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如今囚禁在 动物农庄 那辽阔的疆域 从1984到 美丽新世界 有人在登峰造极 有人在节节败退
—— 谭越森 |
作者简介:谭越森,《独立作家》创办人。小说家,诗人。

▎我这一生能遇上多少个1984
我的身体分裂成无数个老大哥
碎片拼映出一个帝国图景
这一生的幻影重重,
在中国我是被诅咒的外星人
在外星球我是被唾弃的中国人
如今囚禁在动物农庄,
那辽阔的疆域,
从1984到美丽新世界
有人在登峰造极,
有人在节节败退。
▎中国的心灵
沉默的中国知识分子
他们如冻死的树
只是站立了
沉默的中国作家和诗人
他们如爬行动物
只为意识形态和权贵们服务
沉默的中国心灵
他们的喉咙让鬼扼住了
只是在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那些吃豹子胆的人
那些吃豹子胆的人
在卑污的泥潭中举着火
在监狱里患上肝癌
在流亡的路途上讲人的故事
在厄运中保持人的模样
在种种不幸中依然为不幸的人带来光亮的
那些吃豹子胆的人
恐惧甚过虎狼而与恐惧为伴的人
将人类的屈辱和伤悲藏在自己泪腺里的人
在历史充当孤寂的行者和守夜人
那些吃豹子胆的人
至于习以为常的喝茶,
遭受泼污水和除名毁忆的屏蔽
已经是行走在漫长寒夜的必要装饰
而那些良善之人的沉默和糊涂的良善
方是吃了豹子胆的人最可怖的现实

▎病酒后记
时之门敞开
又一次两头兽从躯壳中
挣扎,奔跑
堕入窗外落晖,不安的虚空
我的掌纹渐而暗合继之盛开
像获得收割的独立生命:
那飞潜在沉默的群山之上
生存的暗影,和艰涩的言说
幻灭或再次归向因有的位置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清晰的力量
深海的鱼被关进鱼缸
而它仍然活在深海中
它们能不能指向某种道路?
我从我布置的语词处起身
一面大海或一处荒芜交错的路径
我或经历两种明月,两种宇宙
我经历着像所有活着人
像到达某地的旅人
回望着故园
还有风雪或是暖雨?
侵入了自我的历史
(2016)
▎混乱的年代
我活在一场卑劣的梦
人的内心,那孤独的岛屿
看不见海岸上铺天盖地的黑暗
在广袤的大地,布满了利刃
飞鸟侥幸躲开监控
而也躲不开背信弃义的人群——
那些数字化的人群,面包已经不知去向
口粮里装满了腐败的肉,
如同一支溃烂的军队
天空越来越空,儿童化为歌声
而暴雨已多次来临
河水泛滥,使人找不到悲伤的话语
居于高位上的人,
那些睁眼瞎们享受美色和财富
却叫不出声音,只有贪婪的同仁们
他们彼此鼓掌,彼此壮胆
在底层,那些被巨石压在身上的人
同样喊不出声音。
边缘的人惧怕清醒刺痛泪腺,
他们背对着历史任由邪恶计划
多么的混乱,愚蠢与野蛮
如一枚枚闪光的金币
消费在虚拟的空间和时间
当恶行视为辉煌的伟业
具体的人,只存活在恶作剧中
▎流 传
我时常担心自己的时空
错过了令人激动的事物,历史上那些美好的人
这会让我有些失落。此生只有一次
你不能在某一时间或地方等一个人
也不能随心安置某一时间或地方去等一个人
这样的担扰让我认为自己不仅错过书中记载的人
和历史上美好的人——假如能够实现的话
现在的人,未来的人同样会遗漏掉
只是最近也许就是刚才,我发现我都会遇上
其中的任何一位,我确定截住了流水
▎小 丑
我辩识自己
在易逝的人群
一个推着一个走;
我扔掉了一只鞋子又一只
镣铐变成了无尽的道路;
我从一个地洞钻出
又到一个更大的地洞;
我躲开一个陌生对手
我撞到自己生疼;
我在长昼中丢掉了影子
揉碎良夜里自己的脸;
我对一个恶逼的世界
开轻率的玩笑

▎弓 人
一人持一把弓,
他的脊梁让箭篓压弯
他几近匍匐在地上
沉重的喘气,形若兽类;
另一人持一把弓,
他手上没有箭
他的背上亦无箭篓
他拉满箭弦,不知生与死
他的手放不下来。
▎决 斗
我梦有一人
与另一人决斗
一人持各样武器
每一种武器
都能发挥至最大杀伤力
他使用飞镖
飞镖中了对手身体
对手微微一颤
像吃了一小块糖
他使用火箭筒
对手骤然膨胀好几米高
他唤来狮群和象
对手悉数尽收,
瞬息变得庞大无比
他无物可使,
于是冲向对手,
欲同归于尽
却消失在一人之体内
▎失 踪
我尾随一个人身后
从一个街道到下一个街道
暮色像节肢动物
我走过一节就暗一节
幸好许多的灯出现
于是就有太多的眼睛
不动声色地盯着看
我从那个人的身子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
窜出一只兽来
它低吼两下
它挣扎两下
就融进无边的黑暗了
▎上升的并没有汇合
趋车在荒原上
从暮色中看黑暗已近,
四周的乡村回到了乡村
让梦境归入梦境
让一片枯叶落实在想象的石苔之上
只有寂静的雨——
那些雨点无法进入我的车窗,
它们洒满在旷野
就像我的语言被坠陷在另一种现实
充满着多重隔离带,
词语的禁忌越来越多,
我也变得越来越理屈词穷
在这个冷雨之夜
来往着的只有微弱的火在寻找微弱的火

▎游民吟
“我们历史的最黑暗的人心映像”
在我写下这句,
我蓦地看到对面的人
他正在走来
沥着斧刃的飓风
他的瞳孔消失
饥饿与无钱可使
他从地狱钻了上来
泥胃里还装着未消化的人肉
只手提着诸侯的头颅
▎我们亲手毁了我们的美好事物
没有任何时期
比得过如今这样的
让我们可以精疲力竭地
肩负着羞辱
从来没有过
一样样的东西
在我们手中毁了
没有一件是完好,
每一个裂口都是
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距离
凡美好的尽受诅咒
怨恨是这个时代的最高荣耀
达成共识是无与伦比的嘲讽
人们不相信任何词汇,
我们站在毁弃的尽头
我们无路可站
包括脚下的,
祖先们的遗骨。
▎在温泉
驱车,绕开田野诸多无用的坟堆
雪,发出幽深的呐喊
暮色渐合堆砌成一个人内心的化石
降温的过程,像灵魂逃逸肉体的束缚
反弹的破裂的声音比野兔更加分崩离析。
车轮碾在石头上
猛击着我昨日之宿醉
所触及,万物静默如谜
在这个名叫温泉的地方
我不知道我的欲念放在哪儿
我要带走什么还是把什么留下来?
冷风袭来转瞬一缕灰烟,确是了无一物
在旷野,祖先的坟堆
再次被苍白淹没,在雪葬的地底
死者,获得了不朽
生者却如刍狗野草,慌乱飘零
——而我刚从异乡归来
如梦初醒,一切才开始。
▎一个早晨
谁在说话
喋喋不休
在我的房间周围
布满阴森雪利的剑
我知道那东西不是虚设
我一觉醒来
在镜子里
窥视到在另一扇门的缝隙
我从外面归来
而此刻
我的身体着了一团火
我大声呐喊
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外面的说话
密集、迅猛,淌着血
像天空
▎忧 伤
刚才做了一个梦,
梦中全部符合我想的,
梦也会拍人马屁
不由悲从中来:
在醒的时候
全是梦所厌恶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