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岁月,陪我们走过了春夏秋冬;时光,陪我们走过了花开花谢。浮华三千,原本只是一指流沙,多少繁华落入尘埃,多少喜忧付诸风中一笑。不必在意往事如烟,不必感叹浮生若梦。不要为了那页己消逝的时光而惆怅,或许,人生就是这样,在开始与结束之间辗转、跋涉,路过岁月,留下欢喜。感恩时光赐予的所有美好,感恩生命中不期而遇的温暖,感谢年年岁岁都有家人和朋友的陪伴,愿流年不负,愿时光不悔一一古井如诗,故乡如歌。

故乡的井
安徽东至葛公 汪桂足
井是一座村庄的乳汁,村子里没有井,村庄就好像没母乳的孩子,干瘪枯瘦。每当盛夏,田水沸如汤,背汗湿发浆,我就想起家乡大树荫下那口井。一回忆起那清凉甘甜的井水,就觉得那井从未在我离开它几十年后疏远,它一直深藏于心底。
我出生在高山乡(现已并入洋湖镇)北山队东村租,北山是倪南山将军的故乡,倪将军就是从这里走上革命道路的。过了村部走上一截高坡,就能望见弯曲的乡路尽头的小村庄。井就位于村口,一进村,就能发现村口的三角地带并排生长着两棵高大的木梓树。离树一米的地方蹲伏着一口井。别看它普通得没有一点特色,那时却是人气聚集的地方。柳永的“但凡井水饮者,皆能歌柳词”,说明了市井之声是离不开井的。故乡的井像是一位公证的法官,村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大家都愿意到井边说说,井是一个忠实的听众,好像能够吸纳人们吐出的天大冤屈,即使井并未作出裁决,人们说说好像心里就舒坦了,是非也变得分明了。井边的早早晚晚都是热闹喧天,不由得你不去走近它。夏日,天微微亮,张家的大伯来了,肩上的扁担在晨曦里晃悠悠的,接着,又是李家的大叔来了,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扶着扁担头,两桶荡着秋千,嘴里打着口哨。不久,井边就围满了人,有打水的,有洗菜的。人们一边等着打水,一边聊着当天的农事。傍晚时分,井旁往往是一些急匆匆赶做晚饭的媳妇,有的男人早上偶尔睡个懒觉,白天都去上工了,女人不得不在傍晚打一担水救救急。还有收工回来在井边用井水来冲凉去暑的。
来井边打水的人会时不时的听到离井边几米远的细毛叔在家训斥老婆的吼声。
细毛叔中等个头,下颚前伸,干瘪的上唇上还有一颗大黑痣,黑痣上的几根长毛比前额上稀稀拉拉的头发还粗。多年单身的细毛叔练就了搓麻、做鞋等所有女人的活计。细毛叔中年才谋得一个远离家乡的瘦弱女人,细毛叔开始对她还温柔有加,女人在一大间土砖屋很少出门,家里粗事几乎不用她动手。自从女人给他生了一个瘦弱的女娃,细毛叔简直变了一个人,那个身边没有亲人孤独的女人就成了他的出气筒,要骂就骂,想打就打,张口就是:贱货!连一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后来竟然将她吊起来开涮。虽然常去井边的人听到哭叫会上细毛叔家劝说阻挠,但都无济于事。不到几年,孤苦的女人竟气绝身亡了。小女娃想母亲想得痴了,不久也随母亲去了。人们在井边说着细毛叔:活该一个人受罪!老封建!
故乡的井是圆口石井,井沿上的圆石被磨得像大理石一样光滑。小时候,大热天和小朋友在大树下玩,有时会趴在井沿上,偷偷的将头伸向井内,清淸的井水能照得见自己上半身墨悠悠的影子,对着井口说话又别有一番韵味,好像井里藏着个大魔怪能将自己声音吸进去又吐出来似的。一旦被大人发现,总会招来一顿呵斥:鬼东西!看什么看!井深着呢,三根长竹竿都不能见底啊。
光滑的石井框外围镶了一圈青石板,这样大伯叔叔们用木桶提水时,桶底总是干干净净的。井水总是很满的,大人们只需用挑水的扁担带钩子将木桶斜放进井里,然后用钩子勾住木桶的横梁,使劲摇晃,桶里的水就可以装满,再用钩子提上来。即使是干冬季节,也很少用到辅助工具。我读小学时,家乡的水田边多是木梓树,木梓树上有爬满了薜荔,夏季结果。我上完学,回家就爬树摘薜荔,摘回家把母薜荔的籽囊挖出来,用一块小纱布兜住,然后打来一盆井水,将纱布袋放在盆子里使劲揉搓,等到纱布袋的渍水没有了,才将装满渍水的盆子盖住,放到水缸脚下,等到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盆冰晶晶的薜荔冻就完成了,洒上一点白糖,这在当时是多么解馋的天然果冻啊。那时候,还是集体经营,村民们吃饭都成问题,哪有闲田种西瓜之类的瓜果。后来责任到户,村民渐渐有了西瓜、有了啤酒,大人总是事先叫孩子将西瓜、啤酒,用尼龙网袋兜好,提前放进井里,等到大人将劳累了一天的身体托付在晚餐桌边时,我们孩子就将井水里的美味提上来。剖开红红沙瓤的西瓜,咬上一口,那个冰凉劲儿让人叫好;撬开啤酒盖,冒泡的啤酒带着一股凉气,让人叫爽!这一天的暑热和疲倦都被涤荡一空了。在没有冰箱的年代,井水给人们提供了极好的馈赠。
井水冬暖夏凉。夏天的井真正成了人们纳凉歇脚的好出去。井不像浅浅的溪流,总是日夜奔波,一路喧嚷,它静守自己的深邃的内涵而沉默不语,他的深邃源于他不断的从地下深处汲取生命之泉。
多年前回娘家,细毛叔的土砖房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二层的小楼房,井边的两棵大树及其周边的水田也被几幢铮亮铮亮的楼房取代。自从父母相继离开之后,我从井边经过的时候,脚步也比以前匆忙了许多。再后来有了车子,经过井边时更是稍纵即逝,故乡的人们家家都安装了自来水,留守家乡的老人再也不去井边担水了。我想井不会说话,可乡民们对游子的深情呼唤已在他的记忆中永存!我下次回乡一定要走到井边好好的尝尝那清冽的井水,好好的对着井口喊上几嗓子:
我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