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  文盲的智慧

  作者‖陈生

    “ 东北、东北，不来必后悔。

      黑土捏出油，兔狍长得肥。

      熊虎常斗狠，野鸡各山飞。

      草深卧野猪，林茂雁戏水。”

      这是解放前在闯关东的人们中流传的歌谣。

      故事就发生在东北。

      1988年秋，炎热的暑气还没有消退。月下榆村村民景有德，忙活了一个早上。在炕上盘好腿，坐在饭桌前，准备同家人一起吃饭。他左手端起饭碗，右手拿住筷子，刚刚要吃饭，就听见院中狗叫。他侧过脸儿看向窗外，看见两姨弟向阳福推着崭新的自行车向院里走来。

      家中灰白色的小狗边“汪汪汪”叫着、边摇头晃尾地跑到来人跟前。它撒欢儿似的跟着来人往院里走，还不时地用头蹭着来人的腿。可是来人却没有了往常那样的停下脚步、哈下腰、用手抚摩他的热情。小狗见来人带搭不理，就跑了。

      来人对热情的小狗，跟没有看见一样。毫无表情地自顾自地推车来到房前。

      景有德忙放下碗筷儿、下地、穿鞋，来到屋外，说：“向阳福兄弟，今天咋来的这么早哇。”向阳福也不吭声，神情冷淡，很不高兴的样子。他把自行车停好以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一言难尽。”

      景有德见二弟如此表情，心想：他一定是有难处了。要不然的话，他就不会起这么大的早，从50里外的狼毫村骑自行车来到我家。

      进屋后，身高一米八十多的向阳福坐在北炕沿儿上，啥也不说，就掩面而泣，抽抽搭搭，直到泣不成声。

      景有徳说：“二弟呀，你先别哭。有什么难处对我说说，咱们一起想办法解决。现在呢，咱们先吃饭。吃完饭，再好好唠。这样行不？”向阳福说：“我都两天不吃饭了。我不吃。”景有德说：“不吃饭可不行。事归事，吃饭归吃饭。只有吃饱了，才有精神解决问题。”

      向阳福说：“我都不想活了，还吃啥饭呐？我这次来，就是用这台自行车来还我在春天从你这儿借的100元钱。我回去就去死，因为我现在已经没有活路啦。”

      景有德说：“向阳福，不管你有多难，也得先吃饭。我向你保证：哪怕你有天大的难处，我都能帮你解决。”

      在景有徳一家人劝说下，向阳福勉强地吃了早饭。

     早饭后，向阳福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向阳福有兄弟姐妹七人，曾经都在月下榆村生活。年龄最大的大哥向阳发、三弟向阳生、五弟向阳有，先后到某一煤矿工作。姐姐向阳秀全家在一年前从蛙鸣村搬到哈尔滨市，做点儿小买卖。自己追随四弟向阳财，也来到狼毫村务农。年龄最小的妹妹向阳琴早已出嫁他乡。

      向阳秀与丈夫许富的小买卖，想要扩大规模，资金不足。许富让向阳秀回蛙鸣村找二弟许贵、再到和林村找妹妹许珍，分别借点儿钱。

      向阳秀当初与许富结婚后，对待小叔子许贵、小姑子许珍如亲弟亲妹一样。所以当许贵、许珍分别结婚以后，仍往来不断。

      向阳秀先到许贵家借500元钱。许贵立马把钱借给了嫂子。临走时，又送50斤大米给嫂子。并且把米帮嫂子送到妹妹许珍家。

      到了和林村许珍家，向阳秀说明了来意。许珍也痛快地把500元借给了嫂子，并且也送给嫂子50斤大米。还把米倒在了装有许贵送给嫂子的大米口袋里。许珍的丈夫李文，用自家车把嫂子和大米送到狼毫村向阳财家。

      向阳秀回哈尔滨时，由向阳福送姐姐到青柳镇火车站。刚到火车站，发现装大米的口袋，不知啥时候刮出了一个口子，漏米了。向阳秀让向阳福去找修鞋的把口袋缝好。向阳福终于找到了修鞋的，把口袋缝好了，付了钱。回到火车站，给姐买了车票。把姐送上了火车，才回家。

      第二天，向阳秀又来到狼毫村向阳财家。让四弟去找向阳福过来，说是要钱。向阳财说：“姐呀，你为什么管我二哥要钱？”向阳秀不耐烦地急着说：“让你去，你快去。少废话，磨叨啥。”向阳财无奈，只好把二哥找来。

      向阳福来到四弟家，突然看见姐姐站在屋里。心里纳闷儿：姐姐这是咋的了，昨天刚回哈尔滨，今天咋又回来啦？还把她的大儿子许家玉也带来了。

      具有初中文化水平又当了多年民办教师的向阳秀，一见到向阳福，既不顾从前的姐弟亲情，也不问青红皂白，开门见山，劈头盖脸地厉声说：“向阳福！你凭什么偷拿了我的500元钱？赶快把钱还给我！”

      向阳福一听，感到很惊讶。被姐姐的一句话，搞得不知所措。又好似晴天霹雳砸到了头顶，顿时就蒙了。待缓过神儿来，说：“什么？我偷拿了你的500元钱？凭良心，我没有偷拿你的钱。你是不是弄错了？”

      向阳秀一点儿也不宽容，又连珠炮似地说：“向阳福！你说你没有偷拿我的钱，那我放在米袋子里的钱，咋就少了500元？在许珍家，我把钱放到了米袋子里，许贵、许珍、李文都亲眼看到了。李文送我这一路上，他没有机会往外拿。向阳财在家里，也不会拿，因为他不知道我把1000元钱藏在大米袋子里。只有你才有机会偷拿，因为是你去找修鞋匠补口袋的。”

      向阳福听明白了，赶紧辩解，说：“姐姐呀，你可冤枉我了。修鞋的在缝补口袋时，是直接缝的。别说大米没有倒出来，就连口袋嘴儿都没有解开。再说了，我虽然穷，日子过得紧巴巴，但是，我也不会干那偷拿你钱的缺德事。”

      向阳财也认为向阳福偷拿了姐姐的钱，说：“二哥呀，姐说你偷拿了，那就一定是你偷拿了。快把钱还给咱姐，别让姐着急。”

      姐弟二人一口咬定：“那500元钱，就是你向阳福偷拿了。”

      这时的向阳福，百口莫辩。由于向阳福独身一人，回到家里也无处倾诉。被自己的亲姐亲弟无缘无故地怀疑，茶不思、饭不想、寝难眠、人难做。两天来度日如年，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好第三天起个大早，准备先还了债，再一死了之。

      景有德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后，说：“这事儿好办。咱没做亏心事，就不怕鬼叫门。既然你没有偷拿那500元钱，我陪你回去找他们说理。”说完，让大儿子景春去找三弟景有义，让景有义把自行车也推来。

      景有义推车来到大哥家，问明白了咋回事儿，说：“大哥，你不会骑自行车，让我推车来，干啥？”景有德说：“你会骑，你驮我去。免得办完事儿，还得让向阳福送我回来。”随后，经过长途跋涉，哥儿仨骑车来到向阳财家。

       哥儿仨进屋后，一番嘘寒问暖中，提到了钱。景有德对向阳秀说：“我敢说：向阳福不可能偷拿你的500元钱。从他在我家寻死觅活的话语中，我用我的人头担保：向阳福不会偷拿你的钱。”

      向阳秀说：“大哥，你用你的人头担保，不好使。我那500元钱，就是他偷拿了。他要是不把钱还给我，我就不活了，死给他看。”

      景有德一听，心想：我用人头担保，都没有说服向阳秀。她钻进了牛角尖儿，出不来了。这可如何是好？话又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也没啥可说的了。

      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景有德对向阳秀说：“既然你真的丢了钱，向阳福又是真的没有偷拿，在许珍家，你又当着大伙儿的面，把钱放进了大米口袋里。咱们不如扩大一下找钱的范围，让向阳财和你的大儿子许家玉走一趟，去许贵家打听一下。”

     向阳秀的鼻子“哼”了一声，说：“去有啥用？”景有德说：“让他们去看看：这钱在没在许贵那儿。”向阳秀寻思了一会儿，说：“那就让他们去吧。”

      向阳财与许家玉骑着自行车，风尘仆仆地来到蛙鸣村许贵家，说明了来因。

      许贵说：“我嫂子把钱接过去以后，顺手就把钱放到了装衣服的箱子盖儿上。她走的时候，谁都没有发现箱子盖儿上的钱。等我从许珍家回来，媳妇儿刘欢欢急三火四地说：嫂子借的500元钱忘记带走了。她还不得急死呀！巧的是，这时候我家的孩子发烧了。我们两口子抱着孩子，急忙去看医生。等给孩子看完了医生，回到家，天已经黑了。只好第二天上午，我去泉水镇把钱给嫂子汇回去。”

      向阳财听了以后，一拍大腿，说：“我和我姐可把我二哥冤枉死啦。”接着对许贵说了两天来，逼向阳福还钱、以及景有德担保和让我们来打探消息的事。说完了，与许家玉一起急急忙忙往家赶。

      景有德在屋里看见向阳财和许家玉回来了，而且看到向阳财无事儿人似的去给牛添草料。心想：有门儿，钱找到了。

      待向阳财进到屋里，马上问：“钱有下落了？”向阳财说：“有下落了。是我姐把钱放到了许贵家装衣服的箱子盖儿上，忘拿了。前天上午，许贵已经把钱给俺姐汇回家去了。”说完，紧接着对向阳福说：“二哥，我冤枉你了！实在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又马上对着向阳秀说：“姐！你赶快给我二哥道歉！快点儿！快点儿！”。

      向阳秀在四弟的催促下，满脸通红地对向阳福说：“二弟呀，姐是鬼迷心窍了。认定是你偷拿了钱，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请你原谅糊涂的姐姐。”

      向阳福很大度地说：“我接受了你们的道歉。这还得多亏了景大哥的好主意。要不然，可能是我不明不白地寻短见了。多谢大哥的救命之恩。”说完，毕恭毕敬的给景有德敬了一个礼。

      向阳秀也给景有德敬了一个礼，说：“这钱要是找不回来，我也不回哈尔滨了，也去寻死了。谢谢大哥的救命之恩。”

      事情已经过去了整整32年。每次提起这事儿，景有徳就自豪地说：“我救了他们姐弟两个人的命。”

      景有德是一个只念了十几天书的文盲。他能想到派人去许贵家打探消息，十分的难能可贵。

      (真人真事。文中所涉及的人名、村镇地名，皆为化名。)

作者简介：

陈生，男，生于1945年。毕业于北京工业学院。先当工人、技术员，后改行当老师。主要教授初中平面几何。是中教髙级教师。于2005年在长春市第59中学退休。喜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