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陵台下》(系列小说)文/张松(之四十二)马兽医
(甲辰)
马兽医
马立龙骑着脚踏车,一路还哼着小曲,时不时还从车搭子里摸出小酒瓶啜上一口。他这是要去沙河和附近几个村的牛棚巡回检查一下,顺便再看一个人。这人是谁?说来话长,这还要从马立龙会拉二胡说起。
去年底公社成立业余戏剧队,他从兽医站得到消息,近水楼台先得月,赶头几个去报名。那队长笑着问:你一个治牲口的,会干些啥?马立龙先没搭腔,去屋里东张西望,顺手从墙上取下一把二胡,往那队长的办公桌上一坐,调了调弦,试试音,笑嘻嘻地冲那队长一挑下巴:来段什么?队长见马立龙麻利地收拾二胡,已经知道他不是生手,便说:随便。马立龙昂昂头一想,弓子扯开了。一曲《包楞调》欢快地拉响,队长的眼亮了。屋外又涌进了一些人笑着说:谁拉的?这么好听。队长问:在哪学的?马立龙答:在家。跟俺爹学的。问:恁爹唱戏的?答:俺爹当兵的。问:恁爹跟谁学的?答:俺爹跟俺爹的爹学的。队长说:再来一曲。新的。马立龙立马拉起《白毛女》里的《北风吹》。进门来听的人更多了,好些个闺女听得泪都快流出来了。队长一拍桌子:小马,戏剧队收你啦!马立龙还是笑嘻嘻地说了一句:队长,你这胡琴的弓弦马尾不行,改天我给你找一副好的。再后来,马立龙成了红人,去哪个村给牲口看病,都背着他爹的那把二胡,牲口棚里时常就响起二胡声。
年底农闲了。社里业余戏剧队组织起来排戏,人手不足,只能排排伴奏清唱,太单调,不吸引人。马立龙提议到下面的村里去发掘物色人材,组成班子,排出一两段折子戏来压轴。戏剧队房队长认为这个主意好,议定了用人政策,便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一来主意是他出的。二来他有一辆脚踏车,给牲口看病和选人两不误。不出半个月他就从几个村里发现了不少人材。有唱鱼鼓的老憨,打快板的老当,翻跟头打旋子的二牛,嗓子好的李玉花。还和这些人商量好了,农忙各自回乡忙,农闲排戏和演出算半脱产,记工分。夜里演出后加歺。
有回大伙在社里排戏,马立龙抱来一台收音机,把业余戏剧队的大伙景得不轻。老憨说:小马,你打哪里偷来的?老当问:马立龙,拿的社里的?二牛两眼瞪得像马泡:兽类医生,打哪骗来的?李玉花咪咪着眼:相好的送的?房队长最明白:小马,有能耐,借谁的?马立龙撇着嘴说:让你们猜十回,你们都猜不到。还是队长说的对,借的!借的沙河村四姥娘的。队长吃惊了:这泗村和沙河离得这么近,我怎么都不知道四姥姥有收音机呀?马立龙笑了:四姥娘在省城文化局工作的女婿刚送给她解闷的!说着便把收音机往桌子上一放,一边用手指着桌上的马蹄表说:再过几分钟就要唱戏了!一边去调旋纽找台。李玉花不依不饶地问:四姥娘怎么会借给你呢?马立龙答:俺爹姐姐的儿和她男人的闺女是一对,明白了么?李玉花低头琢磨一会猛抬头,使劲捶了马立龙一拳:怨不得别人说你是兽类医生,说个话都弯弯绕!这会收音机发出唱戏的声音,大家伙围拢过来,静声闭气认真听。听着收音机里播音员的介绍后,大伙热闹起来了:队长说,原来播的是豫剧《朝阳沟》啊,这出新戏在济南正演出呢!马立龙说,这是现代戏,接地气,好听得很。二牛插嘴,听说主角叫栓宝,可惜没有武打呀。这时音乐声伴着唱腔响起了:“咱俩个在农村,整整三年……”李玉花大声嚷:别说话了,听戏!这时房队长用手扯了一下马立龙的袖口,使个眼色,两人出了屋。
小马,说说你的想法?队长问。我想啊,要活跃农村生活,总是老的三板斧不行了。咱们也要推陈出新……马立龙刚说到这,队长抢过话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我们队缺个台柱子啊。队长,你就是咱的台柱子啊!我是导演啊,要管一摊子琐事,临时来两段独唱还凑活。可...两人正讨论,就听背后有人问:马立龙在么?两人回头一看,马立龙的小眼睛一下圆了,来人立在一丈之外,一股雪花膏的清香已扑面了。我就是马立龙。来人打量了他一眼:我是四姥娘的外孙女,来拿收音机。马立龙却楞了神半天没声音。问你呢?快说话呀!来人催他。马立龙用手指了指屋里。来人进了屋。一会,就传来李玉花的大嗓门:邹兰,我是你玉花嫂!
望着还在盯着屋里楞神的马立龙,房队长笑着问:小马,迷瞪啦?那能呢!马立龙嘴上这么说,心里早打上鼓了。进了屋,他朝邹兰问:四姥娘的外孙女是你?这收音机我借半个月,还没到期呢?邹兰说:我要收听节目,俺姥娘让俺来拿。不行,俺宣传队还靠它排练节目。马立龙回答。我也要用它排练节目。邹兰反驳。我们要排《朝阳沟》!我也排《朝阳沟》!嘚,两人杠上了。马立龙扭头朝李玉花呶呶嘴,李玉花低声低气地开了口:我说邹兰妹妹,咱们两个社都排节目,小马呢确实借的在前。要不这样,我们一起听一起练怎么样?邹兰一扭头:一起练?说得好听?乐器怎么搭配?有我呢,乐器我负责!马立龙一拍直挺的胸脯。一通二胡拉下来,邹兰不说话了,可还撇着嘴。马立龙明白得很,二胡一转又自拉自唱起来,这下邹兰的杏眼瞪大了。打那起两个社就联合演出了,马立龙和邹兰一拉一唱远近出了名,年底还在县里获了奖。
今天马立龙就是来看邹兰的。邹兰每个月的初一或十五逢泗村集的时侯,都要从五里庄来沙河村看四姥娘。每次来看邹兰他都要编个借口,这次说什么呢?正琢磨着,就来到了四姥娘的房子后头。他刚叉好自行车,就听到男女笑谈的声音,他伸头一看,只见邹兰和一个浓眉大眼英俊的后生,并肩靠在屋前的土坯矮墙上说笑,身后四姥娘种的一小块地里,黄澄澄的油菜花衬着二人,那真是天仙配呀!难道他俩是?毁啦...忽然他心里像是被谁用刀扎了一样难受,酸疼到肝里肺里胃里还不透气。他一下窝到屋山的墙根下,头扎在腿上,不争气的泪珠子哗哗地掉下来,脑子里胡思乱想那叫一个悔呀!又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头,抬头一看,见那二人正奇怪地站在身边看他。你怎么了?邹兰问。马立龙愁容立变苦笑:没事,没事,迷眼了。邹兰又说:表哥,这就是我对你常说的马立龙。表哥?马立龙脑子里又飞转,刚才还是乌云密布,一下子就云开日出了,说不出的多爽快。他突地站起来,俩手紧握那人的手问:表哥,恁尊姓大名?(按年龄来比应该叫表弟)那人回答:我叫方新。马立龙笑得咯咯地合不拢嘴,连声说:放心好!放心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