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思
文/杜先锋
秋风秋雨愁煞人,寒宵独坐心如捣。今晚应是满月,天却阴的很厚,不时还滴下几个雨点,有点湿冷。我的心情随之阴郁下来,忆起了英年早逝的刘昕,及其一家人。
刘昕是一个远房舅舅,习惯上我叫他昕舅。小学一年级我俩就成了好朋友,高鼎的“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似乎就是写得我俩。一次我们去河边割草,见水里有鱼打水漂,把草筐一扔,跳进河里摸起了鱼,一玩两个时辰过去了。结果鱼没捞到,草没割着,我的镰却弄丢了。物资紧缺的年代,镰不算小物件。没做工还丢了镰,真真的摊上大事了,回家肯定挨揍。我怕得不敢回家,直哭个不停。昕舅父亲——二姥爷(因排行老二)宽慰我,“把昕舅的镰送你用,我给他买把新的”,又让二姥姥把我送回家,安抚好才放了心。
真正的友谊往往是从学生时期开始的,因为单纯,不夹杂劣质东西,只是心得的交流,精神互相寄托彼此信赖。我俩就是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十分默契,无论在学习上,还是在生活中。上初中时,我们被分开了。他在一班,我去了二班。听到消息,俩人都哭了。起初根本没心情学习。一个秋日下午,我俩跑到北山上。走在山间小路上,仰头看着金黄色的太阳,朵朵白云飘移着,蓝天下艳阳高照,暖风拂面。高秋的阳光引动青春的燥动,加速血液流淌,大自然使我们心旷神怡起来,脚步也轻快有力了。从那时起,我们开始谈及人生话题,进入既自觉又不太努力立志成才的懵懂时期。
昕舅成绩一直很好,只是在读书无用,普遍不重视成绩背景下,他的优秀未得凸显。记得有一次,数学作业中有一道很复杂的题目,全班都解不出来。他被点名在黑板上做,三下五除二,很轻松地演算了出来,演算过程满满一黑板。老师点赞,全班响起掌声。上初中以后,晚上我就一直在昕舅家睡觉,俩人一个被窝可抱团取暖;便于切磋学问,取长补短,教学相长;更重要的是解决了我们家孩子多,被褥少的矛盾。如此,对昕舅家人了解得多了。
二姥爷是援朝老兵,当过司号员,冲锋号、集合号、起床号、熄灯号等,样样精通。村里的大活动,民兵训练场,农业学大寨工地上,常常响起他的嘹亮号声,富有魅力,很有军营生活之味道。老人性格开朗,热情好客,家里常常宾朋满座,来家闲聊的,听收音机的,等等,连生产队的小会,也挤在他家院里开。每到傍晚,二姥姥早早地点起“憋来气”,把屋子整的暖暖的,街坊邻居一落座,就忙着沏茶倒水,递烟送火,乐此不疲。那年冬天,村里来了个说书的,还带着个小孩,衣衫褴褛的。二姥爷看着可怜,让爷儿俩住在他家,晚上就地卖艺。那年代,人们文化生活饥渴,听书的人把他家门前空地挤得水泄不通,孩子们还爬到院墙上、屋顶上,满满的人。听书的人虽然都很穷,仍尽可能地拿些钱物给说书人作以回报。两位老人将收到的一分一毛的零钱和地瓜干、玉米面、煎饼等实物,数点清楚分类打包,悉数交于说书的,装到小土车上,送其去下一个村庄。
善良是一种传递。二老的言行把真善美传递给了昕舅,使其感受并且放大。身上保有父母的心性特点,有怜悯之心,关爱之情,体谅情怀,奉献精神,在物欲纷繁里不沉沦,充分享受奉献与助人的乐趣。他是班长,那时劳动活动特别多,他总是拣最累最脏的活干。去生产队割麦子,他自己带着磨刀石,提前将同学们的镰刀磨好。同学们用钝了,还是找他帮忙。昕舅干活麻力,他那畦子老早割到头,再回过头来帮慢的同学,一起在地头上享受劳动的快乐。
他不善言辞,是个行动派。在纷繁的事物前,很容易发现一些问题苗头和不合时宜的状况,果断利落地解决掉,机智而淡定,四两拨千斤。正如他的名字,常常给人一道曙光,令人肃然起敬。教室的地面是土质的,原先打扫卫生,是先擦窗户桌椅扫地面,然后洒水。搞得室内尘土飞扬,乌烟瘴气,费工费劲。那天下午,下了最后一节课,他很快拎来两桶水将地面洒了个遍,稍等片刻,再招呼大家打扫地面,擦拭窗子、桌椅,结果窗明几净,面貌为之一新。昕舅家有辆大金鹿自行车,是那个年代稀罕的代步工具,一般人舍不得外借。他家却不一样,街坊邻居随时应急,尤其是我骑的最多。一天上午放学分开时,我告诉他,周日借大金鹿去百公里外父亲工作过的城市,办理落实政策手序。下午发现昕舅没来学校,去了20里外的集市上修车铺,将车子检修个遍,以保证我的行程安全顺畅。
仁爱之心是一种世界通用的语言,它可以使盲人“看到”,聋子“听到”。心存慈善的人,心滚烫,情火热,可以驱赶寒冷,横扫阴霾。对于此我感受至深。初中毕业后,他上了高中,我因为家庭原因,被停止了学业。那段时间,我很沮丧,感到天地一片昏暗,前途一片渺茫。二姥爷对我说,“你还是睡你昕舅的床吧,一个人便于读书学习,有文化就有用场,将来当个民办教师什么的”。民办教师?在我心中那么神圣,那么高尚,必须争取啊!于是,白天下地劳动,晚上挑灯苦读,无论严寒酷暑。昕舅从学校借来高中教材,要求我与他同步啃读。我把时间挤压的一点水分不剩,还是赶不上进度。回家过礼拜,昕舅把所有的家务舍掉,全力辅导我功课。经过他的努力,那些年我还真的收获颇丰,可是始终没有当上民办教师。
无论日子过得好坏,时光都在不停的飞逝而去。昕舅高中毕业又回到村里,我俩的命运再次交集在一个起跑线上。
转眼到了改革开放,年轻人实现梦想的机会多了起来。我俩共同谋划未来,合力提升才学,以图有机会挣破生活圈子,一览山外边那片美丽。那一年,从春天始,我和昕舅全力备战高考,日以继夜,废寝忘食,紧张如梭,稀时如金的苦读,可说是“人牛力俱尽,东方殊未明”。一天夜里,我被他的痛苦呻吟声吵醒,连声呼唤他也不醒,一摸额头,热的烫手,发烧了。我从二姥爷屋里找来退烧药,又兑好开水。喂药喝水后,神志清醒了些,但体温一直居高不下,第二天只好送了医院,诊断为肺炎,不得不住院治疗。那场病落下了哮喘顽疾,导致他失去高考机会,留在家乡继续经营联产承包责任田。我却因了他一家人的关心扶持,夯实了功底,一举通过考试,跳出农门吃上了皇粮。
病愈不久,昕舅就结婚了。到我结婚的时候,他已经生了俩个孩子,大的4岁,小的也近2岁,一男一女,都十分聪明可爱。如此这般平民日子,也算得上圆满。按照佛家的因果报应理论,昕舅一家人应该享受平安祥和。但是佛祖对这一家却一反常态,冷漠无道,残酷无情。
由于农活沉重,家务繁忙,昕舅不堪重负,哮喘病愈发严重,身体日渐虚弱。那年麦收期间,刚把麦垛摊开晒好,即将脱粒时,突然阴云密布,狂风大作,又着急堆垛。在垛顶盖苫子时,他由于疲弱支撑不住,身体向下滑落,不幸被依在垛边的钢杈从裆部刺入体内,穿破膀胱,伤及肾脏,送往医院的途中就停止了呼吸。噩耗传来,似一声晴天霹雳,惊得我愣了半天。
昕舅走后,我默默的祁祷,祁求上苍保佑他的妻儿老小,愿他们好人安然无恙,一生吉祥。然而,对于这个残破家庭,上帝却没有丝毫的怜悯。祸不单行泪不尽,雪上加霜寒人心。坏消息又接二连三的传来。
两位老人因丧子之痛,长期抑郁,身体每况愈下,恶疾乘虚而入,均患上肺癌,相继追昕舅而去。不久,妻子携俩幼子改嫁他乡。这一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之悲剧用时不到两年就匆匆谢幕了!
夜深了,季秋的风敲打着门窗,气温迅速下降,心情愈加凝重。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寒衣节快要到了,谨以此文寄托对逝者的思念。
2020年季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