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拍拖
作者/戴雁军
主播/梦锁清秋
二
认识了小毕,若杉这边的电话便成了小毕的热线,分手的当晚就打了两次过来。每次都是那么坚决地响起来,若杉便忙不迭地拿起来听,说一些热情洋溢的话,开心地笑。但她并不把小毕放在眼里,小毕算什么呢?小角色一个,若杉来香港可不是为了小毕这种角色。小毕是穷孩子,若杉也是穷孩子。穷孩子和穷孩子加在一起永远是零。况且,小毕的穷又不同于若杉的穷。小毕的穷是写在脸上的,明明白白,仿佛古典戏剧里的穷书生穷秀才,让人一望而知。若杉的穷却是另一种,是那种骨子里的穷。深藏不露,这种深藏不露的穷其实是一笔财富。若杉是不会分一半给小毕的。
第二天,小毕搞了一部红色跑车来接若杉,说好了去阿娇小姐那里给若杉做形象设计。阿娇小姐快五十岁了,但模样看上去只有三十岁。若杉有些怀疑,仿佛这才是一个真正的谎言。香港是一个充满谎言的地方,像钓饵一样专门欺骗那些善良轻信的人们。香港又是一个谎言无处存身的地方。因为人人都知道对方是在说谎。于是他们便互相说着谎,像真事一样,谈笑风生,做生意,炒股,炒金,炒婚姻和爱情,谎言成了最好的媒介。
阿娇小姐果然慧眼识珠,上来就问若杉喜欢哪一款设计。是关之琳张艾嘉或者张曼玉、还是香港各大财团中女秘书那一种,若杉灵机一动地说。就把我设计成您这款吧。既不娇艳又不清淡。西湖西子的一种。阿娇小姐便极夸张地哇了一声。说是遇到了知音,然后就亮起一双眼睛把若杉上下左右看了个透,仿佛若杉是一块布料,随便可以裁剪成一件上衣或一条裤子。但阿娇小姐果然是一位高手,没用多少时间,若杉就仿佛一块泥胚被烧制成一件精美瓷器。头发被盘成乌云遮月,露出光洁的额头,右鬓垂下一缕,弯弯曲曲,仿佛是不经意间被风刮落下来的。脸部的化妆也极适度,仿佛一个初春的原野,大地泛绿。是那种淡淡的绿,而不是夏日的浓绿;也仿佛是一个秋日的天,淡淡地蓝,而且深远舒畅。若杉惊喜迭加,审视镜中的自己,既有明显的气度,又有职业女性的风范。既显出东方知识女性的柔美 又兼具西方女性的洒脱和浪漫。
小毕抢着付账。阿娇小姐按优惠价收三千港币。若杉微微有些吃惊,一面看小毕积极付账,一面体会小毕心里隐隐作痛却又出手不凡的表情。大约为了回报这三千港币,出门之后若杉便主动挽了小毕一条胳膊,这使得小毕得意洋洋。他们双双站在路边,仿佛一对漂亮的塑料模特,目中无人地横扫路面上或漂亮或丑陋、或匆忙或悠闲的行人,还有或白或黑的鬼佬。
小毕驾车带若杉去逛九龙的女人街。九龙的女人街真像一座花圃,作姹紫嫣红的开放,从牡丹郁金香到兰花狗尾巴花。九龙的女人街其实就是展卖女人自己。唇的红艳颈的圆润胸的丰满,都显示得再清楚不过再彻底不过,九龙的女人街是对女人的肢解。
这之后他们去位于尖沙嘴的九龙公园,在百鸟苑喂鸟,和鸟们交流鸟语,然后下游泳池,再然后参观香港历史博物馆。参观的时候小毕制定了一个宏伟计划,那就是带若杉游遍全港九的公园。譬如香港公园,维多利亚公园、动植物公园、海洋公园、宋王台公署等等。他们可以在动植物公园的制高点俯瞰港督府,可以在海洋公园的摩天塔上观赏南区风光,还可以在九龙城寨公园体会那些古代建筑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的幽远意境。总之小毕要让若杉开开心心地玩遍港九,认识港九,小毕很珍惜这一次做导游的机会。
若杉对小毕的计划不置可否,很久以后才说:就这些吗?小毕说:这还不够吗?若杉就冷笑起来,说:说到底你还是一个阿灿,我来香港难道是为了这几个公园吗?内地苏杭、桂林山水我都看腻了,更不要说港岛弹丸之地上这几个小小的公园。你怎么不向我介绍一些香港有名的购物场所?最大的商厦是哪一家?货色最全的超级市场是哪一家?最豪华的酒店是哪一家?最热闹的广交会又是哪一家?小毕有些生气,小毕认为若杉最不该叫他阿灿,阿灿也是你这个大陆妹叫的吗?但是小毕忍住了。他们互相鄙视地看着对方,谁都不说什么,后来小毕站起来,说:你胃口蛮大的,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但这不关我的事。小毕说完便去泊车场提车,小毕走的时候回头看一眼若杉,小毕很失望,但嘴里却哼着十七岁那年的雨季,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走掉了。
他们就这样开始了第一次的分手,双方都没有痛惜之感。若杉甚至还有一些轻松的感觉,萍水相逢,人生常有的事。但是若杉没料到小毕会这样小器,而且是那种香港式的小器。小毕来香港才多少时间,香港风格学得这样滴水不漏。小毕毕竟是一个年轻的小毕,是一个不懂女人心思的小毕。若杉只不过是考他一考,让他知道一个独身来香港的女孩除了公园之外还需要别的东西。公园算什么呢,公园只是一种人为的存在而不是物质的存在。若杉所要的物质的一类,并不是让小毕花钞票的一类,但是小毕一下子被吓退了。小毕毕竟是个穷孩子,有着香港人的实际和现实,小毕是个只会拿公园来搪塞女人的小毕。
若杉后来搭的士回港岛来。司机大佬是个长相温和的中年男子,一路上不说一句话。隔着一个椅背,他们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若杉有些怅怅的,渐渐有了一些对小毕的追忆。小毕笑起来的样子,小毕走路时的活泼轻柔,小毕把三千港币付给阿娇小姐时的大方。想着这些,心中就有了一些落寞。六百万人的香港,唯有小毕是和自己有些关联的。没有小毕的时候也不觉得什么,但是,有了小毕又放了小毕的鸽子就完全不同了。人,原是可以平静地对待一无所有,也可以无视自己的拥有,怕的就是拥有之后的一无所有。这可以是一个趔趄,况且,小毕有什么错呢?小毕是一个很好的小毕,全港九能有几个小毕为她捏起裙裾上的毛毛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