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滋有味
作者/罗靖
连续读了几本与吃有关的书,味蕾与记忆同时苏醒,食物以及与食物有关的事情都慢慢涌现出来。
甜
相隔时间最久,但到现在还留有印象的食物大约是奶糕和荔枝罐头。奶糕是我们那个年代小孩的辅食,在缺少牛奶的年代里,混杂着一些奶香的食物总是会让人觉得既营养又美味。简单的油纸包装,大约是6到9块合成一包,每块的大小和现在超市里常见的绿豆糕差不多,只是颜色灰白。也不记得它到底是米粉还是面粉做的,只记得是既可以干吃,也可以取一块用水搅拌成糊状来吃。一般都是搅成糊吃,直接拿来干吃是很奢侈的做法,但非常的香。不知道奶糕里面到底有多少牛奶的成分,只知道在当时算是比较贵的食物,一般都不会把它当零食。大约是在普通百姓也能买到奶粉或是鲜奶之后,奶糕逐渐在商店里消失了,只在记忆里留下满嘴的白粉和香甜。奶糕虽然不便宜,但终究家里总会有得吃,荔枝罐头就不同,透明的大口径矮玻璃瓶里,洁白的去了核的荔枝泡在清澈的糖水中,那时算是非常高档的食品,一般只用于送礼,普通人家绝不会专门买来一饱口福。有次妈妈生病住院,有人探望时送了一瓶荔枝罐头,严严实实的金属盖子怎么也盖不住小孩心中对甜蜜的渴望,大人们看不得我流着口水的样子,决定开了让我吃。盖子很难撬开,好像都还用上了起子。打开后怎么吃,甚至是什么味道我都没有印象了,我只清楚地记得自己是连瓶里的糖水都一点不剩地吃了下去,可随后肚子胀得鼓起老高,爸爸只好拉着我上街漫无目的地到处游走。之后我吃荔枝罐头吃到要上街消食的事就成了一个笑话,父母们说了很多年。正是因为对荔枝罐头的执念,一直到初中毕业,我都认为世界上最好吃的水果就是荔枝。
香
按说不应该把茶归到食物类里,可茉莉花茶的味道跟随了我将近30年。小时候有专门卖茶叶的店子,为数不多的几种茶叶装在大号的玻璃瓶里展示,需要哪种就告诉营业员,他会从柜台里的铁皮桶里装出来放到秤上称好,拿纸包上递给你。那时我还不知道茉莉花茶,只知道有种便宜、常见的茶叶叫香片。家门口有家名为湘华斋的包子铺,每天早晨都会卖包子和茶,这个茶泡的就是香片。香片泡在口沿残缺的中号白瓷杯子,开水冲下去后,与泡沫和茶叶梗一同泛出来的是一团氤氲与花香。那时我不喝茶,无法体会两个包子一杯茶的悠闲,但浓郁的香味却不知不觉刻入了脑海,只等待一个时机进入我的生活。这个时机就发生在我到柳州读中专,学校操场的花坛里种了一大圈茉莉花,每年春末夏初,洁白的小花开始迎风盛放,清香扑鼻,这种气味与家乡的香片产生了勾连,安抚了身在异乡的情绪。于是我时常会采几朵夹在书本里,等到成了干花以后,还有点舍不得,想起要自制茉莉花茶来。从同学那里拿些茶叶,然后掺些干花泡来喝,自制的茉莉花茶味道并不好,茶叶是苦的,茉莉花里掺杂着油墨味,怎么也不像家门口那家包子店里泡出来的香。虽然很快就放弃了自制茉莉花茶,但对茉莉花喜爱依旧。毕业回乡参加工作后,就开始专门到商店里买了本地产的猴王牌茉莉花茶,收入虽然不高,但总是会买特级的,其实特级的也非常便宜,大约就是一斤50块左右。上班喝、下班回家也喝,袅袅的香气又让我仿佛回到了那所小花盛开的校园。无论家乡、他乡,人总是念着远方的好。后来,我喝了很多种茶,但总会隔三岔五取些茉莉花茶泡着喝,这种习惯至今没有改变。
鲜
我并不是老饕客,长年抽烟喝茶,使得我嘴巴里的味觉并不敏锐,因此即使有好菜我也吃不出个所以然来。可就有那么两次中餐的鲜美味道,长期留在了我的记忆里。一次是出差到珠海,到了饭点,我们3个外地人在海边随意找了一家餐厅,点了一条鱼、一斤虾、一份青菜,具体是什么鱼、什么虾我都忘了,只记得鱼是清蒸、虾是白灼。本来就是糊口的一餐,可上菜以后一尝就被惊艳到了,不论是鱼,还是虾,鲜美的滋味胜过任何一种食物,鱼肉非常细嫩,虾肉有些弹性,还夹着一丝丝的清甜,感觉得出这就是食材本身的味道,绝对不是添加了调味料的原因。当时我就在心里记下了店名与菜名,可接下来离开珠海以后紧张的工作让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加之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去过珠海,所以,本打算多吃几次的理想终究泡汤了,但那种味道就像是种在了心里一样。这种新鲜的感觉,除了珠海的这餐以外,还有一餐就是在阳澄湖中渔民开的小店里吃的蟹和虾。风和日丽的十月初,在苏州旅游的我特意安排了一天跑去阳澄湖,当时的旅游开发程度不高,苏州去阳澄湖的交通并不便利,到了湖边以后上岛的船行程也不固定,等来到岛上就差不多是中餐时间了。选了一家院子里有阳光的小店,螃蟹两只,湖虾一盘,味道完全对得起路途的周折。不需要烦杂的蟹八件,直接用手就好,也不需要加了生抽的蘸料,一碟陈醋就行,蟹黄入口即化,小虾弹爽清甜,暖暖的阳光,微微的凉风,橘红色的T恤,明媚的笑脸,这个午餐就以这样的光影与滋味深深地刻进了脑海,许多年后仍非常清晰。
烟火味
几年前,我在动完手术后,经历了半个来月不能正常吃喝的日子,原来最是普通不过的一日三餐成了奢望,这让我对饮食有了一些不同的感触。在那段日子的最开始三四天里,我还没什么感觉,可到了第五天以后,我内心那份对油盐酱醋的渴望翻涌了出来,医生却依然要求禁食,这份渴望就成了一种煎熬。同病室的病友家属从菜市场买来红菜苔,坐在病房里开始摘菜,我就在病床上怔怔地看着,然后满脑子都是红菜苔的味道,要放点醋,最好还能放点干辣椒粉,不要炒老了……就这么想着,口水就差一点流出来了。这之后的几天,我都是吞着口水度过的,一会想着火焙鱼,一会想着肉丝粉,看见有人吃饭就觉得特别烦躁。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背着医生和家人,托朋友带了鸡蛋和盐过来,偷偷地用微波炉蒸鸡蛋吃,虽然没有油,但我还是觉得勺子里的蒸蛋比酒楼里的鲍鱼都还要好吃。就这样吃了两天后,病房里的另外两个病友忍不住了,也照着我的方法开始吃了起来,原来大家都在惦记着这口油盐味道,能吃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出院不久到乡下的朋友家里做客,他家刚好杀了猪,中餐切一块弄了一碗辣椒炒肉,那是一种久别重逢的味道,看着灶台上挂着的腊肉,闻着柴火烧出的青烟,普通的生活回来了,这种滋味比什么都好。所以我想,饮食对于人们来说,作用不仅仅是为了裹腹,人们从吃可以真实地知道,自己还好好的活着,还能期待明天,如果世界上有哪种味道最令人难忘,那一定是最平常、最普通的烟火味。
2020年3月6日

罗靖,湖南长沙人,一个对生命对价值对社会都有很深思考的人,喜欢用文字记录和表达自己的观点。出生于上世纪70年代初,会计师,曾长期在铁路单位担任财务负责人,5年前因肠癌而离开财务岗位,目前专业是生活,副业是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