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
落红留丹,喜欢阅读国内外名著,擅长书法绘画,诗词歌赋。著有长篇小说《哭泣的崖畔畔》,有诗词歌赋发表于网络多家媒体刊物平台。小说连载及部分诗词歌赋作品,可上百度搜索阅览。人生格言:一切友情众生,解脱便是仙佛。

《哭泣的崖畔畔》连载(十二)
作者|落红留丹(中国)
髙考录取通知书下来了,芦苇被省城的医学院录取了,他是这个小山村里多年来唯一考上大学的学生。
小山村沸腾了,村委会在芦家大门口放了三挂子鞭炮,芦大夫高兴得又放了三响筒子炮。贺喜的看热闹的大人小孩们,把芦家门里门外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行动不利索的老头老婆婆,也拄着拐杖或被儿女搀扶着,下坡坡拐弯弯地来瞅热闹害眼热。
乡邻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赞叹声,让李桂香兴奋得高兴得激动得感动得一会哭一会笑,把那喜糖喜烟一把一把地往人推里撒。
“啧啧啧!人家娃就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了……。”
“是省城的大学哩!啧啧,把人都能眼热死!”
“啧啧,这文曲星就要配天仙女嘞!这天仙女不知降到谁家了?”……
那天晚上李桂香兴奋得一夜都未合眼,她想:“我这么好个儿子,的确要配个天仙一样的姑烺,这莲花要是有荷花那模样身条儿,或者这荷花要是有莲花那健康的身体和富裕的家底该多好!唉唉唉,这咋就不能十全十美呢,唉!”
在短暂的假期里,荷花以补课为名,几乎占据了芦苇所有的空闲时间。当然,莲花也是一次不落地来帮荷花补课,三个人在一起学习说笑戏耍,看似其乐融融。
当着莲花的面,荷花会像十二三岁那阵子一样,给芦苇撒个娇,使个小性子,眼泪汪汪地不理他,或是故意赌气不复习功课了。
有一次,遇到一道数学题,芦苇先后给她讲了两遍,实际上她早就听懂了,但是她仍然故意装作没听懂、还是不会,芦苇就开玩笑地说:“哎呀,你得个病咋就变笨了呢!这么简单的题咋就听不明白呢?”
荷花就哭了,芦苇很纳闷,是荷花变得太脆弱了,还是她本来就心情不好?他觉得应该是后者,于是就急忙递过去纸巾迁就她哄她:“好了好了,是我不对,快把眼泪擦了。”
荷花不但没有接纸巾,还有意让那几滴眼泪挂在脸上嘤嘤地抽泣着,抽泣着抽泣着,泉水般的眼泪就唰唰唰地流出来了。
从小到大芦苇总会用种种办法,把哭得鼻涕眼泪的荷花逗笑了,这已成了两小无猜的习惯。现在,他仍然像个大哥哥一样迁就着她,一着急就亲手给她擦眼泪:“你看你看,动不动就哭,多大个事嘛,何必这样哎!你病刚好,这样对身体不好!”
荷花一边倔强地阻拦和躲闪着芦苇拿着纸巾的手,一边更加委屈地哭诉起来:“不好就不好!我不好与你有甚关系?甚关系?你的耐心都跑哪去了?我笨!我傻!我学不懂!我……我算个甚么?呜鸣鸣……。”
芦苇的确怕荷花因伤感而影响刚刚痊愈的身体,他似乎忘了这里还有个莲花,就一边安慰荷花一边说:“好了,好了,你咋总长不大呢?看……让你把人哭得心庝的……。”
当着莲花的面,芦苇竟然说了这样亲近的话,荷花别提有多高兴了,就偷偷瞄了一眼莲花,发现莲花虽然也在劝她别哭,但她自己的脸哭丧得比哭还难看。荷花心里就一阵窃喜,她为自己的小心机乐呵得忘了分寸,就一把夺过芦苇手中的纸巾擦了擦眼泪扭头问道:“莲花,你怎么也哭呢?”
莲花脸憋得通红,一下子眼里就盈满了水。她强忍悲愤,故作镇静地说:“我哭啥嘞?我才一满不会哭哎!嘻嘻,我又不是三岁的娃娃!哎呀,这茶泡得正到火候,我还要品茶哩。”

这茶是莲花从家里带来的茉莉花茶,她亲自为他们各泡了一杯放在一边。她趁转身端茶杯的机会,用纸巾吸干了还未滚下眼睑的泪,把那袅袅升腾的碧嫩茗芽儿,浓郁馨香的一杯茶水,发狠吮吸得喳喳作响。
荷花端着她自己的茶杯,大步流星地走到房子门口,”唰”一下把杯子的茶泼了个干干净净,说:“这茶我本就不想喝的!”她回过头看着莲花说:“哎呀,我还以为你也哭得让芦苇哥心庝哩!”
莲花扭身凝视荷花片刻,气呼呼地说:“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荷花说:“我能有什么意思!我本来就笨,哪有你那么精灵,那么会讨人喜欢。”
相比而言,莲花要比荷花成熟老成得多,对荷花这种小儿科的争斗方式,从内心她嗤之以鼻!心想,你的冷嘲热讽非但不能吓退我,更激发了我追求到底的信心,有芦妈给我撑腰,我看你能怎样!你这样当着芦苇的面侮辱我,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就说:“我怎么精灵了?怎么讨人喜欢了?你……你才是狗急跳墙装疯卖傻嘞!”莲花最后这些话声音很小很小,连她自己都听得不大清楚,她是不想让芦苇听见。
芦苇的确没听到,可荷花却听到了,也许她是从莲花的口型上猜出来的,就气急败坏地冲到莲花跟前:“你说谁狗急跳墙?谁狗急跳墙?谁装疯卖傻?谁装疯卖傻?”她柳眉高挑,凤眼圆睁,美丽的双唇微微颤抖,如两瓣怒放不羁的红玫瑰,句句带血,声声含泪:“为什么这么毒?这么狠?非要让我山穷水尽?啊!……”她恨不得揪扯这个抢走她爱人的女人的头发,撕破她那虚情假意的面皮……。
莲花有些理亏地朝后退着,说:“我……我哪说你狗急跳墙装疯卖傻了?”
荷花说:“你还再说,你还再说!你才真是狗急跳墙装疯卖傻嘞!要跳就明着跳呀,明着跳呀!何必耍那些个损人的手段……!”
芦苇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看荷花身体有些摇晃腿有些颤抖,就伸臂挽住她的腰身,边劝导边扶她坐在了炕沿,他也紧贴着坐在她旁边说:“哎呀,都是好姐妹嘛,咋就认了真了?这病才刚好……好了好了!”
莲花看他们是一个梨花带雨,一个温柔体贴,她觉着从未有过的失落和孤单。她嫉妒死了荷花,在芦苇面前,她撒娇耍泼骂人都那么自然自如,那么理直气壮,那么无所顾忌,我咋就……!她揣着一颗空落落的心,垂头丧气地流着眼泪走了,她发誓今后再也不会搭理荷花了。
毕竟是情如姐妹的闺蜜,事隔多日后,就又自惭自悔相互牵挂着和好了。可是,她们毕竟爱着同一个男人,为了争得和维护自己的爱,嫉妒将成为破坏她们姐妹情深的无形杀手,它萦绕着她们,折磨着她们。尤其是荷花,她的天性她的纯真,被折磨得就完全变了样子。

要开学了,芦苇临走前和大家惜惜告别。莲花送了芦苇很多吃的用的,还有件很时尚的衬衣。她把这些她和姐姐转遍整个县城大小商场,精挑细选来的各类吃食和日常用品,装进一个特意买的既时尚又好看的提包里,当着芦苇爸妈的面交到芦苇手里。
莲花所做的所送的,荷花何曾不想?她无钱去买,就是有钱,她也没有满县城去挑去选的精力,她自己连骑车送芦苇去县城的体力都没有,她只有自怨自哀自叹苦命的份了。
芦苇要走的先一天晚上,她激动得彻夜难眠。她已经哀求了爸妈,爸妈最终答应会亲自用自行车带着她,和芦苇一起到长途汽车站。她会亲眼看着他上车,亲口和他说告别的话。
顺便,爸妈还要带她去看病,抓几副药后,爸爸去上班,妈妈再带她回来。
凌晨五点钟,她就把自己打扮得焕然一新,乌黑的马尾辫很自然地挽成后翘的发鬓,这样的发型看着比马尾辫要成熟端装且高贵典雅,让她原本古典美的气质更展现无遗,黛眉,粉腮,红唇都是天生具有的,根本无需再去拍抹描画。
穿上她最喜欢的,也是她仅有的一件最时兴的粉底黄花连衣裙。裙子是两年前爸爸从省城回来时买的,当时有点宽大了,现在肥廋正好却短了一截,刚入夏时,妈妈把一块白色针织纱窗帘,裁成两寸多宽的条条,再用缝纫机接在一起,再接缝在裙摆下面,这样一来,这裙子不但长短合适了,还让这烂漫的花边,点缀得更加婀娜飘逸。
怕着凉,只好又套了件鸭蛋青针织网眼短袖衫。
脚上是粉色的塑料凉鞋,没有长筒丝祙可穿,就光着两条嫩白修长的腿,光着妈妈用指甲花为她染红了脚指甲的脚片子。
在昏暗的灯光下,在没有穿衣镜的窑洞里,她手举一面小团扇大小的圆镜子,从头到脚,从脚到头,从前到后,从后到前的照了一遍又一遍。她很满意这样的装束,尤其是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裙摆和时隐时现的红脚丫,让她有了飘飘欲仙的感覚。
她觉得,比起莲花那成百上千元包装起来的美丽,自己要自然天然纯洁干净得多了。
天麻麻亮的时侯,她听到了汽车声,声音越来越近,嘟嘟嘟得好像停在了大门口。她急忙跑到了大门边,隔着宽宽的门缝隙望了出去,只见一辆黑色小卧车停在了芦苇家门前,下车的是莲花和她的姐姐与姐夫。
芦妈妈像受宠若惊的老母鸡,哎哟哎哟着抢先扑腾出大门,热情洋溢地招呼着:“快请进快请进,哎哟,真是来了稀客了!呃,贵人贵人!……”
“哎呀,太麻烦了!莲花,我说了自己蹬车一会就到车站了,你看……”这是芦苇抱怨莲花的声音。
只见李桂香推了下芦苇说:“愣娃!快招呼客人吃荷包蛋!”说着一群人就客套着拥进了芦家院子。
根柱两口子和小磊也是听到汽车声赶到了门口,隔着门缝隙看到了这一切,他们把呆若木鸡的荷花扶进了屋里。
仙桃就一肚子的窝火,她拿一件外套边裹住女儿边说:“早上天这么凉,你穿这么单薄,光脚亮腿得你成精呀!啊?感冒了又害人呀!……”
根柱说:“哎呀,你别火上浇油了!叫娃静静躺一会。花儿,想哭就哭会儿,别憋坏了自己。”
夫妻俩都是满脸的愁苦、满眼的沮丧。
“那……还去看病吗?”仙桃哭丧着脸问。
“我看……今日就不去了吧,娃娃情绪不好,叫娃娃好好休息,明天再去。”根柱说。
“那……咱还送芦苇不?”仙桃问。
“这……唉,送吧……唉,不送又觉得讲不通,唉……!”
大门”吱扭”一声,两人回头望去,是芦苇急呼呼地进了院子,根柱释然地迎了上来,说:“哎呀芦苇,我和你姨正要过去送你嘞。”
“叔,姨,我过来向你们道个别,你们就别送了,荷花起来了吗?”
“起来……呃,本想过去送你嘞,头有些……晕,嗯……就又躺下了,你进屋去吧。”根柱说。
芦苇就要向荷花的窑屋走去,却听仙桃说:“苇苇,算了吧,荷花还睡着呢,我会给她说你来看她了。”
芦苇迟疑地返转身来,又把乞求的眸子投向了根柱。
仙桃很快回身进屋即刻就出来说:“苇苇,姨家光景不好,没啥好的拿得出手,这几个鸡蛋是姨刚才为你煮的,你带着路上吃,别嫌弃,这是姨和叔的一点心意。”
“姨,不要不要!你们过得不容易,鸡蛋留给荷花吃,你们的情我……”芦苇声音有些哽咽,眼睛也湿润了,他拿着仙桃硬塞在他手里的鸡蛋,目送着她转身进屋,看着那猛烈抽动的肩背,听见了一声压抑悲凄的呜咽,他心里就一阵惆怅一阵迷惘,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忽然,他情绪激动地说:“叔,我想和荷花告个别!”没等根柱回答,他一个箭步冲向荷花窑门口,犹豫片刻后就站门口说:“荷花,你起来了吗?”里边一点回应也没有。他说:“荷花,我们也没料到,莲花姐夫真的就把车开来了,主要是这车今天去省城,顺便……,我……荷花……,那……我走了,放假我就回来看你,你保重身体,啊!”屋里仍然没有动静。
根柱说:“芦苇,有顺车是好事,要省多少麻烦呢,我们都为你高兴吔。快走吧,车等着嘞。”
芦苇叹了口气说:“叔,那……我走了,你们多保重,呃,磊磊呢?磊磊!”他向着小磊屋子叫了一声。
“小磊可能去大门口了,快走吧苇苇!”根柱说。
芦苇只好依依不舍地向外走去。

汽车嘟嘟嘟地起动着,车尾冒出的青烟,如蛟龙冲出巢穴,瞬间化作团团烟雾慢慢升腾扩散,娃娃们你挤我拥地蹲在汽车排气口跟前,手抓抓不住,脚踏踏不着,追着跳着抓着闹着跟着汽车跑着。
山村的路崎岖不平,汽车就一阵一阵地上下颠簸左右摇晃,车轮下黄土飞扬,阴霾渐渐笼罩了这里的一片天地,车如老牛犁耙般艰难地缓缓行进着。
灰头土脑的娃娃们,就如腾云驾雾般高兴地追逐嘻闹着。汽车上了较为平坦的路段,这才如逃离陷阱般驰骋而去。
莲花紧挨芦苇坐在小桥车后排的座椅上,在汽车颠簸摇晃的时候,她的身体会倾刻间倒向芦苇的身体,头就挨在了他的肩膀上,半个身体就如同躺在他的怀抱里,因为他已下意识地用双臂揽住她似要栽倒的身体,也使他自己摇摇欲倒的身体有了支撑点。
短暂的身体接触,让芦苇觉得很不好意思,他面红耳赤,赶快放开臂膀,挪了挪屁股,拉远了和莲花的距离。
那一刻,莲花激动得脸红心跳浑身颤抖,她终于躺进了亲爱的人的怀里,一刹那的肌肤相拥,是她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的,汽车的颠簸,为她创造了倒向他身体、拥进他怀抱的机会,他竟然也用他的臂膀揽住了她,她幸福陶醉地眯上了眼睛……。
可是,他却就像被蜂蜇了一样,”噌”一下放开了她,还和她拉开了距离。
莲花很尴尬,羞怯地把脸扭向车窗玻璃,故做观赏风景的眼睛蒙上了一层委屈的泪花。
其实,小磊也是憋了一肚子的怒火,她心疼姐姐,为姐姐不平,是这个该死的汽车,扫了姐姐的兴,让姐姐难受。他打开大门,紧攥着拳头,眼睛四处张望着走到小车跟前。
峁上边坡下边渠对面,高高低低远远近近,站了很多看热闹害眼热的乡邻,四五个大小不一的娃娃围着小车高兴地嘻闹着,他不声不哼,一只藏着小瓦粒的手在车上狠狠一抹,一道深深的划痕就印在了车屁股上。
他没有送他喜爱敬重的芦苇哥哥,他站在远处的一片崖背背上,向崖下抛着踢着一块一块的土疙瘩。
昨天,荷花把一本很精致的笔记本送给了芦苇,并说:“芦苇哥,这日记本,是我上高中那年你送给我的,我一直没舍得用,现在我把它给你,嗯,也算我送你的礼物……”她还想说:“愿你别忘了我们的情谊!”但声音哽咽心情矛盾得没说出口,就说:“明早,我爸用自行车带着我送你到长途汽车站嘞。”
芦苇说:“你身体不好就别去了吧。”
荷花说:“从小到大咱们从没……分离……过,我一定得送你!”芦苇还想阻拦,荷花忙说:”呃,送你走了,我还要去医院复查病呢。”
前两天,莲花就说要请她姐夫找个去省城的顺车捎上芦苇,芦苇拒绝说:“莲花,你别麻烦你姐夫,我不想坐顺车,凭生第一次出远门,背上行囊,自己买票,排队上车,坐在长途气车上……!嗨嗨,这可是我向往已久的场景哎。”
“好好好,不找不找!那你就去挤长途汽车吧。”莲花撇撇嘴悻悻地说。
芦苇咋都没想到,准备走的一大早,莲花姐夫的顺车就嘟嘟嘟地开到了家门口。
这也惊煞喜疯了李桂香:”天爷爷!小车来咱家接咱儿子来了!这可是荣光得不得了的事啊!”
这事儿莲花曾在她面前提过,当时说得并不是很肯定,走的先一天还没见莲花姑娘有什么动静,她还思谋着这女子把牛吹大了呢,没想到人家真得就把小车开到了家门口。”哎呀,那个气派,那个声势……哎呀呀!才一个多月,我芦家在这小山村里就放了两个原子弹!先是娃中了状员,再是县委的小轿车专程接娃去省城嘞!哎呀,天爷爷!这祖宗坟里真是冒了青烟了。”
不大一会,小车就到了县城并开进了县委院子。莲花多么想坐在芦苇身边,一直把他送到省城再送到学校,帮他打理好床铺整理好日用品……。可是,明天是新学年开学的第一天,她是班干部,绝对要按时到校,就只好依恋不舍地和姐姐下了小轿车。等两位领导上了车,她目送着小车奔驰得无影无踪后,才怀着空落落的心向学校走去。

注: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