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家风采】
吴金泉,新疆作家协会会员,吉木萨尔县政协委员,文联理事、副秘书长,作家协会副主席,《回族文学》杂志社签约作家,湖南毛泽东文学院第五期新疆作家班学员。发表中短篇小说五十余篇,出版短篇小说集《水的童话》,中短篇小说集《五枚金戒指》、《故土》 、《旋转的花裙子》、《古道啸声》 。

《狼王》取材于新疆吉木萨尔县旅游景区杨长生和杨洁的养狼经历,真实而富有传奇色彩。狼王杨长生投资近两个亿,兴建了集观光、餐饮、住宿为一体的野狼谷景区。野狼谷座落在车师古道谷口,是目前世界上狼的数量最多,国家级森林公园,拥有十多个品种200多只狼。狼王朝夕与狼相伴,与狼共舞,和狼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故事从白脸无意中冒犯了它的主人,被狼的家族无情遗弃而充分展开,揭示出拥有两千年狼族群和不为人知的狼文化,以及赤裸裸的狼的本性……

野狼谷的夜晚是动荡不安的。
夜色降临,群狼便聚集在一起,互相撕咬,发出仰天的嗥叫。在狼的世界像有什么重大事情将要发生或是一场惊心动魄的争 斗即将来临。狼们用同样的嗥叫和略有不同的、或高或低的嗥叫 遥相呼应。一时,那尖厉的声音刺破夜空穿越出去,在寂静的山 谷荡起了一股阴森可怖的回声,此起彼伏,震荡着整个山谷,顺着 耸立的峰峦传出很远,在远山回旋。
狼们像一股股强劲的狂风,卷起飞扬的尘土,掠起树叶和草 尖,忽地奔突而来,聚拢在一起,面对面互相盯视着,有的瞪着眼, 有的龇着牙,打量着对方,又毫无意识地一个个仰起头,发出一声 声仰天长嗥。这群狼在兴奋时很愿意聚集在一起,似乎它们之间有一种共同的乐趣需要彼此分享,以狂欢的形式表达一下彼此的心情。被激怒时它们也会聚在一起,一个个横眉冷对、龇牙咧嘴, 喉咙里发出“嚇哧、嚇哧”的呼声,似乎在恐吓、威胁对方,又似乎 在有意地挑衅对方,向对方示威。稍有一点疏忽,对方会突然发力开始攻击,而后,便引起狼的群殴,直到两败俱伤。而更多的时候,它们则瞪着绿森森的眼睛对峙着,谁也不肯让步,并挑战似地仰天发出一声嗥叫。于是,对方不甘示弱地也仰天发出一声嗥叫,引起了群狼的一片叫声。那种声音产生了一种强大的音波和力量,极有穿透力,撞击得万道山谷都震颤、灰暗起来,形成了一股连绵不断的回声,把阴森可怖的狼嗥传出了很远。
北塔很自然地站在土坡的制高点观望着家族的每个成员,眼中闪烁着一股冷峻的寒光。在野狼谷上百只狼中,它是名副其实的狼王。只有它可以向群狼发号施令,也只有它可以主宰这些狼的命运。它的眼光蓝中透出一丝幽绿,幽暗深邃,在夜晚显得特别明亮。那光穿过树棵和草丛直射出去,投向了远处的一个角落,那里躲藏着一只狼。那只狼叫白脸。它正躲在那里,两眼惊恐地望着那群聚集在一起的狼。
白脸似乎还没有从白天的惊恐中摆脱出来,正躲在一簇草丛后扭过脑袋舔自己身上的伤。它一边用长舌舔着,一边用两眼警惕地盯住那群仰天长嗥的狼,心中充满了恐慌、不安、惊惧和后怕,伤口的疼痛使它的身子不由得微微抖动起来。
无意中,它感到有两股绿森森的寒光向它直射过来,似乎一直盯视着它,把它牢牢地罩在那可怕的绿色光圈里,使它无法脱离。那两股光形成了一种强大的震慑力,威力无比,直透进它的眼睛,刺进它的心脏,对它形成了一种威胁和重压,使它胆战心惊,无处躲藏。它想摆脱、逃离那股威严可怖的光,脱离开它对它的威胁和重压,可那股光像在无形中被吸附在了它的身上,任它躲到哪里,都无法摆脱它。

白脸不由得站起身,后退着躲到一片草丛中去,借着夜色的隐蔽,用那丛繁茂的蒿草遮住身体。而后,透过草丛的空隙,向站 在土坡上的北塔望去。却见狼王还一直在盯着它,视线根本就没有离开过自己,它不由得把身子趴在了地上,尽量把脑袋低下来, 嘴巴贴着地面,只露出两只眼睛,警惕地望着狼王。其实,白脸隐蔽得很好,它的全身匍匐下去,完全隐在了那簇草丛中,它的身子 被遮得严严实实。它在暗处能看到狼王,可狼王却无法看到它。它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只是,它内心极为紧张,总感到狼王的眼睛能看到它,自己的一举一动全在狼王的双眼掌控之下。并且,它奇异地感到:即使自己钻到了地下的狼洞里,还依然能看到那两股逼视它的绿光。
它不敢钻进地下的狼洞。狼洞只是它用爪子刨挖下的一个不太深的坑,里面窄小得连转身都有点困难,绝对没法施展开身子腾挪跳跃。遇到对手攻击,只有死守、死拼,连一丁点退路都没有,更没法灵活地去躲避。如果待在狼洞遇到群狼的攻击,那就只能拼死一战,绝对没有逃生的机会。可是,它既负了伤,又众叛亲离。那些狼们竟没有一个同情它、帮助它的,更别指望哪个能够协助它,共同作战,抗击敌手了。它只有孤独地远离这个大家庭,保全自己,仓皇逃命。
它真搞不懂,怎么会出现这种局面,引起了群狼的无情攻击呢?从前,在整个狼的家族可不是这样的。它在狼群中的地位是非常显赫的,仅次于狼王和北塔二啊!
白脸似乎明白一点了:这种剧变似乎是从中午它袭击主人后开始的。它不知为何竟一跃而起扑向了主人,张开大口就要咬住主人的脖子。从它记事起,它从来都不曾冒犯过主人,对主人毕恭毕敬,是主人扔过来的那只鸡引起的吗?它误以为主人去和它争抢食物,情急之下才对主人下口的。就在它咬住主人脖颈的瞬间,突然闪出了两道白光,卷起两股凌厉的劲风,飞扑而至,猛然撞开了它。它尖利的前爪划破了主人的衣服,把肩膀抓出了几道深口子。鲜红的血喷了出来,染红了主人的衣服和脚下的土地。那两股劲风合成了一股强大的推力推翻了它。它倒在地上,还没等它弄清怎么回事,猛然间便感到身上有无数地方被尖利的牙齿咬伤,流出了血。它感到浑身一阵刺疼,那种疼已分不出部位,遍布身体的各个地方,似乎全身都受了伤,全身都在疼,全身都是带血的牙齿印。慌乱中,它惊恐地向攻击它的同类望了一眼,只见狼王站在高高的土堆上,正两眼瞪着它。北塔二则站在狼王身边,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而其余的狼似乎猛然间都集中在了一起,正全面向它发起攻击。它们猛扑过来,轮番上阵,“嗖”地咬一口,咬中了便跑,它们速度快得像闪电,还没等它完全清醒、反应过来已被咬得遍体鳞伤,一时,它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它对这种突变毫无心理准备,面对不利的形势,已顾不上多想,忍着全身的疼痛连滚带爬地逃离了出去。此时,如果不果断抗击,一定会被群狼咬死在这里。
白脸想不通:这些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同类,竟然为了人类而发生内讧,而且要置它于死地。它以往在狼群中获取的地位呢? 尊严呢?怎么在一瞬间被颠覆得一干二净,没有一点幸存的余地呢?是什么导致它们去公开排斥自己而向着人类呢?
它百思不得其解,伤口的疼痛又使它恨起了这些狼。狼王和北塔二惩治自己也就罢了,因为自己一直服从于它俩,甘愿接受它俩的管治,可那些小毛虫算什么呀?一个个都是自己的手下,竟然胆敢冒犯狼威,发起群攻。就没有想一下你们的今后吗?有朝一日自己取代了狼王和北塔二的位置,会有你们的好果子吃吗?一群不自量力的东西!如果不是狼王和北塔二撑腰,非一个个咬死你们不可。
白脸逃离了出去,躲在远处暗自生气。它觉得今天是真正灰暗的一天,阳光、天空、远山、大自然以及世间的一切美好都远离了自己。阳光是灿烂的,但它已感受不到它的温暖了。蓝天是清晰透明的,高远而明亮,没有一丝流云,它却觉得天空阴云密布,一片灰暗。远山也倾斜动荡起来,形成了一种排山倒海之势,向它挤压过来。包括身边的树木和小草,也极不友好地展示着那片新绿,似乎也在和自己较劲。一切都来得这么突然,这么不可思议,从现在起,它的地位一下发生了质的变化,它从一个很高的位置上一下跌落到了低谷,变成了一只被狼氏家族抛弃的可怜的狼。它在狼群中的地位没有了,它成了任何一只狼,包括小狼都任意攻击的对象。它的心一下冷到了极点,也愤怒到了极点。它想报复,去惩治那些叛逆的小狼,让它们对它俯首称臣,听从它的调遣。但,它刚一产生这种念头,浑身的伤痛又无情地袭击过来, 使它不由自主地又打消了那种念头,内心产生了更大的愤怒。它 狠狠地瞪着群狼,只能把心中的怒气通过眼光喷射出去。可是,同时它也看到:那些小狼也余怒未消地盯住它躲藏的地方,似乎 还要随时追杀它。它把心中涌出的怒气又收回去了,现在,它已完全落魄了,惹不起它们了,它只好拖着遍体的伤,狼狈地逃离到一个更远的角落……
它身上的伤口又剧烈地疼痛起来,分布在身体的各个部位, 直疼得它浑身微颤,龇牙咧嘴,双眉紧锁。它用嘴巴抵住地面,张大嘴巴,直吸冷气。它扭转脖子,尽力伸长舌头,舌尖垂着黏稠的口涎,舔舐着那些疼得浑身发颤的伤口。可肚子上的一道伤口它无论如何也舔不到,任它怎样变换姿势和角度,将脖子怎样弯曲, 舌尖伸得再长也无法舔到那个伤口。
它不由得沮丧起来,无奈地放弃了无谓的动作,任由伤口渗着血液,痛彻心腑,它也只好咬牙挺住,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一点不慎,便会招来杀身之祸。
它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落魄到这种境地呢?短短的一天内, 受到了狼王的冷落和群狼的攻击。这个家族的每个成员,包括狼王,在平日里都与它亲如兄弟姐妹,怎么突然间和它反目成仇,变 得六亲不认呢?
夜空又传来一阵响彻山谷的狼嗥,连续不断,持续了很久。猛然,那群狼迅速散开,从不同的方向和角度向白脸隐藏的地方扑来。白脸顿时感到了潜伏的危机,慌乱起来。它顾不了疼痛,仓皇地逃窜起来,扑上前来的狼堵住了它的退路,把它团团围起来,并一个个瞪着眼、龇着牙,喉咙中发出“嚇、嚇”的吼声,伸出前爪,身子后伏着,做出了跃起扑击的攻击动作。猛然,一只灰狼直扑过来,照着它的屁股“嗖”地咬了一口。它刚扭身反击,另一只小黑狼从另一侧扑过来,又在它的后腿“嗖”地咬了一口。霎时, 群狼野性大发,齐扑过来,“嗖、嗖”地咬着它,那群狼似乎很有攻击经验,既不恋战,也不把它推倒在地压住撕咬,只是巧妙地跳跃 腾挪,瞅准目标“嗖、嗖”地扑咬,咬中便跑。一时,它浑身上下被群狼咬了数十下。
白脸寡不敌众,只得仓皇逃跑,可它一时无法脱离群狼的包围。它拖着伤腿,忍受着群狼的攻击,趁着夜色慌不择路地退到一个小角落,背对着钢栅栏瞪着血红的眼睛,眦出尖利的狼牙,做出一副拼死抗争的姿势,等待群狼的再次进攻。
狼王仰天长嗥一声,群狼顿时像潮水般四散跑开,回到各自的领地,安静地卧下去。
白脸看到一个个离去的狼,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继而,一阵更加刺心的疼痛侵袭上来,使它不由得皱紧了眉头。血水浸蚀着伤口,使伤口更加疼起来,直疼得它浑身颤抖。它找了个隐蔽处趴卧下来,开始用长舌舔那些伤口自我疗伤。舔一下,皱一下眉头,心紧紧地缩成一团。它的眼里汪满了泪水,不由得痛悔自己犯下的无法饶恕的滔天大错。而这个错是致命的,使它从此失去了在狼的世界所占有的地位,让它付出了沉重的血的代价。
在野狼谷上百只狼中,它应该排在第三。除了狼王和北塔二,其余的狼都会对它敬畏三分的。谁想到如今却众叛亲离,连那些平时它不屑一顾的小狼都敢对它下口,发起攻击,这在它是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然而,这样的日子才仅仅是开始,谁能预测到在这漫漫长夜, 群狼还会对它发起几次攻击呢?

杨长生肩膀上裹着白纱布,手里拿着一根粗铁棍,打开狼圈门,独自一人走进了铁栅栏围着的狼圈。
狼们站在各自的位置,两眼警觉地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显得焦虑不安。它们盯住他的一举一动,既不表示热情,也不显露慌张,只是紧紧地盯住他,盯住他手中的铁棍,观察着那根铁棍的最终着落点落在谁的头上。
那根闪烁着一股寒光的铁棍完全扼制了狼的热情,它们一个个沉默无语,表现得很谨慎。没有一只狼主动跑过来对他表示亲热,也没有哪只狼不在担心主人会随时发火,把铁棍打在自己身上,使自己皮开肉绽,心肺俱裂。一时,它们显得很冷漠。
只有白脸远远地躲着杨长生,它顺着圈内的草丛、土坡逃跑, 和他保持一段很远的距离,不让他靠近。
杨长生高喊一声“:白脸。”白脸不应,继续在逃跑着。
他又喊:“白脸,你给我站住。”它还是不应,仍只顾逃。
他在后面快速追它,手里的铁棍很有分量,很威猛,在阳光下熠熠生光。把他也衬托得就像古代的侠士,显得威风凛凛,英勇无比。
它不停地在圈内逃跑,不让他靠近。
杨长生心中顿时冒出一股无名火。白脸的逃窜激起了他的愤怒,它越是这样便越激起他的火气。如果它不逃,让他打它一两铁棍,以泄内心的愤恨,以此化解了心头之恨也就罢了。可它偏偏要逃,让他追着受累,既狼狈又无奈,只能增加心中的火气。可他干着急,就是追不上依然快速奔跑的白脸。
那些狼呆呆地望着一逃一追的它和他,警惕地瞪着双眼,眼睛一眨不眨,生怕主人怒极失控迁怒于它们。杨洁站在门口喊:“爸,别追了,出来吧。”
杨长生说:“我要好好教训一下它。”
杨洁说:“爸,你先出来。教训它的事交给我了。”
杨长生余怒未息,很不甘心地走了出来。这个白脸,它太狡猾了,平时只要轻轻地一叫它,便会立刻欢快地跑上前来,用舌头舔他的手、腿,扑上来舔他的身子,对他表示百般的讨好和献媚。可现在,它也许知道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怕他对它进行惩治,竟对他产生了强烈的敌意,它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听话、供他驱使了。
杨长生走出铁栅栏,顺手扔了手中的铁棍,向呆望他的群狼高声喊:“你们都过来吧。”
狼王和附近的几只狼小跑着一齐围过来,隔着铁栅栏,伸出长舌头,一齐去舔他的手。
杨长生的心中有了些许的安慰,他伸出手摸摸这个的头,又摸摸那个的头,对它们很是疼爱。
围拢过来的狼极力对他表示亲热,争抢着挤开同伴,够着舔他的手。他把双手伸进铁栅栏,抚摸着它们晃动的脑袋,露出了开心的笑脸。
杨长生是这群狼的主人,是真正的名副其实的狼王。十多年来,他一直饲养着一群野狼,在这条车师古道的入口,建起了一座规模很大的野狼谷山庄,山庄里养着上百只野狼。他对狼倾注了自己全部的心血,狼也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主人,在狼的世界和狼的心目中,他才是它们真正的狼王。

杨洁是无法咽下这口气的。她亲眼看见了白脸扑向父亲的惊险场面,看到了白脸张大嘴巴,露出尖利的牙齿,用快如闪电的飞跃动作无情地扑向父亲……她当时吓蒙了,大声呼叫着,不顾一切地冲进狼圈去救父亲。从那一刻起,她恨上了白脸,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它抓伤了父亲,险些要置父亲于死地。她要惩治白脸,好好地教训一下它。不治白脸,难解她的心头之恨。她和于光一人拿了一根电棍走进狼圈,径直向白脸走去。
白脸远远地便看到了他俩,它顺着栅栏往后退,惊恐的眼睛一直在盯视着她和他,显得惊慌不安。
杨洁和于光把电棍藏在身后,冲白脸喊:“白脸,过来,快过来。”边喊边向白脸招手。
白脸一反常态,就像根本没有听到他们的呼喊,身子后退着, 眼中却发出了一种充满敌意的光。
白脸的反叛激起了杨洁更大的火气。如果白脸就此屈服了, 她也许还会产生一点同情心,宽恕它,放过它。但她分明看到了白脸眼中的凶光,看到它向她瞪着眼、龇着牙,她便毫不犹豫地伸出电棍,向白脸的身子击去。
白脸身子摆动了一下,笨拙地避开了电棍。它本能地反咬一口,试图去咬电棍。杨洁按通了电源,电棍冒出淡蓝色的光,闪烁出无数耀眼的光环,直刺向白脸的眼。白脸的眼中也同时闪现出万千条灿烂的光圈,还有一些晶莹剔透的清亮的水波,在光圈的映照下罩上了一层冰冷的水花。
突然,杨洁停住了手,电棍停顿在距白脸身子很近的地方,定格在那里。她看到了白脸身上的伤,浑身上下十多处呢。有的伤口已被它舔好,有些舔不上的伤口还往外渗着血,那血分布在它的皮毛上殷红一片,使整块绒毛黏结在一起,形成了硬块,直刺她的眼睛。她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同情心,遂把惩治它的计划放弃了。
她把白脸逼到了一个角落。她两眼盯住白脸的眼睛,后退着慢慢离开了那里。
杨长生非常生气,他的伤口在隐隐作疼。肉体的疼是他能够忍受的,但内心的疼却是他不能忍受的,特别不能忍受的是白脸对他的背叛,这使他感到特别寒心。
十年前,他进山去哈萨克牧民尔肯家做客,吃饭时,从外面传来一阵“吱吱”的叫声。他问尔肯:“是什么在叫?”
尔肯说“:是狼崽子。”
杨长生停止了咀咽,好奇地问:“狼?你这有狼?”
尔肯点点头:“对,有两只小狼崽。”
杨长生说:“我看看。”
两人来到院中,却见在一个地窖里放着一个钢筋焊接的大铁笼子,里面圈着两只小狼崽,一黑一灰。黑的脸上长了些白毛。那两只小狼崽在铁笼子里圈着,脖子上各拴了一根细铁链子。他笑着问尔肯:“狼崽子在笼子里圈着,怎么还要拴铁链子啊?”
尔肯说:“它们是狼啊!狼是一种很凶残的动物,它一出笼子会伤人的。”
杨长生走近铁笼,从栅栏的空隙伸进手,疼爱地摸着小狼的头说:“好可爱的两只狼崽。”遂进屋把啃下的骨头拿来给了狼崽。
尔肯说:“都是些干骨头了,给它们一些肉吧。”杨长生又返身拿了两小块肉喂给狼崽。
狼崽望着杨长生,眼中流露出一丝感激,闻闻肉,只是轻轻地用嘴唇碰碰,却并不咬着吃。而后,又抬起头望着杨长生,眼中浮出疑惑和不解。
杨长生离开了那里。两只小狼崽慢慢叼起肉,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小口。
杨长生和尔肯回到房间,继续吃饭。可他现在的心思全在那两只小狼崽身上了。他问起尔肯如何捉到了小狼,又是如何饲养它们的,言语之中充满了对狼的好奇。
此后,杨长生一直惦记着那两只小狼崽,眼前老是浮现着两只小狼被关在笼子里的可怜相。狼崽子望他的那种眼光,似乎在企图向他求救,流露出一种强烈的哀求。他的心似乎被留在了那里,留在了遥远的天山深处的那丛密林,留在了尔肯家的小院。他无法忘记那种眼光,无法忘记那两只小狼,更无法接受两个弱小的生命被关在铁笼中还被拴上了铁链。那是一个还没有完全成熟的弱小的生命啊!就这样失去了自由,被禁锢了肉体和身心,人对于这种弱小的生命是否有点太残忍了?
杨长生又进山看了两次狼崽。由于不好意思再用尔肯的肉喂狼,去时,他买了新鲜羊肉带给狼崽。那两只狼崽每次见他,都表现出十分的热情,围拢过来仰脸望着他,眼中流露出柔和的光。
他摸着小狼的头,把两只小狼从铁笼中放了出来。一时,小狼欢快地奔跳起来,围着他转来转去,用身子去蹭他的腿。
杨长生蹲下身抱着小狼,轻轻抚摸着它不太光滑的皮毛,内心也涌起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尔肯看到如此情景,不无感慨地说:“看来,你和这两只小狼有缘。这样吧,我把这两只小狼送给你。”
这正是杨长生求之不得的事。他兴奋地说:“好,好。我会好好饲养它们的。”他掏出了两千块钱给尔肯。
尔肯说:“既然是送给你的,就不能收钱。”
杨长生真诚地说:“你就收下吧,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能把心爱之物出让给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于是,杨长生便有了最初的两只狼,开始了他的养狼生涯。 家里所有成员都反对杨长生养狼,反对最强烈的是妻子。
狼在人的心目中太凶残、太恐怖了,它是人类的一大强敌。把这么凶残的动物养在家里,会直接威胁到人的生命,她更怕狼充满着野性,随时都有可能向人发起攻击,使人防不胜防。更何况,人养狼这样的事,是人想都不敢想的。养个啥不好呢,为什么非要养狼?把那么危险的动物留在身边,每天近距离地接触会使人处于高度的危险中。狼会对人造成一种潜在的威胁,如果它野性发作攻击人,人就会毁于狼口,还是少干这些毫无意义和价值的事情。她坚决不同意。
但杨长生已经听不进家人和任何人的劝,依然我行我素,把狼养在了家里。他觉得:这两只狼通人性呢。任何动物都是有感情的,只要人对狼付出了真心,就会感化狼,使狼变成对人类有用的动物,就会使人类得到一种生态平衡。
杨长生给那只灰狼取名北塔,它就是现在的狼王。给那只黑色脸上有白毛的狼取名白脸,就是这只背叛他的狼。
后来,牧民听说杨长生养狼的事,便纷纷把捉来的狼崽送给他。当然,杨长生不能白要,每只狼都给了牧民一千块钱。这样, 杨长生又收养了五只小狼崽。
杨长生的物流公司坐落在乌鲁木齐市一个临近山坡的地方, 占地面积大,院落很宽阔,每天都有很多车辆载着货物进出。那五只小狼还有陆续新抓的四只小狼和一条小黑狗整天在院内奔跑玩耍。由于场地开阔,它们能尽情奔跑,这些狼与狗玩得甚是开心欢畅。小黑狗也跟在小狼身后,屁颠屁颠地和它们玩耍,分享着它们的欢乐。
这天,院内运来了一车货,工人们正在紧张地往下卸。一只小灰狼在车边奔跑,从车上垂下的一根缆绳绊住了它的腿,使它险些摔倒。它冒出了一股火,两眼狠狠地瞪着缆绳,试图绕开它。那根缆绳被它碰撞的在它的眼前悠悠晃动起来,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它感到很好奇,心也随着那圈波纹晃动起来,眼前闪现出起伏荡漾的优美曲线,像奏响了一曲动听的旋律。它用嘴叼住了那根缆绳往后拽,使那道曲线持续动荡起来。可拽着拽着,那曲线转换成了一条直线,失去了波浪和起伏,还有动听的音乐。它想找回最初获得的感觉,身子用劲往后拽着,可那根缆绳只是上下起伏,形成了一条长长的直线,并把直线顺着它后拽的动作往长延伸。
那帮玩耍的小狼看到小灰狼在拼力拽绳,以为它要将绳子拽下据为己有,感到好奇和有趣。跑过来一只小狼,也把缆绳咬在口中使劲往后拽。接着,又跑过来一只小狼。一会儿工夫,所有小狼都加入了进来,它们排成一队,口中咬着绳子一起用劲往后拽,那情景就像运动员在进行一场拔河比赛。
那九只小狼奋力往后拽绳,把那根缆绳拽成了一条直线,只是上下起伏,再也荡不起波纹。小灰狼似乎对这种效果不满,两眼盯住缆绳,渴盼着那种波纹荡漾的奇观能再次呈现。
那些小狼形成了一种很强的阵势,甚是壮观,出乎人的预料和想象。搬运工和闲杂人员围拢过来,一齐观看着这精彩的场面。
只有和小狼崽形影不离的小黑狗独自在院中奔跑,对伙伴的壮举不管不顾,视若无睹。观看的人终于明白了狼与狗的不同之处。狼有一种很强的凝聚力和团队作战的精神,而狗却没有。狼和狗永远不会处在一个同等的地位,狗对狼从骨子里就产生了一种惧怕,而且怕得要死。只有经过训练的警犬和藏獒才敢和狼对抗,普通狗见到狼甚至会吓得尿尿。
那帮小狼把缆绳拽到了尽头就再也拽不动了。绳子的另一头拴在车上根本拉不开。可它们还是拼尽全力,拼命拽着不松口。
只有小黑狗悠闲自在地在院内奔跑,寻找着可吃的食物。它并没有受到那帮小狼的感染,独自享受自由带给它的身心愉悦, 有种孩童般的兴奋和开心。
杨洁已不忍心再看下去。那些小狼的辛苦完全是徒劳的,它们只能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供人欣赏,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美谈。她不忍心让小狼再这样继续徒劳下去,遂上前驱散了它们。她望着一只只离去的小狼,眼前却一直浮现着它们排着长队,用嘴咬住绳子往后拽的情景,被它们的这种团队精神所深深打动。
后来,尔肯和哈萨克牧民又给杨长生送来了许多只狼,和原有的加在一起,杨长生便有了三十多只狼。他在物流公司大院的一块空地上给狼修了圈舍,把那些大狼一只只圈养起来,小狼崽仍在院内悠闲自在地玩耍、奔跑。
那些小狼在物流公司形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吸引了不少附近的人前来观赏。他们来时也带着自己的爱犬,让那些各式各样的宠物狗跟狼崽子亲密接触。时间不久,杨长生便发现那些小狼有几只染上了犬瘟病,而且传播的势头很快。一时,很多狼都患上了那种犬瘟病。
杨长生赶快通知技术员黄涛前来指导和治疗。可黄涛推脱有事没来,这使他很生气,也很失望。当年,为培训这个养狼技术员,他可是花了大价钱的。
那年他去美国考察狼标本,遇到了一位留美博士,姓刘,原籍是中国。他参观了刘博士的展馆,被刘博士制作的狼标本吸引住了。刘博士制作的狼标本形态各异、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就如同真狼一样,给人以动感和美感,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和观赏价值。而自己的技术员制作的狼标本却杂乱不堪,只是一个大概的形体,既不像狼也不像狗,从外观看,只能是一种说不上什么形体的动物,甚至可以说成是四不像。
杨长生高薪聘请刘博士来新疆讲学,并承担了他的一切费用,他还招了几个学员,并承担了这几个学员的生活开支及伙食费。黄涛就是学员中的一个。那时,他兼职给杨长生当技术员, 通过培训学到了许多真本事,便离开杨长生另谋高就,去成就自己的事业了。这就导致了杨长生技术力量的短缺,遇到险情和困 难时不能及时有效地处理。面对濒临死亡的狼却无力解救,他揪心啊!他的心被狼临死前露出的含泪哀求的眼光深深刺痛,他的 心在滴血。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一个个死去,他要救活它们。
杨长生付出了种种努力也于事无补,狼还在一只只死去。他整天愁眉不展,茶饭不思,唉声叹气。杨洁实在看不下去了,对他说“:爸,我帮你吧。”
“你?”
“对,我。”
杨长生听到女儿的话,有点惊奇。因为一家人都反对他养狼,而且态度明确强烈,不曾改变。特别是老伴和女儿,是反对最 强烈的。现在,女儿终于改变了态度肯帮他了,这是对他最大的理解和支持啊!他也清楚:现在只有女儿能帮他了。刘博士授课期间,杨洁负责接待和培训,她也听了全部的讲座,她虽没有实际 经验,可如何预防和医治犬瘟她是知道的。他不由得激动地说:“行了,你有这份心就行了!一个女娃娃家怎么好跟狼打交道呢?只要你们能支持我,再大的困难我都不怕。”
杨洁平静地说:“还是让我帮你吧,这些狼再不采取措施救治,会一只只死光的。”
杨长生说:“那也行,该咋样治,你给指导一下,由工人干就行了。你不用亲自动手。”
杨洁说:“行。”
于是,杨洁便和狼有了直接的接触。
那些狼的情况极为不妙,很多狼都患上了犬瘟,有几只已死去。瘟疫正悄无声息地在狼群中蔓延,像一双无情的黑手剥夺着狼的生命。杨洁果断地对狼舍进行了一次全面消毒,给病狼打了针,又给其余狼注射了疫苗,把病狼一只只隔离出去,以防疫情继续在狼群传播。
接下来,杨洁便当起了兽医,把从刘博士那儿学到的知识运用到实践中。她给生病的狼逐个打吊针,那些狼因病得很重,已无力站起,便任由她摆布。但从它们的眼神看,却显出极端的害怕和焦虑,流露出一种无奈和不安。她用一块布把狼的眼睛蒙上,使它无法看到外面的世界,狼便逐渐安静下来。有一只狼刚染上病,它性子很暴躁,根本不让打针,它极力反抗,瞪着眼,龇着四颗尖利的牙齿,喉咙里“嚇嚇”地吼着,不让杨洁和工作人员靠近。杨洁便让工作人员把狼捆起来,用一块厚毯子把狼头包起来,而后紧紧地压住狼头,不让它咬到人。那只狼四蹄着地,拼尽全力往起站,头也在厚毯中使劲摆动。它越挣扎,工人把它压得越紧。杨洁终于给它挂上了针,却发现药水不往下滴,揭开蒙头的厚毯子一看,发现那只狼被捂死了。她赶快对它按压施救,却没有丝毫的效果。那只狼躺在地上,大睁着双眼,望着苍茫的远山和灰暗的天空,一动不动。
杨洁不由得“哇”的一声嚎哭起来,她哭得悲悲切切,眼泪流成了一条直线,使那几个工人也一个个眼睛发酸,眼中汪满了泪水。她把那只狼抱在怀里,摇晃着它,哭着喊:“你醒来呀,你快醒过来呀!”眼泪像断线的珍珠“,吧嗒、吧嗒”落在狼光滑的皮毛上。
杨洁把那几只病狼关进铁笼中,让工人把它们抬到了自己住的小屋。她要随时观察它们病情的变化,遇到问题才能及时处理。有只狼病情严重,不吃不喝几天了,身体虚弱地躺在那里,只剩下一丝微弱的呼吸。她建议放弃此狼。
杨长生看着那只奄奄一息的狼,果断地说:“救吧,救活救不活,我们尽心了。活下来了,是它的造化,死了,是它的命。我们不能放弃任何一点救活它的可能性。”
杨洁知道:救它们需要花费很大的代价,产生很高的费用,救活一只狼少则花费六七千元,多则可达上万。父亲的生意也不太好,物流公司赚的钱全部用在了养狼上,而目前,狼既给他带不来任何收入,还得让他投入大量资金。这些狼每天的伙食费用就得两千元,几乎拖垮了一个庞大的物流公司。她想问父亲:这样做值吗?
可是,她却没有问。杨洁知道:这些狼就是父亲的命。他的感情都倾注在自己养狼的事业中,他对狼的挚爱已经达到了令人震惊的地步,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宝贝女儿。许多时候,面对父亲对自己些许的冷淡,她都产生过嫉妒心理呢!她觉得父亲把狼看得太重,不经意间冷落了家人。如果让他放弃那些狼,不是在拿刀捅他的心吗?
杨洁只有默默地尽全力施治,对狼进行精心护理。她首先改善它们的饮食,尽量让病狼能吃进食物,以增强它们的抵抗力和免疫力。对那只病情较重的狼更是精心呵护,给它灌鲜牛奶,喂新鲜食品,使它的病情也逐渐有所好转。几只病狼似乎对她产生了好感和依赖心理,见到她眼中总是汪满泪水,充满了感激。如果她不在它们身边,它们就显得躁动不安,内心不能平静,似乎想冲出铁笼子跑向外边,去寻找它们心中的渴盼。究竟渴盼什么呢?也许只有它们自己知道。但杨洁一回来,它们的那种焦躁和不安顿时消失了,它们会露出一种满足的神情,安静地观望着杨洁,眼中充满了依恋。那只将要病死的狼和其余几只病狼经过二十天一个疗程的治疗,终于摆脱了病魔,康复起来。
杨洁的闺房被狼的体味、尿臊味弄得臭气熏天,简直无法住人。这些天,她极力忍受着身心和肉体的双重摧残,和这几只病狼在同一个房间一起度过了一段难熬的艰辛的日子。
由此,她也走进了狼的世界,逐渐了解了狼。任何动物都是有感情的,也包括狼,从狼的表情和眼光的变化,她似乎已经读懂了这几只被她救治的狼。它们的眼中充满了感激和对她的信任, 那是别人无法想象和感觉不到的。她也真正了解了父亲,理解了父亲对狼所产生的独特的爱。现在,她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不惜 一切代价去救这些狼了。因为它们也是生命,也是有感情的,只要人肯付出,它们就会用自己的方式回报人,而这种回报,比有些不如狼的人来得更直接。
那些染上犬瘟的狼全部被治好了。杨洁却瘦的脱了相,熬夜使她时常神情恍惚,加之屋内的那种恶臭使她失去了食欲,一吃饭就恶心,她在短时间内显得憔悴起来,眼中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狼是一种极为聪明的动物,等二十天病愈离开她时,那几只狼竟显得依依不舍,不忍离去,两眼望着她,眼睛汪满了泪水,流露出的是无尽的依恋……
那一刻,杨洁也喜欢上了狼,决定协助父亲把养狼的事业进行下去。

五只小狼长大以后,终于耐不住被关在铁笼中的寂寞,它们咬断了钢筋栅栏,像几股狂风从高墙上冲了出去,一眨眼的工夫, 便冲进了后边的一个小院。它们五个在院中往来冲突,追赶着后 院的一群鸡,把那些鸡吓得连飞带跑,声声哀鸣。
杨长生和饲养员及时赶到。却见那五只狼像杀红眼的屠夫, 在院内腾挪扑跃,横冲直撞,追赶着一只只扑扇着翅膀拼死逃命的鸡,把鸡赶得满院子连飞带跑,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哀嚎,做着垂死的挣扎。
五只狼分布在院中的各个角落,身形闪动如风,动作灵活迅速,腾跃起身子扑捉着仓皇逃跑的鸡。被扑捉到的鸡,狼只是“嗖”地一口,它们便顷刻毙命。院中已躺了五六只鸡,鲜血染红了它们的羽毛,地面喷溅的血点子、血印子像拉长的一条红色曲线,呈现着一幅幅别致的惊心动魄的图案,醒目而刺眼。院中就像临时拼凑起的屠宰场,充溢着一股凶残的杀气和浓重的血腥味。被狼嘴撕咬掉的鸡毛随着轻风在空中飞舞,绒绒的毛慢慢飘向高空,形成了一幅五颜六色的画卷,渐渐随风远去,在阳光下幻化成缤纷的色彩,融入到一片神秘莫测的光影中。那五只狼满嘴鲜血,野性大发,兴头十足。它们咬死了鸡,并不急着吃,而是继续追杀那些逃命的鸡,似乎追杀它们成了一种乐趣。一时,院内的血腥场面更加浓重。
杨长生和饲养员,还有后边陆续赶到的公司员工,每人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把木棍举过头顶,恐吓着还在撒野的狼。他们把五只狼围起来,将门口留开,逐渐缩小包围圈,把狼赶回了自己的圈中。
后院邻居一家也是生意人,男人叫王强,是专门宰卖鸡的,如有顾客需要,活鸡也卖。
王强高个子,长得五大三粗。可尽管他壮实得像一座铁塔, 也被这突发事件惊吓得紧闭门窗。他惊恐地望着院中群狼屠鸡 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吓得浑身颤抖,心砰砰直跳,连大气都不敢 出。直到杨长生他们把狼一只只赶回狼圈,才惊魂未定地走出房门,脸色惨白地看着一地惨死的鸡,木然发呆。
杨长生和饲养员把狼圈好,返回邻居家,安慰王强说:“真对不起,让你受惊吓了。”
王强哭丧着脸呆呆地站着,眼望着那些死去的鸡和地上的一摊摊血,许久不说一句话。
杨长生说:“你没事吧?被狼咬死的鸡我赔,这毕竟是一场意外啊!”
王强像是才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好半天才“啊”了一声。
杨长生想象到刚才的情景,完全理解了王强刚才的处境,谁遇到都会被吓着的。更何况,谁也不曾见过狼行凶的凶残场面。以刚才的情景看,别说是几只鸡,就是一个大活人如果遇到狼的集体攻击,也会在短时间内被撕成肉片的。
杨长生上前拍了拍王强的肩膀,和他一起查看了那些死鸡, 以每只一百元的价格赔付。在当时,鸡的价格每只也就二十元。他多付几倍的钱给邻居,不知是处于一种什么心理。是同情,还是一种经济补偿,或是一种精神补偿呢?
谁也弄不明白他这样做的真正动机。

杨长生决定去选一个合适的养狼基地,把狼移出市区。由狼引发的两次事件给了他警示:如果再把狼养在物流园,一定还会有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
做出决定后,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选址。把狼养在什么地方好呢?当然,最合适的就是山上,那里的气候和环境都适合狼生存。再者,不容易使狼染上病。
杨长生沿着天山一路探寻,他去过天池、潘家台子、花儿沟、苇芦沟、干沟、吾塘沟,最后把眼光停留在吉木萨尔境内的一条古道口。这条道又称他地道、车师古道,是北疆通往南疆的一条驿道,至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
杨长生决定实地探访一次车师古道,用他的脚去丈量古道的全程。
小道坎坷崎岖,顺着巨石嶙峋的山谷盘旋而上,一河清水泛着浪花奔腾而下,水流清澈、透明,发出悦耳的清响,犹如动人的乐曲在山谷回荡。河谷绿草如茵,草尖上滚动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似乎稍有一点震动,它们就会滚落下来。两岸河壁高耸,松林茂密郁葱,还有那分布在河滩上的杨树,也显得秀丽挺拔,充满生机。拐过一个山嘴,便进入了头道桥。桥不宽,只可容一人一马,牵马过桥时感觉整个桥身都在晃。桥下水流湍急,喷珠溅玉,撞击在石块上的浪花溅出清脆悦耳的脆鸣,传向远方。
沿着河道直上,古杨松柏更加茂盛,路在树丛中向前延伸,穿出松林,蹚水过河,眼前便出现了热水泉。
杨长生举目望去:西山坡盘结着一棵古杨,枝干弯曲,树身伸向河谷,树冠华丽如盖,树根裸露,穿石而下,盘绕如蟒,紧紧抓绕着石壁。树根边几股清泉射向河谷,像几支腾飞的玉柱。在一侧石壁间,涌出晶莹透亮的水珠,滴答成串,在斜坡注满了一池清水,那就是传说中的热水泉。此泉因其水温常年在20℃左右,方称之为“热”。到了隆冬,泉水不结冰,遂蒸腾起一片遮天的雾气在上空盘旋。泉水清澄甘甜,爽心适口,可治眼疾、疥疮。路经此地的人都要用热水泉的水洗脸,以醒目提神,或者用随身携带的水壶、水杯、矿泉水瓶之类的器具带走一些。
杨长生在热水泉逗留片刻,继续南行。河谷宽阔起来,山路也逐渐显得平缓。河谷长满了酥油草,碧翠嫩绿,娇艳欲滴,形成 了天然牧场。草丛中有一块巨石裸露着,酷似人头,它就是传说中 的山中石人。河道东岸耸立着一面百米高的石壁,如刀斧所劈, 威严陡立。石壁上垂挂着花草,壁顶屹立着参天苍松。几股溪水 从石壁的根部流下,从缝隙中喷射而出,形成了一道壮观的瀑布, 轰然射入河中,溅击起万千朵银白的浪花。此处就是神泉子了。
一路南行,观赏着沿途的风景,遂进入茂密的云杉林。深入林海,松枝夹肩,树棵密布,曲径通幽。小道盘山而上,时而拐弯抹角,人在半山腰里攀登,道路狭窄坎坷,蜿蜒上旋。雾气蒙蒙,几朵浓云飘来,“哗”地落起激飞的雨滴,倾天而降。一会儿又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细雨。山道顿时泥泞难行。只一会儿工夫,雨水便汇成了无数小溪,顺着七沟八叉汇集而下,使河水更加汹涌咆哮,就像吼着要把山谷撕裂。
杨长生边走边看,一路秀丽的景色让他迷恋、感叹,在他心中逐渐形成了一个可行的方案:要把养狼基地建在车师古道口。并且,在车师古道创办一个有规模的度假村,一个集餐饮、住宿、旅游观光为一体的娱乐场所,让这些稀有的动物招引更多的游客。他还有一个更大胆的设想:他要徒步穿越一次车师古道,以便开通车师古道的旅游通道,让更多的人来这里旅游观光。
杨长生继续向上攀着,快到琼达坂了。山势陡峭难行,道上出现了冰雪,而且越往上越厚,寒风冰冷刺骨,他不禁感到了一股彻骨的冷……
他终于登上了琼达坂,一种登高望远的快感油然而生。白云就在脚下。顿时,视野开阔明亮起来。他极目远眺:冰峰闪着凛冽的寒光,折射出万道光芒,直刺得他眼睛生疼。
杨长生站在南北疆的分界线上,开怀地笑起来。



杨长生选定的地点在车师古道入口处的一块空地上。那里空旷而平坦,群山环绕,山水相依,山势雄伟而壮阔,水草肥美茂盛,长满了绿油油的密集的蒿草。看周围的环境和地形,这里是建度假村最理想的场所了。
他最终选定了这块地方。
他隐约觉得:这里就是疏勒城的遗址,从残存的断墙和破砖瓦砾看,应该确定是这里。
杨长生站在古遗址上,心潮澎湃,感慨万千。他似乎看到了雄伟的古城堡和飘扬的旗帜,听到了疏勒城保卫战那惨烈的厮杀声……
据史书记载:东汉永平十八年(公元75年),驻守金浦城的大将戊己校尉耿恭率领数百名将士抗击两万匈奴,死守疏勒城。气壮山河、忠贞爱国的历史故事,留下了名垂青史的不朽篇章。
疏勒城在丝绸之路新北道上占据了重要的军事战略位置,是古代游牧民南下进入农耕区域的通道,是大汉丝绸之路能否畅通,绿洲能否延续的屏障,也是匈奴与大汉必争之地。
岳飞《满江红》诗篇中“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 名句,印证了那场耿恭疏勒城保卫战的惨烈状况。此战惊天地泣鬼神, 创造了历史上孤军奋战、以少胜多的范例。
那场疏勒城保卫战历时一年,耿恭率数百名兵将抗击了匈奴两万兵将的进攻。匈奴看疏勒城久攻不下,便将城团团围住,断了通往城中的粮草和水源,试图将耿恭和他的兵将困死在那座孤城。城中的士兵四处掘井,挖了很多地方也不见水,耿恭就和众将士摆上香案,焚香烧纸,跪拜上天。井中突然冒出甘甜的水,冲 天而射。水清冽甘甜、爽口入心。将士提着水桶从城墙上往外泼 水,匈奴看到城中突然有水,以为有神灵护佑汉军,遂派使议和。耿恭不允,斩杀来使食其肉,以保全守城兵将的生命。此时,城中已没有任何可吃的食物,兵将只能用野草、马鞍的牛皮蹬绳煮了充饥,其艰难和悲壮是无法想象的。最后援兵解救得以脱险,而耿恭的数百名将士大都战死沙场,最后仅幸存了十三人。此战是何等的惨烈、悲壮,何等的气壮山河,给后人留下了可歌可泣的不朽篇章。
杨长生望着那片古遗址,内心还被疏勒城保卫战的激烈场面震撼着,久久不能平静。那是一种民族的精神和魂,它将激励后人发扬光大,造福人类。
现在,这座千年的古城已被杂草淹没了。然而从地形上看,古城是依车师古道而建的,取其战可守退可走的有利地形,最终取得了抗击匈奴的胜利。古城中所有建筑被夷为平地,当年耿恭被围城中所掘的井也找不到踪迹,只有低矮的城墙仍在秃立着,仿佛在述说和见证着当年的悲壮和辉煌,讲述着汉唐的兴盛和戍边将士的心酸。
杨长生选中了这块地方,他都被自己感动了。他也要在这里成就一番事业,以不负先辈用生命和鲜血保卫下的这片土地。
接下来,便是立项目。找当地政府审批。修建。似乎一切都很顺利,几乎没费多大的周折,一年多的时间,便把度假村修建了起来。他给度假村命名为:车师古道野狼谷。
从此,杨长生、杨洁父女俩正式开始了他们的养狼生涯,他养下的五十多只狼也在野狼谷安了家。



白脸不断地受到群狼的轮番攻击。不论白天还是晚上,那些狼只要看到白脸在狼舍行走,就会有狼扑上前去咬它,从而引起群狼的围攻,使它无处躲藏。似乎野狼谷的狼都跟白脸结了仇, 在北塔二把它定为公开的攻击目标后,它随时都会被卷入一场争斗和搏杀。
白脸尽量躲开它们,以避其锋芒。它时常知趣地躲在草丛或一个较背的偏僻角落,不让它们发现和找到。它不去招惹它们,也招惹不起。可它躲在哪里都不安生,即使它认为最隐蔽的地方也会被它们找到。北塔二就像盘旋在高空的一只鹰,用锐利的鹰眼监视着白脸的一举一动。无论它躲在什么地方,北塔二都能很容易地找到它,而后,扑上去把它掀翻在地。
白脸顺势倒在地上,四蹄朝天仰卧着,做出一副求饶状。在北塔二面前,它不敢反抗,它知道自己的能力,根本不是北塔二的对手。它不敢招惹北塔二,怕给自己引来更大的麻烦,它只能屈服、忍受。它卧在地上既不反抗也不站起,装出一副极可怜的样子以博得北塔二的同情。
北塔二不喜欢和弱者较量。如果和它公开对抗还能激起它的斗志,引发它好强斗狠的勇气和信心。白脸的示弱使它产生了一种以强欺弱的很不舒服的感觉。它看到白脸讨好求饶的那种眼光,不忍心下口去咬它了。只是对它“嚇嚇”地叫了两声,警告它以后收敛点,再不要去惹事,而后狠狠瞪了它一眼,便带着胜利者的满足走开了。
那帮小狼忽地蜂拥而上,不管它满身的伤痕和极力示弱、讨好它们,竟毫不留情地扑向前来,对着它“嗖”地就是一口。一时, 白脸被咬了好几口。钻心的疼终于让白脸醒悟了:那些狼都不是善类,是绝对不会同情它的。不论它如何伤痕累累,也不会停止对它的攻击。而且,要将它置之死地而后快。它极快地做出了反抗,龇着牙迎击着每一个攻击者。
白脸只惧怕狼王和北塔二,它才不怕这些乌合之众呢。不是它们发起群攻,它会一只只地击败它们,使它们都成为手下败将, 绝不会让它们中的任何一个攻击到它的。可它毕竟浑身是伤,又加上时刻都在受到它们的攻击,体力消耗太大又无法得到补充,对付它们还真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但即使这样,它也没有把这些小狼放在眼里。它鼓起勇气,奋力迎战着。
可眼下的形势却不太乐观。狼王站在一个高土堆上,那里就像是它的点将台,它正静静地观望着这边的动静,就像一个高级将领在全线策划一场酝酿很久的战争。虽然它还没有正式下达攻击的命令,而那些狼的进攻只是攻击前的一次小小的演习,可它在无形中却给那些狼们助了声威壮了胆。它不能无视狼王的存在和威力。它站在那个高地虽然一言不发,却对它形成了一种强大的震慑力,一种无形的威压,一种潜在的不容它有丝毫反抗的压力。它惧怕狼王,从它第一次见到狼王就怕,而这种怕已深入到了它的骨髓里和内心深处。只要狼王一动怒,它便胆战心惊、魂飞魄散,感到狼的世界有一场狂风暴雨即将来临。它知道:狼王的地位是由北塔二和群狼忠实地维护的,在狼的世界绝对不容许存有二心,不能对狼王有丝毫的不忠和背叛。如果有哪只狼存有那个念头或在行动中有所表现,北塔二会毫不客气地冲向前去,把它击倒,再让群狼共同围攻,直到把它咬得遍体鳞伤,无力反抗,趴下求饶为止。
北塔二是狼王最忠实的奴仆。它为维护狼王的地位忠心耿耿,没有一丝一毫的二心。狼王牢固的地位就一直由它维护着,从始至终,丝毫不曾动摇和改变。
白脸和那些狼搏斗留有很大的回旋余地。它既不能显示自己太强大,以引起狼王和北塔二的注意,向它发难,又不能太柔弱,让那帮乌合之众任意攻击,咬伤自己。它一面做出各种各样优美的动作,往来冲突,闪跃腾挪,就像在跳一支优美的舞蹈,尽情地穿梭在它们的身影中,尽量避开它们的锋芒,不和它们做正面交锋,一面瞅空子选中路线,后退着脱离它们的包围。
这样的攻击从一开始就没停过,随时都会遇到。只要它躲不开那些狼或者那些狼追寻到它,就会爆发一场战争。一天得重复一次、两次,甚至三到四次。白脸无法明白:在短短的时间内,怎么会惹这么多的麻烦上身,怎么闹得主人受伤,众叛亲离了呢?
是那只鸡引起的吗?

杨长生发现白脸这两天有点不对劲,便打开狼舍门去看白脸。
白脸确实变了。它显得胆小而又烦躁不安。似乎对他也产生了很强的敌意,看他进来便远远地躲着他,不让他靠近。他老远就向白脸招手,仍然用原先的语气高声喊:“白脸,过来!”
白脸远远地站着,两眼盯住他,一动不动。
若是平时,白脸听到他的喊声,会欢快地一路小跑着来到他的身边,立起前爪,用长舌去舔他的脸、胸脯,和他尽情亲热。可现在,白脸却显得极为冷淡。
杨长生向它走去。
白脸一步步地向后退着。杨长生加快了脚步。
白脸恼怒起来。它匍匐下身子,用两只前爪抓挠着地上的土,把地面抓出了一道道细长的深口子。它的身后便有一股尘土荡起来,像升腾起的一股烟雾,随着一阵轻风飘飞在空中,一股呛人的土腥味便随之弥漫开来,白脸整个身体被笼罩在一片雾霾之中。
杨长生望着白脸,感到有点意外和震惊。它是他养得最早的一只狼。自从他从尔肯的手里抱养了北塔和白脸后,他的狼便一只只的多了起来,他养狼的事业也逐步地发展壮大了起来。白脸追随着他一路走来,经历了成长路上的风风雨雨,一直对他忠心耿耿。从来不曾对他这样绝情,更没有用敌对的态度对待过他。可现在,这个白脸是脑袋发热,昏头了吗?
他望着白脸此时的表情,感到它真是疯了。
白脸的双眼布满了血丝,像几个夜晚没有睡觉似的。血红的眼睛射出了一股蓝幽幽的暗光,冷淡而幽深。脸上呈现出复杂的情绪,像被什么激怒了内心的火气,使它显得狂躁不安,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那四颗尖利的牙也向他龇着,上唇呈现出一道很深的纹沟,勾勒出它整个面部的那种狂怒和凶恶。
杨长生感到很纳闷:短短两天时间,怎会让白脸变成了这样?它变化如此之大,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他不知道它在这两天都遭遇了什么重大的变故,经历了什么打击,是什么触动了它内心的底线,或者让它受到了致命的刺激,使它变得与自己的主人为敌,不近人情了呢?
他一步步走近它。
白脸似乎更狂躁了。它的眼睛冒出了火,上唇的纹沟显得更深更明显了,前爪加快了刨土的速度。随着动作的加速,喉咙发出“嚇嚇”的低吼声。
杨长生一直保持着微笑的姿态望着它,就像平常对待它一样。他给它扔了一块肉,把肉扔在了它的嘴边。它没有用嘴去接,任那块肉从空中掉在了地上,落在它的眼前。
白脸没有去看那块肉,也没有去闻一闻,甚至,它连盯住他的眼光都没有移动一下。它根本无视那块肉的存在。
他真搞不懂:平时给白脸扔肉,它会一跃而起,做一个优美、漂亮的动作,在高空中就会把肉准确无误地叼入口中。而后,感激地望着他,露出一个满意的、开心的笑容,才会慢慢地吃肉。可 现在,白脸似乎跟他结上了什么深仇大恨,既不让他靠近,也不吃他扔过去的肉,这真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杨长生只好无趣地退出了狼舍。
杨洁准备试试。
她发现白脸真正变了。看到白脸那样对待父亲,她真有点气愤:这个白脸,自己犯了错误还有理了?这是一个什么逻辑?既然主人已经原谅了你,给了你一个认识错误、改正错误的机会,并主动找你和解,你为什么不能很好地把握机会呢?你为何还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呢?这样僵持下去会对你有什么好处?真是一个顽固不化的死脑筋,一根筋。
杨洁走进狼舍,去找白脸。
她发现白脸躲在一丛草中,正忧虑地望着远山。她老远便喊“:白脸。”
白脸发现了她,走出草丛,向远处走去。
杨洁又喊:“白脸。”
白脸略一停顿,站了下来。
白脸对她也产生了敌意。许是那次和于光拿电棍恐吓了它, 它便怀恨在心,觉得任何对它不好的人就是它的仇敌了。它站在远远的地方躲着她,就像它躲父亲一样。她感到奇怪了:白脸不躲饲养员,不躲来野狼谷观光旅游的人,为啥偏偏躲父亲和她呢?难道它知道人的亲情关系,知道父亲跟她是父女吗?它的爱憎已经超越了人类,显得如此分明:要爱一起爱,要恨一起恨?可是,它毕竟是狼啊!它能分清人间的这种亲情关系,从而超乎想象地发挥到极致吗?
白脸对杨洁的敌意没有那么强烈。也许,它感觉到她只是个柔弱女子吧,对它构不成太大的威胁。况且,真正交手时,她不一定是自己的对手呢!在她的面前,它并不显得恐慌,倒显出一副心定神闲,比较平静的样子,似乎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白脸见她过来,只对她瞪瞪眼,而后便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她望着它,不由得涌出一股火。
白脸,你太深沉了,也太狡猾了。你的眼睛暴露了内心的一切,你对人类的一切理解和想象太过于狭隘和偏执了。这样下去会让你走向一个误区。但,人是不能和一只狼去斤斤计较的。杨洁也给它扔了一小块肉。
白脸的反应极其冷漠,甚至就没有任何反应。对那块肉仍然没有望一眼,只是两眼紧紧地盯住她。
她失望地指着白脸骂:“白脸,你个没良心的。”
白脸似乎听懂了,或者从她的口型中看懂了。它有点羞涩地把眼皮耷拉了一下,很不自然地扭了一下头,便又把眼光盯在她的身上,又还原了它刚才的样子。
白脸那一点微妙的变化,让她捕捉到了。她知道:让白脸恢复到从前,得有一个过程。凭狼的习性和它对事物的认识,短时间根本无法达到。白脸对她和父亲已经缺乏了一种信任,更没有办法让它在短期内接受她的观点,和她进行沟通。这其中的误解只有留给时间去慢慢消除了。

饲养员告诉杨洁:这些天白脸有些不对劲,吃得很少,而且精神很差,像得了什么病。
杨洁决定把白脸弄出来,给它做个全身检查,看看它哪个地方出问题了。可白脸这些天情绪一直不稳定,性子暴躁,根本无法近距离接触到它。而且,她发现白脸的脾气越来越糟,似乎对一切都充满了仇恨。看它现在的眼神就像要和人拼命,令人望而生畏。
杨洁只好让于光用飞针去射白脸。
于光有一手绝活,惯用飞针。他能在远距离上射中目标,而且准确无误。针头上涂有很强的麻醉药,针头射入皮内,药物就会迅速扩散到血液中,使其短期昏迷。
于光拿来了飞针。他悄悄地靠近白脸,在它毫无防备之时, 把飞针向白脸射去。
于光的飞针命中率很高,几乎很少失手。
白脸被击中,身子沉重地倒下去。饲养员用担架把白脸抬了出来。
杨洁发现:白脸体无完肤,浑身是伤,伤口大小不一地分布在身体的各个部位。伤口处毛发脱落,渗出的血把毛黏结在一起,使它的皮毛显得凌乱不堪,肮脏灰黑。
白脸身上的伤或轻或重,有的伤已经长好了,只留下一块不太明显的痕迹;有的伤还在渗血,露出嫩嫩的、红红的一片肉,是它用舌头舔疗留下的痕迹。在肚皮上还有一个较大的伤口流着脓水,那是一个白脸用舌头舔不到的死角。
那个伤口没有得到白脸的治疗,化脓了。里面流着血水的模糊的肉里生满了白森森的蛆,在那块腐烂的肉里蠕动着……
杨洁不由得一阵恶心,胃里比吞吃了苍蝇还难受。她的胃似乎有一股液体涌动着、奔腾着,形成了一股排山倒海之势,像要冲口而出。
她强压住那股酸水,扼制了那股涌动的潮流,渐渐恢复了平静。而后,她拿来一把镊子,小心地把那些蛆一只只地镊出来放 在一个小盘里。一只、两只……她终于从白脸的伤口挑出了四十 多只蛆。直到确认完全没有了,便给它清洗了伤口,上了消炎药, 把伤口包扎起来。而后,把白脸关进一个铁笼子。
白脸早就恢复了意识,只是麻药的劲头还没有完全过去,意识有点模糊。等它完全清醒了,已发现自己被关在了铁笼中。它把眼睛睁开一条细缝,看到笼子边站着它的主人,还有饲养员。它感到肚子上的那个伤口不痒了,只是微微有点疼。那种让它烦 躁不安的情绪也随之消失了。
白脸知道:是主人把它伤口中那些让它焦躁不安,让心都要碎裂的蛆处理了,从它的伤口乃至心里去掉了。它感到一阵轻松。那群可恶的蛆,它们比一群凶恶的狼还要厉害,直搅得它的心颤悠悠、麻酥酥的,使它产生了一种比疼还要更加难受、更加令它无法忍受的感觉,使它的情绪一下子坏到了极点。
它终于摆脱了那群可恶的蛆的纠缠,感到像卸掉了压在心头的千斤重担。多日来盘绕在心中的一块愁云散去了,它的心又一次开朗起来。
它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主人做的。而它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哪一件没有冒犯主人,没伤主人的心呢?并且,还抓伤了主人,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还有就是自己胸怀狭窄,拒绝、冷淡了主人。这一切的一切,让它如何去面对主人啊!
杨长生和杨洁望着白脸,已明白了白脸情绪反常的原因了。从它身上的伤疤可以断定:白脸一直在受群狼的攻击。这种攻击也许是在夜晚,一个他们根本看不到的情况下进行的。而且,这种攻击一直没有终止过,使它好了旧伤又添新伤。白脸肯定把这些心结都归咎在一个点上了:这一切都是它那次扑咬主人造成的。从而,改变了它在狼群中的地位和命运。它恨上了主人。它觉得自己经受的一切痛苦和不幸都是主人带来的。如果不和他发生冲突,能引起群狼的围攻吗?
可主人又救了它。这让它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不好面对主人了。现在,它只有给主人赔罪,求得主人原谅了。
白脸趴在笼子里,睁开两眼,讨好地望着主人,喉咙里发出“唧唧”的叫声。声音细小而微弱,让人感觉到了它的一副倒霉、极为可怜的样子。它的眼睛半睁半闭,似乎在看人,又像是有意回避人的眼光。脸部也一改往日的那种狂躁、凶猛,显示出一种柔弱和卑微,使人看后产生一种疼惜之心,让杨长生和杨洁不由得化解掉了和它之间的一切恩怨情仇。
杨长生指着白脸说:“白脸,你怎么不张狂了?”
白脸望着主人,喉咙里“唧唧”叫着,眼中流露出讨好、歉意和请求主人谅解的光。它一眼便看到了主人肩膀上的伤,还没有痊愈。那是它的杰作,为此,它付出了血的代价,也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只是,它还没有得到主人的谅解。现在,它已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抱定了接受主人惩罚,任由主人发落的念头,等待着主人的严惩。
杨洁问父亲:“咋样处置白脸?”
杨长生沉思了一会儿,宽厚地说:“算了,它已经得到了惩罚,就饶它这一次吧。”
他扔了一块肉给白脸。
白脸感激地望着他,用嘴叼起那块肉咬了一小口。它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吃一下望望自己的主人,然后低头继续吃。它吃肉的样子极其小心谨慎,显得心惊胆战,柔弱不堪。和先前发威时瞪眼、龇牙,刨土时的凶恶样子相比,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反差, 让人看着又气又恨又心疼。同时,还引发了人的一种同情心。
杨长生对白脸说:“你这个狡猾的家伙,你就装吧。你比人还变得快,还能装。”
白脸似乎听懂了他的话,讨好地望着他,摇了摇尾巴。
杨长生不无感慨地说:“狼真是一种非常聪明而又狡猾的动物,它能揣测出人的心事,让人同情它。”
杨洁说:“是,白脸现在的举动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杨长生说:“我就搞不明白了,它的这一切是从哪里学来的?难道是天生的,骨子里带来的?”
杨洁说:“人们一直在研究狼文化,有些难解的谜人类探索、研究了几百年、上千年,可还是无法用科学的方法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谁也没有能力去揭开狼的世界那些让人猜不透的谜底。看来,狼的世界充满了神秘。我们只能从表面现象去猜测狼,而不能给它们做出一个能在理论上站住脚的正确的定论。狼文化确实博大精深,我还得更深入地去研究它们。”
杨长生说:“有许多猜不透的疑难问题,还得进一步地进行深入的探讨。我们不能用人的眼光去探究狼的世界,应从狼的思想和角度去探究狼,从它们的行为和表情上了解狼。虽然我们不懂它们的语言,但是,从它们的行为和表情上还是能够探索到一些东西的,也许会给我们心中的疑难问题做出一些解释。”
杨洁说:“对,我必须得做更深入、更细致的探索。”
一时,父女俩都沉默起来,为这个困惑他们的问题陷入了沉思。

白脸被暂时隔离了起来。
它的伤口已化脓生蛆,必须每天清洗换药。否则,伤口根本无法愈合。幸亏发现得及时,若迟了,白脸非被那些蛆蚀死不可。经检查:它身上较严重的伤就有十多处。那些伤口它已用舌尖舔着慢慢愈合了。狼的口涎对治疗伤口有一种特殊的疗效,那种液体绝不亚于杨洁所使用的消炎药。可肚子上的那块伤疤处在一个死角,它用舌尖舔不上,没能使它自行疗伤,导致了化脓生蛆。如果杨洁不及时处理,那里的肉就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被全部蚀烂,让它在钻心的麻痒和剧痛中死去。
白脸伤口里的那种蛆是满天飞舞的苍蝇播撒的蝇卵,繁殖生长得极快。苍蝇携带着卵会随时播撒,有时,它从人眼前飞过,不小心碰到眼睛上,也会在极短的、一眨眼的瞬间,把卵播撒在人眼睛里,使人的眼睛生蛆。它涌动在眼睛里,像吸收了催生剂,生长 繁殖的速度无比惊人。特别是在腐烂的肉里,它更是肆无忌惮, 任意横行,腐蚀着那些烂肉,向更广阔的领域蔓延。别说是只狼, 就是庞大的牛和骆驼,也会在它们的无情蚀咬下短期内因肉腐烂而死掉。它对肉体和身心的摧残比直接拿刀宰杀来的更直接迅速,更凶险可怕,就像一把无形的刀,夺命只在顷刻间。
白脸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伤口已完全愈合了。它对主人的态度也有了大的转变,没有了抵触和反抗,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变得温柔起来。但它对杨长生失去了原有的信任,虽心存歉意,可还是时常戒备着他,好像主人随时都会向它寻仇,它也随时准备着反抗或者逃跑。
杨洁决定把它放回狼舍,让它和它们一起生活,融入到狼的世界里。如果时间久了,它和它们生疏了,就不好相处、共同生活了。
狼的世界再次掀起了一次波浪。
野狼谷的狼似乎跟白脸结下了很深的仇,一直储存在它们的大脑中,一触即发。当看到白脸又站在它们的面前,那股仇恨的火又重新点燃起来,便又不顾一切地向它发起了围攻。
白脸只好躲在一个偏僻的角落,迎接着同类的一次又一次轮番攻击。
它感到悲哀。
在野狼谷上百只狼中,它的地位属于中上层,仅次于狼王、北塔二。它除了屈服于狼王和北塔二之外,在狼群中具有令群狼俯首称臣的威力。那些狼见到它都是毕恭毕敬、畏畏缩缩的,对它都是百般地讨好和献媚,从来不敢有半点的冲撞。可如今,形势急转直下,狼的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些手下的狼几乎无一例外,全部背叛了它,把它完全孤立了起来,并向它发起了公开挑衅。再次出现的这种局面,使它内心很难接受,也根本无法面对和承受。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它在狼氏家族中的地位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它真无法想通:导致这种局面的真正原因究竟是什么?
它似乎明白一点了。这一切的变化都缘于它那次攻击了主 人,使主人受了伤。自那以后,几乎所有的狼都和它对立了起来,而且向它发起了攻击。就连狼群中最弱小的狼也向它吹胡子瞪眼,伺机向它发起攻击。它不得不承认,对付这样一个庞大的群体,它显得单薄而又孤立无援。面对这样的局面,它只有挨打和逃跑的份,根本无力和它们对抗,发生正面冲突。
可是,它又能逃到哪呢?
到处都是强敌,它逃到哪里都会受到攻击。它一时陷入狼的重围之中,使它腹背受敌。
白脸真留恋待在铁笼中的安闲日子,虽限制了它的自由,可它吃喝无忧,可以尽情地睡安稳觉,不受任何外界的干扰,更不会受到同类的攻击。
它渴望得到自由,可这种自由似乎已不属于它了。它的那些同类不会再给它享受自由的权力了,它们逼迫得它无处容身。
有时,它想逃到深山老林里去,在那片森林和山峦尽情地奔跑。它在那里可以捕捉新鲜可口的野兔和山羊,让它们成为它口中的美味。可是,它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人把它囚禁在这里, 用一道高高的铁栅栏限制了它的自由。它纵是有万千的想法,也无法突破那道森严的栅栏。也许,它的最高价值也只有待在这高耸的围栏内,供人欣赏了。
但,生存是第一位的。那些同类并不让它好好地轻松愉快地活着,它们要将它置之死地而后快。这是多么残酷、多么令它无法接受的现象啊!
它也并不是完全怕它的那些手下,那些小东西对它来说简直不堪一击。可是,它看到狼王正站在那个高土坡上,身边站着北塔二,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它,看表情对它的归来并不表示欢迎。它还没有去向狼王汇报归来的情况呢!它正在找机会走近狼王, 却不想刚进圈门便被群狼围住了。它很明白目前的局势:如果它落败,狼王和北塔二会不动声色。一旦它占了上风,那个北塔二会飞扑前来,一跃而起,把它一口咬倒,让那些狼们一拥而上,把它摁倒在地,然后,一口一口地把它咬得遍体鳞伤。它强也不行, 弱也不行,唯一的选择就是逃跑。可是,圈中的空间有限,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它想得到主人的帮助。可茫茫夜色中,主人在哪里呢?连主人房间的灯光都熄灭了。也许此时,主人早已进入梦乡了。
它无助地仰天“嗷”地嚎了一声,声音凄厉而悲惨,带着一种绝望。远天的星星颤抖了一下,群山响起了它那哀嚎的回声,震荡着整个野狼谷。
“嗷、嗷、嗷”群狼回应起来。那种声音变得粗犷起来,透出一股阴森、恐怖的威严之气,掩盖了它的孤鸣,在山谷中激起了更大的回响。
狼群的嗥叫此起彼伏,连续不断,传入人的耳中,令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心惊肉颤。何况是无处可逃的白脸?
白脸强忍住往外涌流的泪水,感到了一种痛彻心腑的绝望。它已经嗅到了一丝死亡的气息,正一步步地向它逼近。它似乎感到了自己的皮毛被一颗颗尖利的牙齿撕烂,肥嫩的肉被切割成无数的碎片,鲜血喷涌出来,染红了身边的大地、树木和草丛,染红了沉寂的松林、远山。
它真想闭上眼睛就此死去,为自己的错误付出生命的代价。可是,这样死去,它是多么不甘心啊!死在这些弱者的手里,真是一种天大的讽刺,是对自己尊严的一次践踏,是它所具有的内在精神所不允许的。
但,它又能做出何种选择呢?它恨透了自己的同类,它们还没有人的胸怀宽广呢!主人都能够原谅它,不和它计较了,何况是同类呢?抓住那么一点小事不放,非要置自己于死地吗?何况,那件事已过去许多天了,该化解的一切矛盾和纠结在时间的消磨下也该平淡下去了,可它们为什么还一根筋,处处和自己寻仇呢?
为了人类,值吗?
白脸真是伤心透了。找它寻仇的都是它的兄弟姐妹啊!难道,为了维护主人和保护主人就要牺牲兄弟吗?
它彻底绝望了。让自己去死吧,也许,死是一种最好的解脱了。只有死,才能获得它们的谅解,才能解了它们的心头之恨。既然这样,不如干脆成全了它们,也好让它们去主人那里邀功请赏。
白脸趴卧在一个墙角,一动不动,绝望地闭上眼睛。
那群狼毫不客气地一拥而上,第一只“嗖”地咬上一口,扭头就跑,第二只又扑了上来。随即,第三只,第四只也扑了上来……

白脸挣扎着站了起来。它感到浑身疼痛,没有一处好地方。它很沮丧,情绪低落,对一切充满了仇恨与绝望。它身上旧伤刚好又添新伤,让它在心理上很难接受。伤口渗着点点的血滴,钻心的疼。而更让它感到疼的则是内心。它抱着诚恳认错的态度, 夹起尾巴,忍气吞声,接受着同类的轮番进攻,绝不还手。而那些同类却缺乏一点最起码的同情心,对一个弱者痛下杀手,试图要置它于死地而后快。如此下去,它将在它们欢乐的撕咬声中痛苦地死去,而且死的一文不值。它不希望得到这样的结局,与其这样,还不如拼死一搏,即使死去了,也死得悲壮、轰轰烈烈。现在这样算什么呢?不死不活的。它从前的威风和地位已经荡然无存了,再这样下去,只能是行尸走肉。
它试着动动自己的腿脚,还行,能够活动自如。四颗牙还完好无损地排在嘴边,像四位坚守城堡的坚强卫士。嘴的张合强壮有力,一口咬断一只羊腿或者狼腿绰绰有余。它的内心恢复了少许的自信,涌出了一种奋起反抗的精神。它觉得:只要狼王和北塔二不向自己发难,对付那些曾经讨好自己、尊重自己,现在背叛自己的无用之辈还绰绰有余。
它下定了决心,准备拼死一搏。与其缚手等死,不如拼个你死我活。这也是它多年养成的一种气势,一种渗透入骨的精神。它要用这种精神战胜自己的懦弱,去迎击面临的强敌,用这种精神迎接新生活的开始。
这时,天亮了。那轮朝阳从东山口子慢慢地移进了山谷,在起伏的山峰间旋转。那道金光洒满了山洼的各个角落,使山坡的松林更显得郁葱茂盛,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野狼谷被阳光照耀,显示出一派勃勃生机。
它看到主人一大早就开始忙了,今天就没顾上到狼舍来。 杨长生最近很忙。野狼谷正在不断地扩建,在那片空旷地带修了一排接一排的房屋。许多房屋高大气派,风格独特,造型美观。那是他修建的宾馆、餐厅以及观景台。野狼谷的旅游业已经形成了一定的规模,他正向车师古道拓展,想在那条古丝绸之路上开辟一条旅游通道。看来,杨长生是想在这里成就一番养狼大业,由它们引来中外游客以发展旅游业,让更多的人了解野狼谷, 了解狼文化,了解拥有几千年历史的神秘的车师古道。
新的一天开始了。
白脸的心情一下开朗起来,它觉得今天自己的精神状况,一定能迎击一切强敌。它在内心树立起了一种信念,它不再惧怕什么了!
第一个向白脸单独发起挑战的是贝贝。
贝贝身材不是很壮,却很灵活,具有一种独自作战的经验和顽强的拼搏精神,在数年独自作战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同时, 也用灵活的搏击术征服了很多对手,使它在群狼中拥有一定的地位和威望。
它沉稳地走向前去,瞪着两眼,一眨不眨地盯住白脸,又向前迈了一大步。
白脸静静地站着,观察着贝贝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显得沉稳而冷静。它眼中没有一丝惧怕,射出一股愤怒、凶恶的光。那股光直射出去,迎击着贝贝眼中的光。两股光在空中撞出了耀眼的火花,然后熄灭,再碰撞,再熄灭。两股光在空中来来回回地较量、搏杀了几次,各不退让,各不服输地征战了几个回合,算是打了个平手。
贝贝又逼进了一步。
白脸前爪扒地,身子后伏,两眼冒出了愤怒的火。它做出了跃起扑击的动作,试图一举将对手击败。
突然,贝贝腾空而起,身子像箭一样直射出去,带着一股凌厉的风,直向白脸压过去。
白脸在同一时间,也仰起了头,毫不示弱地向迎面扑来的贝贝一口咬去。“嗖”的一声,贝贝的脖子上被白脸咬了一口。白脸扭过头,又连续向贝贝扑咬。
贝贝前冲的速度有点过猛,没防备白脸胆敢做出反攻。它被狠狠地咬中了一口,疼得钻心。它强忍着疼,后悔自己的莽撞和轻敌。它太小瞧白脸了,把它当成了完全不会抵抗的病狼,根本没有把它放在眼里。从这两天的观察看,它觉得:白脸只有躲避、逃跑的份,根本不可能正面迎敌,更不可能进行反击。没想到白脸竟然一改往日的懦弱,而且用足了全力进行反击。
贝贝再次扑了上去。它吸取了刚才的教训,变得巧妙灵活, 腾挪自如。它身形闪动,快如闪电,攻向白脸的薄弱点。白脸显得不慌不忙,胸有成竹,沉着应战,使贝贝无法得手。
贝贝和白脸撕咬在一起。
一时,狼舍内尘土飞扬,吼声不断。白脸初次得手,顿时信心大增。现在,它首先在心理上战胜了自己,找回了自信,增强了信心,而后轻而易举地战胜了强大的敌手。几个回合下来,贝贝被击中了几次,带着几处咬伤仓皇逃去。
白脸也不去追。只是伸展了一下身子,仰头挺胸,观望着贝贝逃去的背影。

对面又站着一只狼。它个头瘦小,无精打采的。白脸根本就没有把它放在眼里。它不屑地用鼻子“哼”了一声,向那只狼龇牙咧嘴,狠狠瞪了一眼。
但那只小狼似乎不怕,并没有被它的嚣张气势吓倒,毫无畏惧地仰天长嗥了一声。随即,几条黑影奔突而来,形成了一个圆形的包围圈,把白脸团团围了起来。
白脸看到小狼又招来了四只小狼,它们个头、体型大致一样。它们分前后左右把白脸围在中间,伺机向它发起攻击。
这五只狼正是在物流园屠杀邻居鸡的那五只。它们一向都是团队作战,而且战斗力极强,一般情况下很少失手。
它们的行为更加激起了白脸的愤怒。它被一群小狼围着,像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心头的那股火顿时熊熊燃烧起来。以前,这几个小东西对它崇拜得五体投地,甘愿对它俯首称臣,哪敢有一丝一毫的冒犯?可现在,形势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它在群狼中失去了地位,就连这些小狼也不把它放在眼里,开始向它公开挑衅,这更激起了它的血性和斗志。它能怕这几只小狼吗?绝对不可能。它胸有成竹地稳稳站着,连正眼都不瞧它们。
小狼终于发起了攻击。它们毕竟训练有素,很有作战经验。它们或许从对方的一个眼神和动作上接收到了什么信号和暗示, 在同一时间向白脸扑来,把尖利的牙齿攻向白脸身体的各个部位。
白脸用嘴还击着迎面而来的狼,把小狼咬翻在地。同时,它的身上、腿上、屁股上也被蜂拥而上的小狼咬伤。它转动着身子, 疯狂地挥舞着前爪,把嘴伸向扑面而来的小狼。但那几只狼太狡猾了,它们各自“嗖”地一口咬到白脸,然后也不恋战,转身就跑。等白脸转身还击,它们已跑出了很远,把白脸气得“嗷嗷”嚎叫,直 龇牙瞪眼。
那五只小狼已组成了一个作战团队,并排站在不远的地方, 静静地观察着白脸的动静,蓄势待发,寻找着第二次进攻的机会。
这次攻击后,白脸的身上又新增添了几处伤疤。那些伤疤往外渗着殷红的鲜血,使它感到钻心的疼。它觉得身上的疼倒可以忍,但内心的疼却无法忍受。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疼,直让它感到疼彻心腑。它的心在流血、在流泪、在颤抖、在倾诉……
它不愿意和它们争斗下去。它不想自相残杀,最后落的两败俱伤。它拖着负伤的身子,无趣地逃离了出去。
但,它能逃到哪呢?到处都是强敌,到哪都会受到攻击。在整个野狼谷,似乎已没有它的容身之地了。
白脸隐隐感到:它现在的这种状况和境遇,肯定是狼王和北塔二在暗中操纵着它的团队跟它做对寻仇。尽管狼王和北塔二没有攻击过它,可也没有看到狼王和北塔二阻止过群狼对它的攻击。问题肯定就出在这里。狼王和北塔二无声地支持着这些狼的行动,无形中在给它们助威壮胆,才使这些小狼有恃无恐地向自己发起一轮又一轮的攻击。它要想改变目前的这种被动局面, 必须要取悦狼王和北塔二,以求它俩的谅解,才能逐渐地让群狼消除敌意,不再和它发生冲突,不再这样永无休止地纠缠、争斗下去。
白脸装出一副极为可怜的样子,眼里扑闪着泪花,夹着尾巴, 匍匐着身子向狼王慢慢爬去。它做好了一切准备,接受狼王的一次沉重的严惩,甘愿领受任何惩罚。可是,还没等它走到狼王身边,那个北塔二便扑上来,一口咬翻了它。白脸就地一滚,伸展四蹄,做出不还手,讨好北塔二的动作。
北塔二并不多望它一眼,它走到狼王身边,就像一位忠诚的卫士,时刻保护着狼王的安危,维护着狼王的地位和威严。
白脸有点不甘心,它讨好狼王的决心始终没变。它翻身站起,把身子趴在地下,爬行着慢慢向狼王挨近。它要以最诚实的心意打动狼王,感化狼王,取得狼王的谅解认可,以求狼王让自己重新回到狼的世界。
狼王冷漠地高昂着头,眼中并没有流露出一丝同情。
北塔二还没等它爬到,又一嘴掀翻了它。它随地一滚,刚想做出求饶的动作,却猛然发现周围的草丛中闪现出无数阴森森的眼睛,正从各自不同的角度瞪视着它。它感到那些眼光正向它一步步逼近,顿时觉得有一种潜伏的危机,它只好知趣地夹着尾巴跑开了。

没几天,杨洁发现白脸又不对劲了。于光用飞针射晕了白脸,他们又把白脸抬了出来。发现白脸的肚子又被咬伤了,而且化了脓,里面生了蛆。她用镊子把蛆一只只挑出来,共有六十多只。
他们把白脸关在铁笼中,让它安静地养伤。白脸显得安静了许多。也许它受到了同类的攻击无处躲身,正想找这么个去处躲避呢!
的确,它是应该好好地反思一下了。目前的这种局面都是自己造成的,它受到群狼的攻击,被咬得遍体鳞伤是罪有应得。它也搞不懂自己怎么会发起了野性,攻击主人。如果不是狼王和北塔二及时出手,用力撞开了它,那么,主人的脖子势必会被它尖利的牙齿咬断,造成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它真想咬断主人的脖子吗?在它的记忆和印象中,它从未产生过这样的念头。它和主人也没有发生过任何冲突,哪怕是微小的一点都没有。那么,它何以会如此冲动,对主人发起攻击呢?
应该是那只鸡在作怪,导致它突发野性。也许,它对食物的占有欲太强烈了。它把食物当成了它能生存下来的唯一根本,失去食物就等于丧失了生命。以至于在主人给群狼扔那只鸡时,它误以为是主人要和自己抢食物,便毫不考虑后果地一跃而起,用闪电般的速度直扑过去。等主人感到有一股劲风迎面而来时,它已用尖利的爪子搭上了主人的肩膀。与此同时,又有两股劲风扑面而来,掠过主人的面颊。三条动荡的影子同时落入地上,聚成一堆撕咬在一起。
鲜红的血从主人的肩膀上流出,染红了被撕裂开的小褂。杨洁喝喊着白脸,冲进圈舍去救父亲。
它被狼王和北塔二掀翻在地,身上被尖利的牙齿咬出了几个洞。随即,围观的小狼也蜂拥而上,一齐围住它撕咬。它无力招架,瞅中一个空隙,夹着尾巴仓皇逃去。从此,那帮狼就和它记上了仇,时时攻击它,使它无处躲藏。
那难忘的一幕时时在它的眼前闪现,在它的记忆中鲜活地跳跃着,想抹也抹不去。
那惊险的一幕被央视栏目《走遍中国》摄制组近距离地抢拍到了。他们来野狼谷拍摄《猎狼人与狼共舞》专题节目,却因狼很分散,拍摄效果不太理想。杨长生便往狼舍扔了一只鸡,几只狼齐扑上去抢那只鸡。但距离远,拍摄的效果还是不太理想。
杨长生说:“我进去,把狼引过来。”
杨长生进了狼舍,招呼狼们过来。那些狼正在抢鸡,白脸以为主人也是来和它争抢食物的,便一跃而起,飞身扑向杨长生…… 接着,两股劲风撞开了白脸。
《走遍中国》栏目摄制组的摄影师,用镜头真实地拍摄下了那真实、惊险的一幕,达到了预期的目的,圆满地完成了拍摄任务。那段记忆对于白脸和杨长生,还有野狼谷的上百只狼,都记忆犹新,也在野狼谷激起了一次很大的波涛,一时很难平静。
那个记忆太可怕了。它留存在它的心里,时时浮现在它的脑海折磨着它,使它的内心充满了愧疚和不安。当它被狼王和北塔二击倒时,它便后悔了。从那以后,它便失去了在狼群中的地位。那些狼不再信任它,把它孤立起来。它成了群狼攻击的目标,使它四面楚歌,寝食难安,无处可逃。
白脸真该好好地反思一下自己了。自己所犯的错误是致命的。它攻击了不该攻击的人,攻击了群狼的主人,这才引起了众怒,把它排斥了出去。而且,这种局面短期内无法改变了。
现在,它是在自食恶果,无法抱怨任何人和狼。它也被那些狼咬怕了,不愿意再回到它们当中去。一想起它们,它身上的伤口便隐隐作疼,浑身惊惧地打战。它怕它们。它们的冲动和行为足以让它丧命,而它又无力还击,战胜不了它们。
只有待在铁笼中,它才感到了安全,才没有生命之忧。虽然暂时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大家庭的温暖和欢乐,可也只好委曲求全。现在,能保命不受伤害是它唯一的最大的愿望了。

白脸伤愈后,杨洁决定让它在铁笼中再待一段时间,等父亲从国外回来,由父亲把它亲自送回狼舍。那样,狼们认同了白脸和父亲重新和好,就不会再次向白脸发起攻击。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父亲才能使群狼消除对白脸的仇恨。现在,杨洁担心一旦把它放归狼群,那些狼还会把它再次咬伤。同时,她也知道:不能把白脸关的时间太长了,那样它会失去狼性,无法回归到狼氏家族中了。
白脸伤好后,眼中也流露出一种回归狼群的愿望。它看到同伴们在硕大的圈舍中自由自在地奔跑、玩耍,早把自己的伤痛和群狼对它的攻击、排斥忘得一干二净。它渴望回归到它们当中, 过一种属于自己的无忧无虑的生活,渴望和它们共同生活,度过自己的美好时光。
杨洁也隐隐感到了白脸内心的躁动,那种急切和焦虑不安。白脸有时仰望着蓝天、远山,长久地盯住,眼睛一眨不眨。有时, 它观望着群狼在圈中奔跑,喉咙发出低沉的声音,急迫地在笼中转圈圈。它用前爪、嘴撕咬着钢筋,试图冲破铁笼,获得自由。
她从白脸的种种迹象可以看出它内心的躁动,不能再把它圈在铁笼中了。她决定尽快把它放回狼群,让它回到它们当中。至于群狼能否接受它,就看它的造化了。
杨洁把白脸的一线希望留给了父亲。
杨长生按计划行程,在有生之年要周游世界一百个国家,现已游览了八十六个国家。这次,去北极也是计划之一。在北极, 这个号称“狼王”的老头,以七十一岁的高龄挑战自我,下水冬泳, 创造了他人生最辉煌的价值。他觉得到了北极不下一次水,会给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的。
可是,北极的温度都在零下四五十度,那水更是冰冷彻骨,让人望而生畏,不寒而栗。在破冰船破开两米厚的冰层后,他毅然脱光衣服,纵身跳入水中……
他从国外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白脸。
白脸看到他,显得很激动,一改往日的态度,对他很友好,像是又回到了从前,扑起身子,舔他的脸,蹭他的身子。他用手抚摸着白脸的头、身子,而后,拍拍白脸的头,把白脸带入狼舍。领着它,慢慢地在狼舍中行走……
狼王和北塔二惊疑地望着主人和白脸,感到疑惑不解。当看到主人和白脸和好如初,不由得摇晃起尾巴,向他和白脸投来亲切的眼光。随即,它们便明白了主人的良苦用心,友好地冲着主人和白脸“嗷”地叫了一声。声音柔和而多情,似乎向白脸表示欢迎。
那些小狼也呼应起来,顿时,野狼谷响起了一片欢呼声。白脸终于又回到了它的伙伴当中。






【热评精选】
拜读吴老师佳作,激动万分,非常感人。小说将车师古道厚重的历史文化和野狼谷现代文明巧妙地结合起来,在这块有着浓厚的地域特色和独特自然景观的神奇土地上,将与狼共舞的辉煌人生真实地展现在世人面前。狼的凶残狡滑与人的坚强勇敢表现的那样全面周到,同时向我们揭开鲜为人知狼性的秘密世界。狼具有专一的爱情观念和较强的团队作战组织能力,且爱憎分明,奖罚有度,胸怀宽容等人性化的特点,似乎近似人类或某种程度上已超越人类自觉意识,值得我们去借鉴和学习。其次,小说将人和狼共有的特性溶为一体,形成一种精神,一种文明,并放射一种奇光异彩,展现一道亮丽风景。小说文笔流畅,情节惊险,故事生动,内涵丰富。精彩力作,倾情推荐共赏!(点评:宴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