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也能励志
文/焦锐
老夫年届花甲,过去的岁月有显山露水的,也有风云激荡于沧海的,也有至今刻骨铭心的。
我的少年生活是在乡村度过的,如影附型的只有一个字:饿。那些岁月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营养成为奢谈。

81年的秋天仍然是金黄色的,我穿上军装踏上西去西陲的军列,火车上午餐是豆面,还有一些肉沫,汤汤水水的,一个人规定只能吃两碗。至今,我认为火车的气息就是豆面的气息,那种香和舌尖上的味觉一直保持了四十年。三天后,三百多名周至兵到了乌鲁木齐,我不惦记老兵敲锣打鼓的敲锣声,只惦记第一顿饭吃什么?新兵营吃住还没有准备好,我们被分配在老连队就餐,我在五连,那日晚饭是十几笼的麦面馒头和两大盆菜汤。菜汤里有肉沫,豆腐,西红柿,菠菜段,满盆飘溢着金黄色的蛋花。谁见过这阵势,我两个筷子戳着十八个小馒头,打满满一碗蛋汤,那个香啊,让我不能自己,我一口馒头一口汤,干掉十八个馒头,外带两碗蛋汤。其情形不亚于刘震云中篇小说《新兵连》中的新兵,我们班还有更邪乎的,王广州一次干掉二十八个馒头,喝三碗汤,那一顿饭吃的干干净净,把五连的连长指导员吓晕。后来,在蛋汤中加了面条,照样干干净净。那一阵,没有弯腰走路的,身板笔直,眼见这些乡下来的腌萝卜像冲了气的发腾,歌声嘹亮口号震天,可老五连受不了了,把我们早早移交新兵连。

新兵连的伙食自然没有老连队好,吃的菜是老三样,米饭也是发霉的,我们很体验军队和国家的困境,仍然吃的很香,即使没有肉也不嫌弃,训练强度依然很高,两个月很快过去,伙食迎来最艰难的时刻,米面供应断绝,我们只有吃钢丝面了。钢丝面就是榆树皮和玉米面的混合物,被压面机压成细面条,下到面锅,一筷子挑不断,菜汤是清油炒大白菜,一碗面一勺菜汤,油泼辣子是无限的,红黑相间的一碗面,看起诱人吃起涩口,再难咽也得把它咽下去,那年月不会有剩余,更艰苦的训练就在最后一个月。这时,厕所每日每刻都响起怒号声,解手成为十分艰难的事,那个剪不断拉不完的折磨,降落每一个新兵。痛苦的日子毕竟短暂,新兵生活很快结束,回到老连队是大家的梦想。

老连队的生活自然比新兵连强百倍,早饭有糊糊馍馍,还有豆腐乳、罐头雪里蕻、一盆葱花炒榨菜,外加一盘素菜,大家依旧一扫光盘,我特别喜爱吃馒头加豆腐乳,外配稀珍子(玉米茬子),这是我当兵最温暖的岁月。个子也在长,面色由黑红变白,这日子我非常珍惜,到处寻着做好事,有空便复习功课,准备考军校。81年底过春节,炊事班分给我们站一袋面粉,一两桶萝卜肉饺子馅。放假这几天,一天三顿都是饺子,吃的人呼出的气都是饺子气,解手都带饺子味。尽管如此,这仍是我军旅生活的珍贵记忆。不饿了,生活的憧憬让我发誓:我决心在部队干一辈子,绝不离开这支伟大的军队。

军旅是每一个军人的黄金卡,珍藏心底的那点小秘密,在沧桑岁月的长河,只是浪花一朵。冬不拉响起的时候,旧梦开始苏醒,丑陋也罢,磊落也罢,永远刻在乌拉泊的春天。


焦锐,男,生于1963年2月15日,陕西省周至县人。1981年10月参军,曾就读于解放军重庆通讯学院和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长期在某军区工作,做过中央电视台记者,任某军区电视中心主任十年,曾有三十余万字小说在国家级刊物发表,四部长篇电视连续剧在中央一套黄金时段播出,撰写影视评论获国家级大奖,荣获中国第八届电视艺术德艺双馨奖。2013年退休患尿毒症,2016年双目失明,写诗歌歌唱生活,以讴歌生命而延续生命。(由于焦锐失明多年,他的所有文字,他口述,均由妻子袁小利整理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