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摸读时代
文/戴荣里 诵/叶子
我现在十分喜欢一个人行走,沿着曾经走过的路,未曾走过的路,别人厌恶的路,有粉尘的路,雾霾遮掩的路。
曾经的同行者,要么信佛了,要么去南方了,要么皈依大的财团或者有势力的人了。唯有我,还围绕着那座熟悉的桥,据说,这座桥很快也就要拆了。
没有人同我说话,他们没有心思和我说话,他们手里拿的,耳朵听的,眼睛看的,不是我,不是楼房,不是喧嚣的汽车,也不是书,他们喜欢与电子打交道。电子馈赠给他们一种感觉。在地铁上我想哭,那么多人不搭理一个卖唱的人,不搭理一个乡下人的询问,也不搭理我关注的眼光。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些人生活在地上,却感觉他们如同生活在天上。我无话可说,在地铁上,我的心卷缩成一只刺猬,我不想扎谁,但我让人感觉到我有想扎人的欲望。

有几次我想哭,我酝酿着情绪哭,就是哭不出来,我的泪已经留给昨天晚上的那帮旅客了;我动动声带,声带在动,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我知道我失语了。在四处嘶鸣的城市,我成了默默的看客,我看着这个城市,好多人也和我一样沉默着,他们的眼睛亮闪闪的,不知道是电子给他们的火光,还是他们让电子发亮。
这个世界变了,变成风了,变成雨了,变成隔膜的天空了。
而我还在,我就是说不出话来,我的眼睛好像也只能看到近处的人,我知道耳朵和眼睛似乎也是连在一起的,我不能说,带动着耳朵也失去了听觉,我的眼睛好像也混沌起来。
这是冬日的早晨,我无语成一尊雕塑,哭成一座山峰,感觉到远处大片的黑暗,然后我的耳朵什么也听不见了。
于是我开始迈入了摸读时代。
我只能靠感觉来认识我眼前的世界了。

滑腻的是情人的手,她的嘴唇遗留着最后纯真的热度,我无法看清唇色,但我感觉她的颤动能散发出让我感受到的温度。她的气息让她的语言转换成一种可以感知的力量,我在她的臂弯里弱化成一个婴儿。她的乳香散发着手机屏幕的感觉。那里汇聚着生命的声音,汇聚着她的柔情蜜意,我想呼喊,我的声带能动,可我发不出声音,无论我如何挣扎。我只好摸读一只乳房,在暗夜里,如一只蜜蜂贪恋花粉,如一条小鱼留恋河流,如一朵云彩执着于天空,我读到了她的羞涩,读到了她的回应,读到了她对这个世界的控诉,我甚至读到了她曾经的恋人,读到了一个时代给她的乳房留下的创伤,读到了属于她的童年的小山岗,读到了她的上司贪婪的眼光,读到了瀑布一般的秀发遮挡乳房的岁月,然而,这一切很快被另一份触摸所取代。
我触摸到电子的总开关,在那一瞬间,开关被我无意中打开了,我的手感觉到一丝觳觫,在一个人的夜晚,那感觉好像风进来了,雨儿洒在脸上,然后雪来了,樱花开了又败了,挂在天空的红日头,然后是落叶,落叶,还是落叶。唯美的天空张开又合上,我感觉到了,一切都打开了。
我的手离开了乳房,像婴儿离开了母亲,如黄土离开了大地,树叶离开了树枝。

我在开关的引诱下,眼睛隐约感受到一丝光亮,那丝光亮超越以往,超越我的眼睛失明前的所有感觉。风来了,我摸了摸,一绺两绺,然后一绺绺的都涌上来了,如春天里破冰一样的惊心动魄。我听到冰们的宣言,他们咯吱咯吱互相摩拳擦掌,他们沉默了整整一冬天,整整一冬天啊!他们沉默惯了,终于盼来了春天,而在众人叫好的春天里,他们要把自己呼喊成一群队伍。阳光来了,气势汹汹的冰们很快瘫软、融化,几块争先恐后的冰也被融化了的水拖浮起来,把它们托到岸边成为不再簇拥的一群固体。化冰为水的河流浩浩汤汤,我开始想喊,后来想哭,再想喊,再想哭,后来就什么都不想做了。
我还是抚摸到一个栖息的平台,这平台上的字,凭借我眼睛的余光,依稀看得清是在一个大圆圈里伸出一根棍子,这棍子像极了战士的阳具,好像是从古时的天空掉下来。无有壮阳药支持,这个字连同着另外一个字却让我感受到硬挺挺的力量,好像支持了很多个朝代似的。我依稀觉得我的祖先抚摸过它,我的爷爷抚摸过他,我肯定说我的父亲未曾抚摸过他,特别是在他年轻的时候。而我今天,这个五官迟钝的我,就是我,却真真切切抚摸过它了。我感受到他的刚强,一如征战南北战士身上的铠甲,破旧之中,依然显示着凌厉的寒光。然而,我却老了,这块石头对我只有象征意义,我摸读着它,感觉到羞愧,感觉到自责,感觉到愧对先人,感觉到应该有更伟大的触摸才对得起这次不经意的触摸。
风却停了,我的耳朵听出了风跑的脚步。风,你这个胆小鬼,你这个无处不在的小人,你把你的心没留下,你就跑了,天地混沌。我挣扎着喊出了声音,我的耳朵听不到,我的心能感觉到,无风传递我的声音。在最需要风的时候,风却跑了,跑的无影无踪。

我只好在摸读世间的一切。感觉到岸了,此岸和彼岸,从河里游过去的时候,手颤动着,我摸读着河水,河水哭了,河水哭过以后就跑了;新的河水讨好着我的手,我摸读着他们,摸读着属于各个时代的声音。我听到一掬河水说着她的身世,另一掬河水也在说着他的身世,然后河水们互相哭诉着、欢笑着离开。全然不顾我触摸它们的手被扎拉出很多血口,我知道来自不同地域、不同时代的河水的温度与力量,这些摸读过的河水反而让我的心瞬间坚硬起来。
我摸读着静止的空气,柳树已经没有了摇曳的风采,我捻摸着柳树的躯干,这是一棵树龄不长的柳树,我摸到在去年夏天曾有一只蝉儿鸣叫在它的树梢,也曾有一只青蛙在远处对着它吼叫,它似乎什么都不在乎。我摸出了“海枯石烂”几个字镌刻在柳树上,我想读出来,可柳树听不懂我的话,我也只好沉默不语。柳树皮缱绻着我的手,似乎在说那几个字藏着什么秘密吗?它好像卖了一个关子,我没有听清它到底说了些什么。
一幅字幕横空出世:摸读时代!
然后我就醒了,能看到微弱的星星挂在天空中,西边是月亮,东边是太阳,日月同辉。

戴荣里简介:
戴荣里,笔名游燕。山东临沂苍山人,故乡流井。1981年自山东泰安参加铁路工作。1984年——1987年在山东广播电视大学学习,此后在济南铁路局工程二段历任技术员、助理工程师、工程师;中铁十局成立后,历任济铁公司工程师、高级工程师,广州地铁四号线项目副经理、青岛指挥部常务副指挥长。2006年——2008年,任京沪高铁筹备组济南指挥部对外协调部部长。2009年调入中国中铁,先后任中国中铁佛山投资公司办公室主任、中铁建工集团办公室副主任、企业文化部副部长。
2001年加入山东作协,2007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2012年加入中国科普作家协会。是北京自然辩证法研究会副秘书长,中国人民大学科学哲学博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