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散曲重新插上音乐的翅膀
楚玉
2016年2月,央视推出《中国诗词大会》节目,掀起了全民学习古诗词的热潮,诗词创作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认可、喜爱。2018年2月,央视又推出《经典咏流传》,用流行歌曲的演唱方法把经典诗词搬上舞台,让人们在音乐的演绎中领略到诗词之美,进一步加速了诗词的普及和传播,这两档节目受到广大民众的追捧,诗词一时成为热点。把诗词唱出来,让大众感受诗词的理趣、情趣、谐趣,从古人的智慧和情怀中汲取营养来滋养心灵,真正起到诗教的作用,而音乐在教化中也发挥着巨大的作用,“乐中平则民和而不流,乐肃庄则民齐而不乱”(荀子语),即诗教与乐教在此完美结合。
诗词最早都是合乐而歌的文学形式,古代的“乐府”就是专门的音乐机构,教坊、勾栏、瓦舍等都是排练或演唱场地。从诗三百一直发展到的唐诗和宋词,经历了从乐府到诗格律再到词拗律的过程,拗律的出现使词才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音乐文学。起于隋唐,臻于完美的宋词则开启了因音乐文学而谱曲的新纪元,因此创了大量的词牌,尽管这样,作曲家仍主要服务于皇家,远远满足不了社会的需求,因此不乏填词从乐者。后来的社会动荡使隋唐燕乐备受摧残,乃至宋词宫调散失殆尽,词拗律一部分又回到了诗格律,一部分则对南北曲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诗词曲是中华民族文化的瑰宝,体现了各个朝代不同时期的音乐面貌,具有很高的艺术内涵和文化价值。《白石道人歌曲》《天韵社曲谱》《魏氏乐谱》《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纳书楹曲谱》《与众曲谱》《昆曲新导》以及《历代古琴琴谱》等曲集的乐谱资料通过旋律的方式流传下来,更是文化精髓,但这些曲集有的同属一个音乐系统,有的则不同。而《经典咏流传》将古代诗词曲与当代音乐融为一体演唱出来,且也将近现代词作如秋瑾的《菩萨蛮·寄女伴》、毛泽东的《沁园春·雪》《卜算子·咏梅》《水调歌头·游泳》、夏承焘的《浪淘沙·过七里泷》谱曲演唱,这对诗词曲的发展和传承具有深远的意义和作用。而曲相对来说还很薄弱,除戏曲《桃花扇》外,尽管《经典咏流传》第一季两首歌曲演唱了马致远的散曲《天净沙·秋思》,但还有好多人认为《天净沙》是词牌,因此,黄河散曲社提出“让散曲重新插上音乐的翅膀”的设想,顺应时代潮流,于国于民都有深远意义,并积极地进行了实践探索。
当然,也可以让词重新插上音乐的翅膀。在新冠疫情期间,山西武正国先生创作的《卜算子·情系武汉同胞》:“君住大江边,我住黄河畔。二水同源同向流,共育中华灿。君遇疫魔缠,惊我全身颤。家国情怀大胜天,谁肯轻闲看。”作曲家赵小也先生谱了戏歌版,又谱了歌曲版,充分展示了一首好的词应该不受任何风格的限制,可以用不同的音乐来表现,可以偏戏曲,可以偏歌曲,也可以用流行音乐的配器,用通俗歌手来演唱。先生领风气之先,歌曲播出后,果然反响很大,深受各界群众、专业文艺团体和艺术院校师生的欢迎。
诗词要唱出来,创作的难度相当大,因此,流传下来的诗词也仅仅是一少部分可以谱曲歌唱,大部分是听不懂的。而相对于诗词来说,曲保留了更多的音乐元素,更适合谱曲演唱,从诗到词再到曲,音乐起到了主要的催化作用。当代散曲创作如何更好的运用格律,运用技巧,体现其音乐性?如何使散曲的语言更流畅,焕发出曾经的音乐特色,回归歌词的本色?这还得从散曲作为元代流行歌曲所具备的先天音乐性、散曲相较于诗词更注重听觉艺术及平民化、散曲曲谱保留的音乐性、散曲和音乐相结合的初步探索四方面说起。
第一、散曲作为元代流行歌曲所具备的先天音乐性
我国古代文学三座高峰之一的元曲,王国维在《宋元戏曲考·序》中首次提出:“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及继焉者也。”元曲分为杂剧和散曲两种,以文艺样式分类,杂剧为综合的戏剧表演,散曲为流行歌曲演唱;从音乐系统来看,二者同属北曲系统乐曲的七声音阶,不同于南曲的五声音阶。按龙榆生的说法:“散曲又叫清唱,是相对有科白、动作的杂剧来说的。”魏良辅在《曲律》中也说:“清唱,俗语谓之冷板凳,不比戏场借锣鼓之势。”因此,散曲是元代的歌曲毋容置疑,即相当于现在的歌曲,那么,杂剧就相当于现在的歌剧。曲体文学是继词后兴起的又一种韵文文体和音乐文体,曲是文学语言和音乐语言相结合的产物,其中包含着文体和乐体两个方面的因素,而乐体就是曲的宫调、声调、节奏、韵位及组合形式等特定的格律因素。曲是一种可合乐而歌的诗体音乐文学,曲从产生之日起,就是按合乐能歌要求的,所以对音律要求特别严格,阴阳上去的搭配必须符合音律,否则唱出来字会变调、音会跑调。曲一经产生,在元代空前繁荣,虽说乐谱瞬息万变,但每个曲牌都存在着主腔,即旋律和落音大同小异,同属一种音乐,基本腔格是一致的,只是旋律的侧重点或者流派不同而已,特别是首牌,曲调基本固定,因此,尽显曲牌体音乐的特性。
第二、散曲相较于诗词更注重听觉艺术及平民化
首先,诗和曲的区别。二者主要是视觉和听觉的区别,近体诗大量单字及诗语的应用,决定了其视觉艺术的属性,诗主要通过阅读产生联想,来实现意境叠加的深度,着重强调画面感,更典型的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如果想象力不够丰富,就会限制了对诗的理解,一般很难听懂,因为听觉艺术没有留出足够的理解时间,当然要排除大家熟知的、白描的、平易的、歌谣的兼备之作。而曲主要是通过耳朵来接受形象的听觉艺术,这就决定了曲的语言自然朴实,通俗易懂,只要说出来,即能听懂,立马明白。曲吸收了口语自由灵活的特点,因此往往会呈现出口语化以及曲体某一部分音节散漫化的状态,披览曲词,俗语、蛮语、谑语、嗑语、市语、常语纷至沓来,比比皆是,使人一下子就沉浸到浓郁的生活氛围之中。真实、亲切、人性的口头语,其艺术效果往往要比严律高古的诗语更易于反映生活,更易于直抵心灵,更易于大众传播,则流行用语,时尚用语会更接地气,更宜入乐,非常适合描绘时代风貌,体现时代精神。“沧海月明珠有泪”写出的曲作,视觉艺术和听觉艺术兼具,很容易达到极致。
其次,词和曲的区别。词和曲是近亲,同为音乐文学,《乐府浑成集》的失传导致词与音乐很早就分了家,二者相比较,散曲有几点优越的条件:第一,只是散曲与音乐分了家,而戏曲从来就没有分开过,北曲的声腔在昆曲中现在依然存在;第二,元曲比宋词年代更近,且保留了完整的宫调体系,流传的典籍也多,孙玄龄先生研究确定,现存元散曲乐谱680首,不像词宫调遗失,只留下词牌,“唐宋词的歌法已经失传,除姜夔《白石道人歌曲》十七首缀有旁谱,人们可约略从中窥见些微奥秘外,其歌唱之美已无从领略。”(刘庆云语)这样,研究起来就有难度,且宋词与北曲音乐风格也不同;第三,老百姓雅俗共赏、老少皆宜、脍炙人口的便于传唱特点给了创作者广袤的土壤;第四,入派三声让散曲用字更加宽泛,且可以按普通话来写,关于普通话的问题,笔者曾与多位剧团团长有过交流,如果戏曲在音韵上不与普通话接轨,观众只会越来越少,因为不仅听不懂,甚至还有点阴阳怪调的感觉,而最近高平采风观上党梆子《西沟女儿》剧,普通话的唱词证实了改革的可行性,这也是当代散曲需要接轨的;第五,曲韵密集且允许重韵的特点是散曲更具音乐性的表现,而对音乐而言,重复就是力量;最后,散曲衬字的灵活运用,进一步打破了词格律的规整,让拗律更拗,这样加强了节奏,让旋律更加灵动。上述散曲的优越性,会“让散曲重新插上音乐的翅膀”的路径更加便捷。
第三、散曲曲谱保留的音乐性
首谈句式。曲的句式更为多样,从一字句到十字句参差百般,尽长短之变,接近口语,更具生活气息。一支曲由不同字数的句子组合而成,长短结合,由此造成旋律的起伏跌宕。这里重点对两言、三言、四言的特殊句式作一详细介绍:两言、三言、四言均属赶句,顾名思义,它的作用在于打破五言、七言近体诗句式的对称、平衡。声音的多样性在艺术上形成张力,用轻快喜悦、紧张急促、缠绵风趣的节奏,使旋律不断变化,通过让节奏和旋律的变化,用明快来加强动力,加强艺术冲击力,形成情感起伏来渲染气氛,充分调动听众的情绪。这种超强的表现力让内容更加生动,更加饱满,而节奏的变化则打破平板单调,音乐的渲染会与听众内心共鸣,让人融入曲词意境。因此,这种特殊结构彰显了所依乐曲的内在规则。
次谈音韵。今天对于我们来说,散曲已失去了演唱功能,只作为一种书面文字而呈现,但是曲韵却能表达出多样的情感。一是曲的韵脚多为平仄混合,从声韵上,一般来说,如果韵脚部位仄声字多,则调子较高,表达的是感情激烈,声情俱壮的内容,如《塞鸿秋》《山坡羊》;如果平声字多,适合写一些调子低沉,感情细腻,凄清孤寂的内容,如《折桂令》《水仙子》;二是韵部的不同会直接影响内容,比如,一啊、二喔欢畅喜庆;三鹅舒朗酣畅;四衣、五乌、六迂、八欸细腻缱绻;七哀深情轻盈;九熬深邃豪放;十欧轻柔婉转;十一安广阔响亮;十二恩抒情清秀;十三昂、十四英、十五雍高亢雄浑。正如芝庵《唱论》:“凡一曲中,各有其声:变声,敦声,杌声,啀声,困声,三过声……男不唱艳词,女不唱雄曲……有川嗓,有堂声……”
再谈平仄。汉字本身具有字声,所谓字声,也就是指字的调值高低及升降形式,如平声字平稳柔和,仄声字抑扬起伏。王灼说:“古人初不定声律,因所感发为歌,而声律从之。”而词和曲之所以成为音乐文体,也就是将不同字声组合起来,形成抑扬顿挫的美妙旋律。《曲概》中指出:“曲辨平仄,兼辨仄之上、去。盖曲家以去为送音,以上为顿音,送高而顿低也。辨上、去,尤以煞尾句为重;煞尾句,尤以末一字为重。”因此,对于依字声定腔的曲而言,必须严分字声平仄,特别要分去上,甚至需分阴阳,更要注重上声的应用。去上的严格是因为去上对旋律的流动性、音势的推动性影响力最大,去上或上去有拖腔或收腔的作用。再者关键部位还要分开清浊,即阴平阳平不得互代,失律则会影响到该曲的整体旋律。而关于平上互代、上去不可互代则是曲独有的特色,周德清在《中原音韵》中表述了详尽的主张。其实,在曲谱中标明上声的地方,这里的上声属平声而非仄声,在无上声字时,可用平声替代,因为上声去声在歌唱时声调长短高低会影响到曲的板腔,这些都是为了歌唱的需要,虽然现在散曲的文字与音乐脱离,但读起来仍有壮声作用。可见,四声之辨与音律密不可分,否则会出现涩喉、拗口、绕舌的情况。
以上只是对散曲的音乐性作了简要介绍,还有诸如音步、暗律等不再赘述,主要是旨在通过诸上述现象,感知到散曲合乐为歌的现象,从而更好地掌握散曲是老百姓听得懂的诗歌,散曲为大众服务的本质,因此,“让散曲重新插上音乐的翅膀”是当代曲人的责任。
第四、散曲和音乐相结合的初步探索
虽然随着时代的发展,散曲已与音乐分离,成为了一种独立的诗歌体式,但它通俗、上口的歌唱语言没有变,表面上散曲与音乐分了家,实质上音乐是用格律的形式固定在文字中,因为曲谱、句式、音韵、平仄以及这里未提及的音步和暗律等都是散曲的音乐因素,也就是说散曲保留了更多的音乐性,这些都是诗词无法相比的。众所周知,散曲就是把词的书面语口语化,而让散曲重新插上音乐的翅膀则要求口语进一步歌词化,换句话说就是口语形象化、口语艺术化,要把这个小众文学在最短时间内更广泛地传播给大众,歌词化应该是最好的选择。在这方面,笔者的歌曲《总书记来到咱们家》就是从散曲作品【双调·庆宣和】中来,这只是首次尝试,随后从《半饱遗风陈廷敬》的叠字、《幸福花儿开》的比兴、《黄花飘香》的顶真、《唱给右玉》的排比,到【南吕·一枝花】摘句的《我的北武当》,又做了些初探。而《第一书记》和《太行女儿申纪兰》则是用当代散曲写成:“远离都市山村住,挽起裤腿做农夫。踏鸡鸣垄上攻坚,快递那东风春雨。是谁拨响了音符?汗水扯片云擦去。望朝阳唤醒村庄,号角起在炊烟起处。”“战天斗地想当初,誓叫荒山换绿肤。你看那锄遍西沟三万亩,不服输,一半儿甜来一半儿苦。”同时,罗辉先生新修偏重音律、示范剧坛的《康熙曲谱》,也给了笔者很大的启示。
总而言之,让散曲重新插上音乐的翅膀,是可行的,必要的。中华诗词学会郑欣淼会长在散曲工作委员会第一次全委会上提出“传统诗歌复兴,诗词曲一个也不能少”。鉴于现在是散曲起步的阶段,应该充分发挥散曲的音乐文学优势,率先给散曲重新插上音乐的翅膀,让散曲从当前的视觉艺术回归到视听艺术,让小众变大众,为大众而服务,把散曲更好地演唱出来并且发展下去,最大限度地满足老百姓,对文艺的精神需求,让更多的人体验到散曲的艺术魅力。
2020年10月1日于兰畹斋
作者歌词作品:
歌曲: 我的北武当
楚 玉 词
赵小也 曲
刘文涛 唱
五里的黄土五里沙,
三千台阶云中挂。
一半文来一半武哟,
扑面的松风野菊的茶。
我的北武当北武当哟,
我的北武当哟北武当哟,
唱不尽美景忍不住的夸,
二十四道道沟哪能装得下。
荡气回肠万卷书哟,
千古的神话刻进你百丈的崖。
春季里桃红夏披纱,
冬穿白褂秋铺霞。
边赏景来边练胆哟,
雄奇的险秀英雄的家。
我的北武当北武当哟,
我的北武当哟北武当哟,
看不够奇石数不清的画,
七十二座座峰称奇天下。
当凌绝顶飞箭步哟,
岁月中挺拔锤炼我吕梁的娃。


作词:李玉平,字楚玉,1972年生,山西吕梁人,居太原。研究生学历,文博系列副研究馆员,山西诗词学会黄河散曲社社长。中华诗词学会散曲工作委员会委员,山西诗词学会副会长,山西省原创音乐促进会副会长,山西作协会员。著《兰畹斋散曲》,歌曲代表作《总书记来到咱们家》《幸福花儿开》《右玉组歌》。
作曲:赵小也,中国职工文体协会副会长,全总文工团原副团长,国家一级作曲。影视音乐创作:《大进军——解放大西北》(上下集)《国徽》(3D电影)《牧魂》《中华文明》(共十二部)《毛泽东的亲家张文秋》《陈云在1949》《革命到底》《大沙暴》《承诺》《情暖万家》《边疆军魂》《又是一年三月三》《水浒少年》《昆仑女神》等百余部。其中数十部作品获华表奖、飞天奖、金鹰奖、百合奖等各类奖项。电影《牧魂》获美国人类学学会第100年年会暨国际影像人类学最高奖,美国“Black Maria”国际电影节最高奖,希腊国际纪录电影节“Goldenolize”金橄榄奖 ,巴西里约热内卢FICA国际电影节最高奖。创作交响组曲《蓝色的梦》(与施万春教授合作),交响诗《垚》《艮》《莲》《龛》等。歌舞剧《我的三十里铺》《五台音画》 等。交响组歌《沂蒙组歌》《渊子崖》《长城》《红色胶东》(合作)等。话剧音乐《又到满山红叶时》《热血融冰》等。出版CD《天地之间》《敦煌冥想》。
演唱:刘文涛,国家一级演员,山西省音乐家协会副主席,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山西省歌舞剧院女高音歌唱家。先后获得CCTV全国青年歌手大奖赛山西赛区第一名,中国文化部群星奖银奖以及飞天奖、杏花奖等多项大奖。山西省环保形象大使,山西省非物质文化遗产杰出传承人,山西省德艺双馨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