”
“有那么蝎虎?”
“可不咋的,听说那里边,可乱了,啥事情都有。死个人,外边都不知道。前年的时候,县里的公安就来调查过一个案子,说是有人失踪了,怀疑是被矿主弄死后埋在了矿底下。可是,公安调查了一阵也没调查出个啥名堂,就不了了之地撤回去了。”
“看来你们草原也开始躁动了。不过,我会小心的。”
下了马,他对银花说:“我进去采访,你在外边等我。”
银花回答:“我跟你一起去,你一个人去真的很危险。”
“你一个姑娘家,去不是更危险?”
“我是当地的人,到时候有个啥意外情况可以保护你。好些工人,都是我们草原上招的,我认识。”
他就同意了,让银花跟他一同进矿上去。
绕过了一个小山丘,他们来到一个矿点的作业面上,他抱着相机先拍了几张工人们劳动着的场面,然后,走到跟前去,和工人们攀谈起来。但是,工人们只顾了干活,对他的问话基本上不理睬,问三句答一句的。他就对银花说:“走,我们铺开了,一个作业点一个作业点地问,总会从他们嘴里问出点东西。”
沿着山丘转悠了一大圈,成果不大,来到一个工棚前,他对银花说:“进去问问倒班休息的工人们。”
刚要钻进去,不知身后从什么地方蹿出几个彪形大汉来,吼道:“你们往哪去?我们正在四处找你呢!”
他问:“找我干什么?”
对方道:“把你照相机里的胶卷留下来。”
“为啥?”
“不为啥,你不留下,就休想走。”
说着,几个人就上前来抢相机。
他一边护相机,一边说:“我是省报记者,是正常的新闻采访,你们要干什么?”
“你省报记者有什么了不起?少废话,把胶片交出来,不然,不要怪我们不客气。”
接着,几个人一起上来,对他拦腰的拦腰,搂脖的搂脖,抢相机的抢相机。银花在旁边护着他,试图撕扯开他们,但是,根本无济于事,被几个人推开去。
他一边用底下唯一能动弹的腿踢他们,一边嘴里骂道:“你们这帮王八蛋,太无法无天了,看我回去后不告诉你们县委!”
几个人冷笑笑:“县委,你以为县委就支持你?告诉你,你就是告到天上去也没用。这里是我们说了算,不是你说了算!”
已经有人将相机夺了过去,扣开了仓门。他又急又气,狠骂了几句,又狠狠用脚踢了对方一脚,这时候,搂着他脖子的彪汉就从后边给他的太阳穴重重来了一拳。他脑子“嗡——”的一声,就失去了反抗能力。一伙人还要上前来打他,被银花扑上前来,用身体护着他,厉声喝斥对方,“你们要再不停手,我明天叫我爷爷带猎枪来,收拾你们!”
几个人这才罢了手。
他们把胶片抠去后,把相机重挎回他的脖子,一溜烟跑了。
银花拢拢自个被撕皱巴了的衣服,关切地扶着他,问,“咋样,你?”
他回答:“没事,就是太阳穴有点儿痛。”
“那就赶快回,离开这里。不要呆一会儿,他们又返回头来找麻烦。”
他手捂着脑门,银花问:“能不能上马?我抱你先上去?”
“没事,我可以上去。”
银花姑娘就先上马去,然后又伸出手来,使劲拉他上了马,两人往回赶。
可是,一路上,他的头越来越疼起来,最后,几乎就靠在了银花的脊梁骨上,他说:“我这会难受得厉害。头在你背上靠一会,你不介意吧?”
银花说:“你说哪里去了!手把我腰搂紧了,别掉下去。”
他就头靠在银花脊背上,渐渐,他就失去了知觉。
远景:草原上,娇阳似火。一匹有点疲态的俊马在草原上缓行。上边,是两位服装对比强烈的男轻男女的剪影。
渐渐,镜头拉近。男的突然从女的身后身体塌落下来,要掉下马去,吓了前边的银花一跳,一边伸手去拉他,一边转过头来,疾问:“你怎么了?”
他喃喃地回答:“我、头疼得厉害,想吐。”话没说完,就继续往下溜,银花伏下身去极力去拽,但是,没能凑效,他还是最终溜下了马去。银花急忙下马来,上前抱住他,“你怎么了?”
他身体软软地瘫倒在银花怀上,“我,难受。”话没说完,连连两声呕吐,秽物溅在了银花身上,银花毫不在意,带着哭腔问他:“你咋了?你究竟咋了!”一边用手拭去他嘴边的秽物。又向天空绝望地看。
天空中,碧空如镜,娇阳似火。
银花声音颤抖着自喃:“这可咋办?这可咋办!”一边扶他一边说,“你坚持一下,我扶你上马,坚持着骑到家去就好了。我会骑马到乡卫生院给你请医生。”
可是,他没有反应,头重重地搭在了银花的肩上。银花就使劲抱他起来,试图重扶他上马。可是,他就似一滩稀泥,任银花怎么努力。也无济无事。
最后,银花放弃了努力,任他瘫倒在草原上。
她绝望地看着四周,自语道:“这可咋办,这可咋办呀!”
渐渐,她哭出声来……
哭声使他清醒过来。他喃喃道:“水,水,我想喝水。”
银花又看看四周,“这里没河呀。有水的地方还远着呢呀!”
他嚅动着双唇,机械地轻声重复:“水、水……”
银花重又开始打量四周,半天,她好象唔到了什么,对他说:“你先在这里躺一会。不要乱动。我去给你找水。”
银花离开去。
银花顺着一条地势渐低的洼地走去。不一会,来到一片树丛边,她看看四周,选准一个地方,跪下身子,用马鞭开始戮地。不一会,又用双手去趴坑里的土……
镜头对着银花挖坑的双手。渐渐,那双手的指尖渗出了鲜血。银花从腰间掏出块白色的手帕来,拭两下,立刻,鲜血浸了手帕一大片。
银花将手帕塞回腰间,继续去挖……
渐渐,深深的坑底渗出了水来。银花欣喜地看着坑中的水,用手抹一把额头的汗粒,拢一下散落下来的头发,跪在水坑旁,长舒一口气。
她伏下身去,将双手伸进水坑,将手洗净了,又不停地将水坑中的水捧出来,泼在旁边。如此十多遍后,里边的水清了。她试图用双手去捧坑里的水。
前两次都失败了,他捧起水没走几步,水就从指缝中漏光了。
后来,掌握了经验,终于将半捧水小心翼翼地送到了他的面前,“快快,水来了,张开嘴,”
他机械地仰仰头,水从银花的两掌中间,滴到他的嘴唇上。他咂吧着将水抿进嘴中。
(四)
银花如此三番地到水坑取水来……
渐渐,他有了些精神,眼睛有些睁开,问银花:“几点了。还有多远?” 银花回答:“还早,不远了,我们抓紧上马回家。回去后,我立即给你去卫生院请医生。” “我头还是疼得厉害。” 银花去扶他起来上马,可是,他全身软软的就是上不去。 银花的几次努力都宣告失败,最后,银花又绝望地看看他,看看天,看看四周,喃喃道:“这可咋办呢。”声音中重又带着哭腔。 他听到了银花的哭声,喃喃道:“你别哭,你哭 ,我心里,更难受。” 银花失控了,“我不哭?我不哭,叫我咋办!如果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向你家人和上边交代!” 他声音更低道:“别哭,别哭、我没事,死不了……” “再不要说死,本来就害怕死了!” 半天,银花又想到了一个点子,和他商量,“我跪在马身边,你踩着我背上去。试试看行不?” 他眯着眼睛果绝地轻轻摇头:“不行,这怎么行。” 银花打他一掌,“不行,不行,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忌个什么!就这样,按我的办法来,试试。你咋也得上去,我们这的晚上狼可多了!” 无奈,他只好躬起身来,伸手接过银花送过来的马缰,一只脚踩在了银花跪着的背上。试了几下,在银花的帮助下,他终于被扶上了马去。 这一次,银花自个没能上马,她怕他重又从马背上滚下来,嘱咐他无论如何也不要在上边乱晃,两手将马脖子死死地搂紧了,千万不能松开,两条腿要紧紧地夹着马肚子。 然后,银花小心翼翼地用一只手扶着他,一只手握着马缰,轻轻地催马前行。 草原全景:远处座座白雪皑皑的祁连山头、近处绿草如茵的草地。一轮赤日渐渐由顶头向西偏斜。 银花牵马艰难前行的特写…… 银花看着远处的群山和西边的太阳,轻声自喃:“走了一下午了,怎么才走到这。离家还远呢。天黑前要走不回去就完了。”她说着,又喝了马两嗓子,催促其快行。马一快行,又几乎将马上的他颠下。她又急忙勒紧了一下缰绳,让马重新慢下来。 夕阳,渐渐地象一个大红气球,滚落下祁连山裹雪的山头。 黄昏来临,狂风乍起。草原上的天空,说变就变。狂风裹着飞沙,在草原上肆掠。飞沙打在银花的脸上,她不时地用手揉揉眼睛。 前边出现了一条宽河。银花脱了鞋,拎在手里,挽起裤腿,慢慢地将腿伸进水去,倒吸了一口凉气,急忙收回腿来,接着,又呲着牙,将腿重慢慢地伸进水中。 她拽着马缰前行,不时地被河里的石头绊一下。走到河中央时,河水越来越深,一不小心,她被石块拐倒,啊哟一声,她倒到了河水中。随着,马也一惊,扭了一下身子,几乎把他扔下马来。他似乎有所感觉,迷迷糊糊地问:“你咋了?” 银花扑腾着,在河中挣扎着,一次,二次,不停地呛着水,跌倒,起来,又跌倒,又起来,马缰也脱手了,她被湍急的河水卷出去好远…… 他惊吓地喊:“银花——你在哪——” 银花身子翻出水面:”你千万把马抱紧了!“…… 终于,她又从水中站起身来,抹开眼眼上的河水,艰难地一步步靠近前来,重新抓紧了马缰…… 他仍迷糊着,问:”你没事吧?“ 她安慰他,“没事,你千万抱紧了,不要松开!” “嗯。”他爬在马上迷迷糊糊地回答。 过了河来,银花衣服全湿了。这时候,一阵龙卷风刮来,冻得银花不停地打着寒颤,背着身子躲着风缓缓前行。 过了小河走了一小段,前边是一个大坂,银花催着马往上爬坡。 他在马背上问:“到哪了?还有多远。” 银花回答:“快了,越过这个大坂,就快到了。”
两人一马上大坂的特写。 一阵龙卷风刮过,吹得马回过头来,又几乎将他晃下马去。银花急忙拽紧了缰绳,看一眼身边的悬壁,将马推向里边的一侧,她自个则站在悬崖边,护着马和马上的他。镜头打下去,是十多米深的山涧。银花护着马,顶着风沙,艰难前行。 两人一马下大坂的情形:银花小心翼翼地拽着马缰,不使其下得太快,但,马还是前蹄闪了一下,将银花拽倒在地。银花死拽着缰绳,被拖了一段,本身就被水渗湿的衣服,全沾上了尘土。膝盖与胳膊肘也蹭出了大片的血迹。 下了大坂,来到一片开阔的草原,银花舒了一口气,推了马上的他一下,问:“你咋样,现在好点没有?” 他依旧迷糊道:“头还是疼,疼得厉害。”说着,连着干呕两声,又抬点头问,“还有多远?” 银花安慰他:“快了。” 他道:“不行,你也上来?这样快点。” “不行。看你这样子,要是再掉下来,扶都扶你不到马上。还是坚持着慢慢走吧。反正快到了。”又叮嘱:“你可一定要将马鬃攥紧了!” 黑幕渐渐笼罩草原。小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后来,越下越大。 两人一马在雨中缓慢艰难行进。 银花疲惫焦虑的脸部特写。 来到一个小沙枣树林里,银花喝马停下来,一边躲雨,一边用劲,将一个树枝硬是从树上折下来,拿在手中。手上扎了一个沙枣刺,她拔出它来,立即,手背上渗出了鲜血。 银花牵马欲行,他在马上说:“再歇会,等雨小点了再走?” 银花说:“不行。你听我的,我们这里,一到晚上,狼特别多。”吓得他再不敢吱声了。 两人一马继续前行。不时,马蹄和银花自己脚被地下的石块绊着踉跄一下,一惊一吓的情景。 黑暗彻底来临。草原深处,不时隐约传来狼的吼声…… 渐渐,黑暗的草原上,有四个亮点在闪动,越来越靠近他们。银花自语:“怕什么,来什么!这可咋办!今天要死在狼嘴里了。” 他一下子惊得直起身来,想要跳下马来,银花忙按住了他,说:“你千万别下来,下来,我们一起完!像你这样子,能走得动吗?” 他停住了。 银花感慨:“今天要是带黑子来就好了。真后悔!” 终于,亮点来到了他们跟前。这是一只母狼,和他的一只小狼崽。那四个闪烁的小亮点,是它们母子的眼睛! 母狼带着它的小狼崽,迂回在他们左右,总是设法靠近他们。每一次,都被银花用树棍打退回去。母狼母子不屈不挠,一直顽强地跟在其后。绕来绕去。 突然,马受了惊吓,一抖身子,爬在马背上的他,斜着身子就要从马背上滑下来,银花眼急手快,紧忙用肩顶着他。这时,母狼以为机会来了,猛扑过来,一口就咬到了银花的腿上。银花本能地抡起树棍,用全身力气劈向母狼。母狼一声惨叫,扭动着身子落荒而逃。可是,过了一会儿,重又迂回而来,一直跟在他们后边,寻找着下口的机会。爬在马背上的他,也被吓清醒了些, 挣扎着要下来,银花喝他并阻拦他:“你千万千万别下来。” 可是,他不听劝,仍旧果决地翻身下马来。他接过了银花手中的木棍,护着银花,向母狼抡去,可是,狼没打着,却把木棍抡飞了。母狼更加有恃无恐地发动开进攻。他将银花拦到自已的身后,保护着银花。可是,头一阵巨疼,他晕倒在地。 那母狼便猛扑上来就要咬他的喉头。 银花眼急手快地一巴掌将狼嘴打偏了。 狼第二次冲上来,扑倒银花。 他又艰难地爬起来,撕开狼身,用身体挡着银花。 狼扑向他,准备第二次咬向他的脖颈。后边的银花又上前来,将狼推开。 就这样,两人和狼在草地上你来我往,撕扯在一起。 他实在是头疼,二次倒了下去。狼重又瞄准他的脖子扑上去。 银花使劲全力阻挡着,渐渐感到体力不支,踉踉跄跄地也要倒下去。 就在这千均一发之机,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黑子的吠声。那狼一愣,带着自已的小狼崽急速逃离。 很快,黑子就来到了他们面前。 疲惫不堪的银花,终于倒下身子,将黑子拦进自个的怀抱,哭啼起来。 后边跟着银花的爷爷奶奶,也闻声赶来,围住了他们。
(五)
毡房里的镜头: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他的手背上,吊着药瓶,头上,缠着绷带。周围站着小王与老赵,还有他们的县委宣传部长及两个一男一女穿着白大褂的大夫和护士。毡房外,还停着一辆救护车。他渐渐忆起来前一天发生的事情。
一伙人看他醒了过来,大夫模样的人急忙问他:“咋样,头还疼不?”
他点点头,说:“还疼,”又问:“你们是咋知道我出了事赶来的?”
小王告诉他,“昨天晚上,你一直昏迷,很危险的样子。大爷让银花骑上马,连夜上乡卫生院去,乡卫生院又给县上打的电话。”
他一脸愕然的表情。眼前闪显出来时的一路所见——险绝的峭壁与深深的幽谷、湍急的水流、乱石遍地的荒野戈壁……“银花呢?”他一边问,一边四下里用眼搜寻,“她昨天晚上累成那样了,还又去了乡上?”
小王:“不去咋办?你危险成啥样了!银花到乡卫生院后,也晕倒了,现在还在乡卫生院里。”
“天哪?!”他感到一阵强烈的自责,“那她现在咋样?”
旁边的一个医生说:“你放心,她没啥了,已经脱离了危险,现正在卫生院打点滴。”
他一辘轱翻起身来,“快,带我去看她。”又转身对老牧民两口惭愧道 :“都是因为我,真对不起你们。”
两位老人和善地回答:“没事没事,人没出事就好。”
“我要去看她,快快带我去看她!”
大夫没理会他。对他和周围的人吩咐:“他可能被打成了脑震荡,一时半会,还不能往县里送。路况不好,车子巅簸,对他脑子反而不好。让他在草原上静养一段时间再接他去县城吧。看上去,他已脱离了危险,没啥大问题了。继续先吃药维持着,我们明后天再来给他复诊一次。”
县委宣传部长吩咐:“那我们就先走,曾记者你先在这里养上一段,等一段时间,我们再来接你回县城。”又转回头去对俩老人:“给你们添麻烦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两位老人憨厚地应答:“不麻烦不麻烦。只要小曾不嫌弃就行。”说着,一行人就要出包房。
他叫道,“带我去乡卫生院,我要去见银花。”
医生转过头来对他说:“你这种情况,真不敢乱动,只能老老实实躺着静养。”
宣传部长转过头来安慰他:“听大夫的。你放心,银花真的没事,明后两天,可能就能回来。”
一群人依次上前来和他握手,嘱咐的镜头。
几个人上了吉普车。
吉普车在草原上,越走越远,渐渐变成一个由大而小的点,最后在镜头中消失。
朝霞中,他站在毡房门前瞭望的特写。
夕阳衔山中,他站在草原上远望的镜头。
老牧民两口一边驱赶牛羊,干着杂活,一边安慰他,“没事,大夫说了的,你不用忱心,就这两天她就会回来的。”
他发自肺腑地道:“大爷,真对不起你们。给你们带来这么大的麻烦,要不是银花……”
“快别说了。这几天你这话都说了多少遍了。这不能怪你,怪只能怪山上那些没人性的家伙。上次县里的领导来说了,他们已通知了公安局,公安局的人第二天就去了矿上。”
丹霞绚丽,旭日如丸。草原在朝阳中一片金色。祁连雪峰一个个闪烁着耀目的光芒。绿草茵茵中,一个小红点在草原深处跃动。渐渐,小红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最后,一匹骏马清晰地出现在镜头面前。马背上,显出一位少女的身姿。
站在毡房前的他,激动地挥着手臂,“银花——”又转过头去,冲着正在毡房里干着活的老牧民道:“爷爷奶奶,银花她回来了!”说完,紧跑两步,去迎接。
银花骑马来到他的面前,小心翼翼地下马来,他紧忙上前去帮扶。银花又从马上取下一拐杖。看到此,他内疚地问:“腿上的伤还很厉害吧?”
银花浅浅一笑,回答:“没事,好多了。是大夫硬让我拄它的。”又关切地问他:“你咋样,好些没有?这几天我一直都很担心你。你当时倒下去的时候,一瞬间,我就觉得完了,天塌了的感觉。想你一定活不过那晚上去。没想到,你还又活过来了。看上去,你恢复得不错,还挺精神的?”
他笑笑说:“是爷爷奶奶把我养得好,使劲儿给我补。我想帮他们干干活也不让。”
银花道:“总想早点回家来看你,总是不放心,可是,大夫不让。那天县里的领导回去说你没大事,我不信,以为他们是在安慰我。你的脑子真恢复好了?”
“你看我这不好好的了?”
“那就好。你的工作就是用脑,就是命捡回来了,要是这脑子被打坏了,可咋工作。”
他感慨道:“谢谢你,银花。如果那天晚上不是你,我就……”
银花“咯咯咯”一阵爽快的笑声,“那就喂狼了。”
“可不咋的。真的,我的命是你救的。我不知用什么来表达我对你的感激。真的。我太感激你了……”话语中带着哭腔。
说得银花不好意思起来,转过头去,也有些难过,“你可不知那天晚上,把我吓成了啥样。我从小到大,哪经过那样的事情。都吓傻了。”又说:“如果你不护我,可能我也被狼咬死了。所以,你也别过意不去的。”
远处传来老爷爷的声唤:“还站在那里干啥?赶快来吃饭。油茶都开好长时间了。”
银花拄着拐子一瘸一瘸地开步,他忙上前去扶,银花躲开他,“不用,你把马缰牵好就行了。”
——
月光下的毡房外:
银花给他一首接着一首唱着裕固簇民歌——
洁白的帐篷扎草原,
湖滩上撒满了牛羊。
清澈的湖水碧波荡漾,
牧歌声声飘向远方。
哪里有这样好的地方?
这是我美丽的家乡!
他瞅视着银花:“接着唱,你的嗓子真好,我爱听。”
银花望着他莞尔一笑,重开歌喉:
要吃酸奶莫作声,
和你第一次见面时,你为什么脸红?
要骑马驹莫要跑,
和你第一次见面时,你为什么低头笑?
要唱山歌莫要羞,
和你第一次见面时,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夕阳下走来的是好哥哥,
朝霞中归去的是好哥哥。
露着白牙齿对我笑的是好哥哥,
招一招手向我说:明天还会来看我的是好哥哥,
这样的好哥哥怎么能忘了他。
他聆听着银花的歌,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银花不唱了,问他:“你咋不吭声?我唱得好不好?”
他不敢看银花的眼睛,眺望着远处月光下,象披着轻纱般朦胧的祁连雪峰,回答:“我在认真地听你唱呀。”
“光听我一个人唱有啥意思。你也唱?”
他笑笑,说,“我不会唱歌。”
“你谦虚。我知道的,你们大城市的人,都会唱歌的。”
他腼腆道:“真的,我真的不会唱歌。”
(六)
半天,银花姑娘打破尴尬,说:“说说你们的大城市,都有些啥?”
他随口回答:“有啥好说它的,最大的特点就是空气污染。晚上看不到星星,冬天见不到雪花。你看看你们草原多美,空气像水洗过的一般透明,这会儿咱们头顶的星星有多少?好像一伸手就能摸回来一大把似的。”
“大城市肯定有大城市的好,不然为啥人们都愿意往它那里挤?有谁愿意到我们草原上来的?前些年我们乡上分来两名大学生,还是学畜牧兽医什么的,听说,早都找门子调走了。”
见他不吭声,银花又问:“我听王哥说你的家在南方,那你为什么要到大西北来工作?”
他停了片刻,略有所思地道:“当年我爷爷是红四方面军的,后来听说就死在了祁连山里边。”
沉默半晌,银花像想起了什么,说:“我也听我爷爷说,当年他见过红军,几个人藏在一个山洞里,他还给他们送过饭。后来,不知怎么让马家军知道了,追上来杀了他们。还是我爷爷的爸带着我爷爷晚上偷偷收的尸。墓就在前边的那个山包后。经常在清明节有县里和乡上的学生来扫墓。”
他沉默,半天,说:“人世间,有一种冥冥之中宿命的东西,你信吗?”
银花回答:“我不懂你说的。”
他说:“你看,几十年前,你爷爷他们救过红军,也许那里边就有我爷爷。几十年后的今天,你又救了我!”
银花若有所思。但还是一脸的不解。
他说:“明天,带我去看看那个墓。”
“好的。”
早晨的阳光下,两个人来到一个山包下,一个用水泥砌就的圆坟。坟头有些破败,上边缝隙里长出些衰草。
他将手中的一束事先采摘的马莲花,轻轻地放在坟前。静静地说:“也许,这里边就躺着我的爷爷。”又动情的对着坟头说:“爷爷,如果里边真的是你的话,你听着,几十年后的今天,又是一位美丽的裕固族姑娘,救了你的孙子。我发誓,一辈子记着她的救命之恩!”
银花被感动了,低下头去。
夜晚的草原上,静谧安详。银花的腿已经好了,不用拄拐。俩人并肩坐在草地上。一轮圆月高挂中天。
他有些伤感,从地上摘起一朵马莲花来:“可能要不了几天,我就要走了。”
银花似乎读懂了此时他的心情,默不作声。
他继续着:“虽然我在这里受了伤,可是,这几天,我觉得是我二十年来,过得最愉快的时间。”
银花半天,笑笑说:“如果让你长期呆在这里,你就会感到没意思了。”
他感慨道:“也许吧。但是,我真的是不想离开这里。真的,没呆够。”
月光下的大草原,澄澈透明。花草在和煦的微风中荡漾。
他陪着银花姑娘放牧的情形。
祁连山中优美的景色:碧日蓝天。蓝天中,有飞翔着的大雁,“啁啁”地鸣叫着,划过一道道的弧线。
草原上,滚动着一群群的羊羔。羊群边上,黑子在撒着欢地来回乱蹦,追赶回离开群的羊只。
他抱着相机,给银花照着各种骑在马背上的照片。
他从包中掏出一个小型收录机来,按一下开关,从里边飞出一支曲子。
歌声,一直在草原上飘向很远,在远处又遇到了祁连山峦,回声回来。
银花好奇地看着它,说,“真神奇,还能从里边飞出歌来。”
他回答:“这是报社发给作采访用的,平时没事,可以用磁带录些歌来听。”又问:“好听不好听?”
“当然好听。”银花又说,“我爷爷以前有个收音机,当个宝似的。平日里,都很少让我碰,怕我弄坏它。后来还是坏了,请人带到外边修了好多次,最后还是坏了,爷爷好心痛。”
他爽快道:“我走时,就把它留给你和爷爷。”
银花惊讶地大张开嘴:“啊,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它要多贵呢!”
他没带思索地接口道:“多贵也没你对我的恩情贵!”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它是公家的呀!”
“公家的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我说丢了。要让我赔,就从我的工资里扣好了。”
“那哪行?这根本不可能。我不要,我爷爷也不会要的!”
他劝道:“听我说,留下它来,你以后放牧时,就可以带上它,就不寂寞了。晚上,你们一家就可以用它来听新闻,可以了解外边好多好多的新鲜事。”
银花仍然坚决地摇头,“不行,我不要,我爷爷也不会要。”
他笑笑,说,“好的好的,我们说些别的。”
银花向四周张望,说:“只顾了说话,羊跑远了。”转身打一个呼哨,拄着拐去追羊羔。
他身后叫:“有狗看着呢。”但也随银花追去。
半道上,银花扭了一下,摔倒了身子,他忙从后边上前去,要挽银花起来。可是,银花呻吟着。
他伏下身去,说,“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银花不让。
他伏上前去,“让我看看。”
银花拦着他:“别看,别看。”
银花越拦,反而更加坚定了他要看一下的决心。“不行,我今天非要看一下。”
银花无奈,只好稍稍撸起后腰。
他“啊”了一声,大惊失色:“咬得那么厉害?”就要上前去看个仔细。但银花却死护紧了,不让他看。
半天,无奈,他只好起身来,看着银花,深情地说:“你为我,付出得太大了。让我今生怎么报答!”
“什么报答不报答的。遇到谁,都得那么做,没办法的事。”
羊群来到了上次银花牵马驮着他趟过的那条宽宽的河流。羊羔们纷纷扑上前去低下头汲水。他说:“真想下去洗个澡。身上都粘得赶毡了。我小时候,基本上是在长江里玩着水长大的。”
银花道:“那你就下去吧,我把羊群赶远点。”
他道:“你留着呀,不妨的。“
银花羞喃道:我们草原上的女的,男的在河里洗澡时,都要躲远了的。”
半天,他道:“行吧。我实在是太想太想洗个澡了。”
银花道:”那就洗吧。我赶着羊到那个山头后边去。”
说着,银花就赶着羊离开,拐过一个山头,到另一处山坡去放羊。
他去到旁边的那丛沙枣林里,脱了衣服,跳进河水中。他打了个颤悸,自语:”哟,这水,咋这么凉。”一边说着,一边钻进河水中去,尽情地游动着。
洗完游完,他上岸,去到沙枣林里,穿衣服。穿好了衣服,他想抄近道,从山丘上的一条羊肠小道上翻过找银花。
翻过山头,来到山涧,却不见银花和羊群。他重上另一个面前的山丘,翻过去,仍旧不见银花。他有些纳闷,喝了两嗓子“银花——银花——”,又四处转悠了一圈,仍旧不见。他有些着急,扯开嗓子喊。仍旧不见银花和羊群。他继续转悠,有点儿迷路,想返回去。可是,绕来绕去,上山下山,累得直喘气,找不到了归路。最后,他喃喃道:“她不会走这么远吧?是不是回去找我去了。”
他彻底地迷路了,急出了一头的汗。
太阳已经西沉,他恐怖地看一眼西天的落霞,瘫坐在沙瘠上。
渐渐,他发现了一个黑点,全身一激灵,大声喊:“黑子——黑子!”
黑子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大,最后,扑向他来。他一把抱住了黑子。
黑子带着他,绕来绕去,绕出了好几个山涧。
他看到了草滩上的羊羔,心里一阵惊喜,远远地喊:“银花——银花——”
可是,只有羊羔的几声单调的“咩——咩——”声回应他。
他既纳闷,又隐约感到有点不好,便急追过去,来到羊群边。终于,他看到了远处那条大河!只是羊群边不见了银花。他似乎明白过来了什么,急速地向河边狂奔而去。快来到河边时,他隐隐约约看到河水中央,站着一个人。更近点,他看清了,那是银花!并且他听清了从河面飘来的银花带着哭腔的呼喊:“喂,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他急速地一边向河边靠近,一边回应,“银花——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银花似听见了他的回应,在水中央转过了身子,试图向岸边迎他走来。可是,就在此刻,他发现,银花似乎脚下被跘了一下,挣扎两下,身子趔趄地倒在了水中,挣扎两下,就消失在水面。
他吓坏了,一边脱上衣,一边急速冲到岸边,跃入水中,向银花游去。
镜头中的他,奋力向前。可是,等他抬起头来,仍然在水面上看不到银花的身影,他声音颤抖地呼喊:“银花——银花——”
突然,他发现,在远处的水面上,露出了银花的黑发,他猛然向它游去。他终于拽着了银花的衣服,拼劲死力,迎着排浪,将其拖拉上岸。
可是,银花躺在河滩上,半天,不见其睁开眼睛。他吓得六神无主,搂抱着银花的身子,声厮力竭地呼唤:“银花——银花——”渐渐,就嚎啕起来。
突然,他发现,银花的胸脯有了动静,他反应过来,银花嘴角开始吐河水出来,他紧忙将她头朝下放在自个腿上,又用另一只手去拍她的后背。渐渐,银花终于吐出了更多的河水,哇地一声,苏醒过来。他强烈地狂喜,重将银花搂进自个怀抱……
半天,银花姑娘打破尴尬,说:“说说你们的大城市,都有些啥?”
他随口回答:“有啥好说它的,最大的特点就是空气污染。晚上看不到星星,冬天见不到雪花。你看看你们草原多美,空气像水洗过的一般透明,这会儿咱们头顶的星星有多少?好像一伸手就能摸回来一大把似的。”
“大城市肯定有大城市的好,不然为啥人们都愿意往它那里挤?有谁愿意到我们草原上来的?前些年我们乡上分来两名大学生,还是学畜牧兽医什么的,听说,早都找门子调走了。”
见他不吭声,银花又问:“我听王哥说你的家在南方,那你为什么要到大西北来工作?”
他停了片刻,略有所思地道:“当年我爷爷是红四方面军的,后来听说就死在了祁连山里边。”
沉默半晌,银花像想起了什么,说:“我也听我爷爷说,当年他见过红军,几个人藏在一个山洞里,他还给他们送过饭。后来,不知怎么让马家军知道了,追上来杀了他们。还是我爷爷的爸带着我爷爷晚上偷偷收的尸。墓就在前边的那个山包后。经常在清明节有县里和乡上的学生来扫墓。”
他沉默,半天,说:“人世间,有一种冥冥之中宿命的东西,你信吗?”
银花回答:“我不懂你说的。”
他说:“你看,几十年前,你爷爷他们救过红军,也许那里边就有我爷爷。几十年后的今天,你又救了我!”
银花若有所思。但还是一脸的不解。
他说:“明天,带我去看看那个墓。”
“好的。”
早晨的阳光下,两个人来到一个山包下,一个用水泥砌就的圆坟。坟头有些破败,上边缝隙里长出些衰草。
他将手中的一束事先采摘的马莲花,轻轻地放在坟前。静静地说:“也许,这里边就躺着我的爷爷。”又动情的对着坟头说:“爷爷,如果里边真的是你的话,你听着,几十年后的今天,又是一位美丽的裕固族姑娘,救了你的孙子。我发誓,一辈子记着她的救命之恩!”
银花被感动了,低下头去。
夜晚的草原上,静谧安详。银花的腿已经好了,不用拄拐。俩人并肩坐在草地上。一轮圆月高挂中天。
他有些伤感,从地上摘起一朵马莲花来:“可能要不了几天,我就要走了。”
银花似乎读懂了此时他的心情,默不作声。
他继续着:“虽然我在这里受了伤,可是,这几天,我觉得是我二十年来,过得最愉快的时间。”
银花半天,笑笑说:“如果让你长期呆在这里,你就会感到没意思了。”
他感慨道:“也许吧。但是,我真的是不想离开这里。真的,没呆够。”
月光下的大草原,澄澈透明。花草在和煦的微风中荡漾。
他陪着银花姑娘放牧的情形。
祁连山中优美的景色:碧日蓝天。蓝天中,有飞翔着的大雁,“啁啁”地鸣叫着,划过一道道的弧线。
草原上,滚动着一群群的羊羔。羊群边上,黑子在撒着欢地来回乱蹦,追赶回离开群的羊只。
他抱着相机,给银花照着各种骑在马背上的照片。
他从包中掏出一个小型收录机来,按一下开关,从里边飞出一支曲子。
歌声,一直在草原上飘向很远,在远处又遇到了祁连山峦,回声回来。
银花好奇地看着它,说,“真神奇,还能从里边飞出歌来。”
他回答:“这是报社发给作采访用的,平时没事,可以用磁带录些歌来听。”又问:“好听不好听?”
“当然好听。”银花又说,“我爷爷以前有个收音机,当个宝似的。平日里,都很少让我碰,怕我弄坏它。后来还是坏了,请人带到外边修了好多次,最后还是坏了,爷爷好心痛。”
他爽快道:“我走时,就把它留给你和爷爷。”
银花惊讶地大张开嘴:“啊,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它要多贵呢!”
他没带思索地接口道:“多贵也没你对我的恩情贵!”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它是公家的呀!”
“公家的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我说丢了。要让我赔,就从我的工资里扣好了。”
“那哪行?这根本不可能。我不要,我爷爷也不会要的!
他劝道:“听我说,留下它来,你以后放牧时,就可以带上它,就不寂寞了。晚上,你们一家就可以用它来听新闻,可以了解外边好多好多的新鲜事。”
银花仍然坚决地摇头,“不行,我不要,我爷爷也不会要。”
他笑笑,说,“好的好的,我们说些别的。”
银花向四周张望,说:“只顾了说话,羊跑远了。”转身打一个呼哨,拄着拐去追羊羔。
他身后叫:“有狗看着呢。”但也随银花追去。
半道上,银花扭了一下,摔倒了身子,他忙从后边上前去,要挽银花起来。可是,银花呻吟着。
他伏下身去,说,“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银花不让。 他伏上前去,“让我看看。”
银花拦着他:“别看,别看。”
银花越拦,反而更加坚定了他要看一下的决心。“不行,我今天非要看一下。”
银花无奈,只好稍稍撸起后腰。
他“啊”了一声,大惊失色:“咬得那么厉害?”就要上前去看个仔细。但银花却死护紧了,不让他看。
半天,无奈,他只好起身来,看着银花,深情地说:“你为我,付出得太大了。让我今生怎么报答!”
“什么报答不报答的。遇到谁,都得那么做,没办法的事。”
羊群来到了上次银花牵马驮着他趟过的那条宽宽的河流。羊羔们纷纷扑上前去低下头汲水。他说:“真想下去洗个澡。身上都粘得赶毡了。我小时候,基本上是在长江里玩着水长大的。”
银花道:“那你就下去吧,我把羊群赶远点。”
他道:“你留着呀,不妨的。“
银花羞喃道:我们草原上的女的,男的在河里洗澡时,都要躲远了的。”
半天,他道:“行吧。我实在是太想太想洗个澡了。”
银花道:”那就洗吧。我赶着羊到那个山头后边去。”
说着,银花就赶着羊离开,拐过一个山头,到另一处山坡去放羊。
他去到旁边的那丛沙枣林里,脱了衣服,跳进河水中。他打了个颤悸,自语:”哟,这水,咋这么凉。”一边说着,一边钻进河水中去,尽情地游动着。
洗完游完,他上岸,去到沙枣林里,穿衣服。穿好了衣服,他想抄近道,从山丘上的一条羊肠小道上翻过找银花。
翻过山头,来到山涧,却不见银花和羊群。他重上另一个面前的山丘,翻过去,仍旧不见银花。他有些纳闷,喝了两嗓子“银花——银花——”,又四处转悠了一圈,仍旧不见。他有些着急,扯开嗓子喊。仍旧不见银花和羊群。他继续转悠,有点儿迷路,想返回去。可是,绕来绕去,上山下山,累得直喘气,找不到了归路。最后,他喃喃道:“她不会走这么远吧?是不是回去找我去了。”
他彻底地迷路了,急出了一头的汗。
太阳已经西沉,他恐怖地看一眼西天的落霞,瘫坐在沙瘠上。
渐渐,他发现了一个黑点,全身一激灵,大声喊:“黑子——黑子!”
黑子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大,最后,扑向他来。他一把抱住了黑子。
黑子带着他,绕来绕去,绕出了好几个山涧。
他看到了草滩上的羊羔,心里一阵惊喜,远远地喊:“银花——银花——”
可是,只有羊羔的几声单调的“咩——咩——”声回应他。
他既纳闷,又隐约感到有点不好,便急追过去,来到羊群边。终于,他看到了远处那条大河!只是羊群边不见了银花。他似乎明白过来了什么,急速地向河边狂奔而去。快来到河边时,他隐隐约约看到河水中央,站着一个人。更近点,他看清了,那是银花!并且他听清了从河面飘来的银花带着哭腔的呼喊:“喂,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他急速地一边向河边靠近,一边回应,“银花——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银花似听见了他的回应,在水中央转过了身子,试图向岸边迎他走来。可是,就在此刻,他发现,银花似乎脚下被跘了一下,挣扎两下,身子趔趄地倒在了水中,挣扎两下,就消失在水面。
他吓坏了,一边脱上衣,一边急速冲到岸边,跃入水中,向银花游去。
镜头中的他,奋力向前。可是,等他抬起头来,仍然在水面上看不到银花的身影,他声音颤抖地呼喊:“银花——银花——”
突然,他发现,在远处的水面上,露出了银花的黑发,他猛然向它游去。他终于拽着了银花的衣服,拼劲死力,迎着排浪,将其拖拉上岸。
可是,银花躺在河滩上,半天,不见其睁开眼睛。他吓得六神无主,搂抱着银花的身子,声厮力竭地呼唤:“银花——银花——”渐渐,就嚎啕起来。
突然,他发现,银花的胸脯有了动静,他反应过来,银花嘴角开始吐河水出来,他紧忙将她头朝下放在自个腿上,又用另一只手去拍她的后背。渐渐,银花终于吐出了更多的河水,哇地一声,苏醒过来。他强烈地狂喜,重将银花搂进自个怀抱……
(七)
毡房外,老爷爷套好了马,交到曾记者手里,他和老爷爷扶银花上马,然后,他自个也跃上马去。 老爷爷吩咐:“一路小心,再不要发生上次的事情,看完医生就早点回来。” 金色的草原,一片生机,太阳冉冉升起。近处,绿草茵茵;远处,雪峰巍峨;蓝天,白云朵朵。一条骏马,载着两位不同民族的年轻人,在其间逡巡,像身处画中。 马儿穿过草地,趟过河流,走出树林,闪进山涧,跃上大坂。 前边的路越来越陡,越往上走,路越是狭窄起来。他开始将银花的身子抱紧。银花在前边问:“是不是有些害怕?” 他反问银花:“那天晚上,你就是从这条路上来的?” 银花笑笑不作答。 他感慨:“你胆子够大!我不知怎么才感激你。” 银花回头笑笑:“你是第一次。我习惯了。”又吩咐道,“坐好了,这儿确实有点陡。前边的路更窄,不过,有我呢,你不用怕。” 他更加搂紧了银花的腰,回答:“你不提醒我就够怕的了,你一提醒,我更害怕。哟约,我的胳膊。” 银花忙拉住了马,回头来,“哎呀,出血了!” 他回答:“刚才被旁边的一块岩石碜了一下。”一边用手去抚。 银花停住了马,下来,拍了拍马稳住它,转回身去看他的伤口,叫道:“哟,还刮得挺厉害。”想了想,从腰间取出块那块白手帕,道:“来,我帮你扎了它。” 他看着手帕,问:“这手帕上怎么看上去有血?” 银花回答:“还不是上次,你要水喝,我没办法,只好用手去树根下挖,碰破了,就用它抹了两把。” 他眼睛盯着银花,不说话。 银花用那块手帕替他包好了伤口,笑笑说:“你胆子太小了。” 他自嘲,“不是我胆子小,从山外边来的任何人,让他来试试!” 银花安慰道:“别怕,有我你怕啥?你只管抱紧我腰,眼睛不要往下边看。” 他道:“能不看吗?他不由自主地就想看。” 银花戳他一羊鞭:“看就吓死你!” 两人回来时,骑马过河的镜头。 他在后边问银花:“这水,咋就突然比我们来时,感觉大了许多。” 银花回答:“一到下午,就这样,因为,白天太阳把山上的冰都晒化了。” 他喃喃:“怪不得那天我找你时,怎么突然水就涨了那么大!” 银花道:“上次晚上回来时,几次,我们都几乎被洪水冲走了。幸亏这马识水性,以前老跟我爷爷趟河。它要不是一匹老马,那天我们早完了!” 他:“噢——”若有所思。 银花:“前天,你是不是吓坏了?以为我完了?” 他回答:“可不咋的。魂都没了。” 半天,他不吭声。 银花问,“为什么不说话?”半天,银花又说:“你也不要自责,我救了你,你也救了我,我俩扯平了,你也不要自责自个。” 他回答:“哪里呀,你还不都是为了我!” 两人趟过河。他说:“歇歇吧。洗个脸再走。” 银花拉住了马缰。 两人从马上下来。 他一边去洗脸,一边将手臂上的手帕掀起,看看伤口,道:“好了,结疤了。不用包了。” 银花上来看看,就说:“那给我,我把手帕洗一下。” 他道:“这手帕,我就没收了。”说着,叠起手帕。 银花问:“为啥?” 他回答:“不为啥,反正就是没收了,不能给你了。”叠好了,放进自个兜中。银花若有所悟,眼神依依地瞅着他。他突然上前来,就要搂抱银花,银花紧忙退了几步。他又追了上去,欲按倒银花,银花佯怒道:“你敢?你再靠前来,看我不抽你两鞭子!” 他怔住了。 他又追上去,银花一边退,一边笑:“不怕挨两鞭你就来!”…… 两人重新上马。沉默。半天,银花问:“怎么不说话,刚才生我气了?”他仍旧不吭声。银花道:“还真生气了?”半天,他道:“银花,听我唱支歌吧?”银花朗声道:“你不是说你不会唱歌吗?”他道:“不会唱我也要唱!我要唱一首此时,最想最想唱的歌!”他清清嗓子,慢慢,深情地唱起来—— 在那遥远的地方, 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过了她的帐房, 都要把她久久地张望。 她那粉红的笑脸, 好像红太阳。 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 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我愿抛弃了财产, 随她去放羊。 每天看着那粉红的笑脸, 和那镶着金边的衣裳。 我愿做一只小羊, 跟在她身旁, 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 不断轻轻抽打在我身上……深情的歌声,一直荡向草原深处。银花默不作声。他靠在银花身后,双手搂紧了银花的腰。远景,草原、雪峰、夕阳,一只载着两个民族年轻男女逡巡在其间的红鬃马。
躺在毡房中的他,看着毡房天窗中的星星和如水的月光,辗转反侧。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从自个的包里,掏出那个录音机,深深地塞进身子低下的毡铺下,又觉不妥,重换个地方,将其塞得更深。
一辆吉普车,停在毡房门前。
老赵和小王、还有两位医生护士模样的人,在帮着他往车里放行李。老牧民俩口子一一跟几个人握完手,又拉着他的手说:“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东西。这一段,让你受苦了,也憋坏了。”
他回答:“哪里,我呆得挺好的。你们一家对我那么精心照料,你看我都比以前胖了。”
几个人附和着。
老大爷:“回去后,还是不能太用脑子,等养上一段彻底好了再说。”
“唉唉。”他点着头。
“到去后给我们回个信,报个平安,让我们也心安。”
他应喏:“肯定的,我还要把给你们照的照片洗了寄回来呢。”
“好好好。”
在几个说话间,银花始终躲在一边,一句话不说,深情地望着他。
几个人上车去。
他临上车前,有意识地向银花瞥一眼过去。
银花突然转过头去。
他最后上了车。
吉普车开动了。
一行人隔着车窗向牧民一家挥手告别。
他从车外的后视镜瞭望。
车后,老两口站在原地招着手,突然,他发现,银花却在追着车慢跑,一边用手在抹着眼睛,伴在她身旁的还有那条藏獒。
车中的他,看见银花在抹眼睛,自已的眼睛也湿了,怕被人看出,急忙将头转向一边。
渐渐,银花的身子在镜头中模糊了。
汽车在草原上的蜿蜒小道上行驶,渐行渐远………
大巴在草原上行驶,变换着的长短镜头:
辽阔的大草原、雄宏的祁连山、山巅上的皑皑白雪、草原上蜿蜒的小路。
镜头大特写照着中年男子手中的照片,渐渐放大开去,变成辽阔的草原与骑着马儿放着羊群的一脸稚气的银花姑娘。
中年男子细心地重新用手帕包上了照片,镜头中,突现出两片已经退去鲜色的血迹。中年男子眼睛里,渐渐涌上热泪,深情眺望草原深处的特写。
旁白(加字幕):当年,回到报社后,他就马上将照片洗了,拣出一些照得最好的,给银花寄去。银花马上就给他回了信来,随信,还给他寄来一大包草原上的鲜菇。他与银花,在最初的时间里,也保持着较密切的通信来往。可是,世上再美好、纯洁的情感,也抵不住时间与空间及世俗的磨砺。渐渐,他们的来往信件疏了,少了,以至于最后,断了音讯……
后来,他忙于工作、结婚、离婚……时间,不觉就在蹉跎中流逝了。直到后来,他罹患了肺癌,医生委婉地告知他,他已时日无多。
他绝望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处理着最后应该处理的事情。
他在办公室里清理旧物时,那摞尘封的照片和那块溅有他和银花两人血迹的白手帕,从书柜厚厚的一大摞旧书报中,被他翻了出来,映入了眼帘。他的心,一阵悸动……
他想尽办法多方跟当地宣传部打电话,终于重新联系上了银花,按她现在草原的新址,给她写信去,讲了自个得病的情况。没想到,这一行动使他的命运发生了惊天逆转。
银花很快给他回来信,并且寄来了一大包草原上采摘的灵芝。信中说,有一老外,也是得了肺癌,自知时日不多,便来到他曾旅游过的草原,每天吃着灵芝,喝着羊奶,吮吸着草原上的清新空气,身体竟然奇迹般地渐渐康复了……
信中还说,那个录放机,一直陪伴了她爷爷奶奶与她许多年,后来,还作为嫁妆随她去了夫家。丈夫若干年前在一次矿难中离世,就是那个录放机,伴她度过了最初一个个痛苦的每一天。
他虽然不太相信灵芝的效果,但他还是吃起了银花寄来的灵芝。也许是灵芝真的具有抗癌效果,还是另外一种情感上的心理暗示与巨大支持,他觉得他的身体似乎恢复了好多。
他最终决定去草原。
银花说,她们草原上现在仍然极缺师资,如果天随人愿,不让他的生命过早结束,他可能就一直在草原上呆下去,直到生命的终结……
就在他一切准备工作就续,开跋的前一天,他接到了当地县委宣传部联系人的来电,说是银花之前,其实在山崖上采灵芝时,就跌落山崖,摔断了一条腿,在县城医院住了好一段,现在,回到草原家中静养。
当他听到这一消息,一种强烈的情感在心底涌起。
重新踏上脚下这沁满馨香的草原时,他对生命,人生、情感,有了全新的理解与阐释……
字幕后边,中年的他,身背旅行包,在如茵般草原上的一条弯曲小道,向一座毡房走去的远影 。
王洛宾的《在那遥远的地方》在草原飘荡:
在那遥远的地方,
有位好姑娘——
辽阔的大草原的景色:蓝天、白云、座座祁连雪峰……
朗诵者简介:
浩瀚大海,美国中文作家协会主播,现代诗歌传媒2019届金牌主播,北京大学本科、硕士毕业,留美博士,现旅居美国圣地亚哥。曾荣获多次业余朗诵比赛大奖。声音浑厚有力,适合不同风格作品的演绎,认真演绎每一篇作品,深受读者的欢迎,用真情感动听众,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在朗诵道路上孜孜追求的行者。
注: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