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上起来,我对妻说,我想把头发染一下。妻说,不要染,染了对身体不好。
胡须刮了一半,我坐在床上,把胡须刀扔在桌上,拿着镜子照了又照。头发越来越白了,满脸褶皱,牙齿也脱了几颗,难道我真的老了?
妻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我说,不要去买了,家里还有菜。生日同平时不是一样吗?何况是小生,又不是大生。
其实,我自己还是很重视这一天的。上个月主任排班的时候,我要他安排我11月9日休息,因为这天是我的生日。
老婆上班去了,我想写一篇文章。今年我还没有认认真真地写过文章。10月1号我回去,村里年轻人都喊我作家,这让我无地自容,我感到非常的惭愧。
我打开电脑,在文档里写上“生日随想录”几个字,本来想装腔作势写一些“逝者如斯夫”之类的话,但对着电脑,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这狗日的,灵感也没有了。去帮帮老婆吧,老婆做了几份工,也够辛苦的了。

我站在天桥上,左看右看,没有看到交警的影子。这段时间,交警不准我们行人、自行车从桥下走,一定要我们上天桥。我想趁着警察不在,赶紧把老婆捡的废品卖了。
卖了废品回来,桥下已站了交警。我不敢过马路,只好拉着车从另一条路转了过去。
以前过马路,交警是不管的。只是近两个月来,接连出了几起交通事故,上面才管得严。上个月,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骑着电动车,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被迎面而来的小车撞飞了。女人当场被撞死,幸好小孩活了下来。
这些年,我目睹了好几个熟人在这座城市离开了人间,或病死,或被车撞死,或从脚手架上摔死。他们的魂归不归故乡,我就不知道了。如果不归,就成了孤魂野鬼。我们在外拼搏,要做好魂不归乡的准备。
那天晚上,岳母站在天桥上,看到变幻着的灯影,桥下缓缓而来的有轨电车,她感叹:“这城市确实搞得好”。
有一次,我舅舅站在天桥上说,这座桥可能要花几千万,如果要给我们修屋,不知要修多少座。
舅舅被村里划了贫困户,村里给他修了安置房。舅母去世得早,几年前,有个五十多岁的贵州女人要我给她介绍一个男人,她说她的丈夫去世很多年了,儿女都不争气,她想再找一个男人安度晚年。我对舅舅说了,舅舅一口答应。但我又怕我的老表不同意,因为对老表来说,多一个老人多一份负担。后来,这事我不再提起。
舅舅说,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这话我信。
2000年,我来深圳观澜做环卫工,我租了一间瓦房,每月80元的房租,没有厕所,没有水。上厕所用纸包了丢到垃圾桶里,用水到井里去挑。后来我租了一房一厅,再后来租了二房一厅。
我现在住的二房一厅,房租从原来的450元一个月,到600元一个月,再到800元,现在是1300元,据说以后还要涨。我在这里住了十多年了,我一直舍不得搬走。原因是,这里有阳台,凉衣服方便,光线好,站在窗前看到远。我租房外几步远就是天桥,我常常站在天桥上看美女,看有轨电车,看天上的云,看远处的灯。
是的,这个世界会越来越好。上个月,观澜已通了地铁。据说不久的将来,地铁会通向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生日是母亲的苦难日,应该给父母打一个电话。母亲瘫痪了几年,她以前有一个手机,后来没有用。我打父亲的电话,语音提示对方关机,打了几次,都没有打通。
晚上再打,终于通了,父亲说他白天在栽油菜。八十多了还栽什么油菜,万一摔倒了怎么办?我在电话里抱怨。与父亲闲聊了一阵,但他忘记了我的生日。几次想对他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应该感谢他和母亲,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但话到嘴边,终究没有说,我怕他们牵挂。今年十一回去,五号我上来,与母亲告别的时候,她的眼里全是泪。

女儿、女婿、儿子、小舅子发来了红包,我一个也没有收。他们问我为什么不收,我说我有钱,不缺钱。今天又发了工资,账面上又多了五千五百块。这一点钱,对富人来说,不够一顿饭的钱,但对我来说,已够我生活了。我的老板娘,每个月的零用钱是20多万,这是不能比的。
前天,一个工地老板指着他一百多万的车对我说,他有三台这样的车。但我对他的车没感兴趣,只看了一眼。倒是对他身边的女人多看了几眼。这个老板四十多岁了,但身边的女人好像还只有二十来岁,性感,迷人,也许是二奶吧。这狗日的世道。
朋友圈里,有的地方开始落雪了。但深圳还是夏天。我穿一件短袖,吸着拖鞋,下午的阳光依然很暖。帮老婆做工回来,站在天桥的台阶上,我做了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我仿佛回到了青春年少的时代,我还没有老。
五十多年前,我哭哭啼啼来到人间,许多年后,我会开开心心地离开。这几十年,我完成了我的旅行。中间的过程有风有雨,有阳光有鲜花。
这人间,我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