淄川学者赵玉霞为您讲述聊斋故事
赵玉霞 ,高级讲师、中华诗词学会会员、省散文家协会会员、淄博市蒲松龄研究会理事。著有《聊斋女儿谱》,《侯朝宗文选》(与徐植农合著),并曾参与《济南府志》《古汉语修辞新编》《二十六史精粹今译》及续编、《淄川县志汇编》《教育发展论》《齐文化丛书》等十几部书的编著整理工作。在各级报刊发表散文及论文百多篇。
续黄粱
原著 蒲松龄 编译 赵玉霞
福建有位曾举人,高中进士时,与几位同榜新贵一起到郊外游玩。偶然听说毗卢禅院里寄住着一个占卜的,就一起骑马前去问卜。进了屋,施礼坐下,占卜的见他们意气扬扬,便略略奉承了一番。曾进士轻摇扇子微微一笑,紧跟着问:“有没有蟒袍玉带的福分呀?”占卜的神色郑重,说:“您可以当二十年太平宰相。”曾进士大为高兴,更加得意起来。这时正逢下小雨,他便与同伴在僧舍暂避。僧舍里有一位老和尚,深眼睛,高鼻梁,坐在蒲团上,对他们态度冷漠,不打招呼。众人向他举一举手,便坐在榻上只顾说起话来,纷纷把曾进士当作宰相来恭贺。曾进士气高意满,指着同伴说:“我当了宰相时,推举张老作南方巡抚,我家表兄弟当个参将、游击,我家老管家也可以得个小千总、把总,那我也就心满意足了。”说得满座哈哈大笑。
不多时,听得门外雨声越来越大,曾进士疲乏地伏在榻上。忽然见有两个太监,捧着天子手书的圣旨,召曾太师入宫商定国事。曾某得意受到恩宠,就快步跟随着进入朝廷。天子将座席前移,与他亲切交谈了好久,下令三品以下百官,都由他负责掌管升降,并当即赐他蟒袍一袭、玉带一条、名马二匹。曾某换上蟒袍,叩首谢恩而出。回到家里一看,已经不是原来的旧屋了,画栋雕梁,极其壮丽,他也不明白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然而他手捻胡须轻轻吩咐一声,下面就立即应声如雷。一会儿,朝中公卿送来海外贡品,弯腰拱背、神色谦恭的人不停地出入他家的大门。六卿来了,他来不及穿好鞋赶忙出迎;各部侍郎来,他作揖说一会儿话;地位再低的,就只是点点头算了。山西巡抚送来歌妓十名,都是美貌少女。
其中最漂亮的两个,一个叫
曾某报恩除怨,都如愿以偿,心里很是痛快。
又过了一年,朝中百官窃窃私议,似乎对他心怀不满,曾某意骄气盛,不把他们放在心上。有一位龙图阁学士包拯上疏奏本,大意说:
“臣认为曾某原是一个酗酒赌博的无赖、市井小人,只因一席言语,迎合圣意,荣受皇上眷顾,父着紫袍,子披朱衣,恩宠达于极点。但他不去想为国捐躯、为天下操劳,拟报效圣恩于万一,反而随心所欲,擅自作威作福,犯下的死罪,拔他的头发来数,也难以数清!把朝廷官爵居为奇货,估量官缺肥瘦,定下高低价码,因此朝中公卿将士,纷纷奔走在他门下,各自打着算盘,向他攀附巴结,简直就像行商负贩。对他仰承鼻息,望风趋拜的人,多得无法计数。一些杰出之士、贤良之臣,由于不肯阿谀依附,轻者贬为闲职,重者夺去官位,削职为民。甚至因不肯苟合,便被指鹿为马,横加罪名;片言冒犯,便被流放边远,长伴豺狼。朝士为之寒心,朝廷因此孤立。民脂民膏,任他肆意吞食;良家女子,强迫与之成亲。冤气弥漫,邪氛笼罩,暗无天日。曾府奴仆一到,太守、县令也得看颜色行事;一有私信下达,司法、监察部门也得枉法徇情。手下奴才的儿子,稍有瓜葛的亲戚,也都出门动用车乘,风行雷动,惊恐百姓。沿途地方供给稍有延迟,高头大马之上,鞭子立即抽来。残害百姓,差遣官府,车马随从所到之处,田野为之洗劫一空。而曾某气势显赫,自恃得宠,毫无悔意。有人刚受到皇帝召见,曾某就罗织罪状进谗于君前;一本正经刚从公堂上退班,后花园里马上响起歌乐。声色犬马,日夜荒淫;国计民生,从不留意。世上难道有这样的宰相吗?朝廷内外危机四伏,群情激愤难以平息。如若不从速将他极刑正法,势必酿成曹操、王莽篡位之祸。微臣日夜担惊受怕,不敢安眠,冒死罗列曾某罪状,上达皇上圣听,祈求斩了这奸贼的头颅,抄没他贪污受贿所得的财产,上平天帝之怒,下快公众之情。如果微臣所说虚妄不实,情愿身受刀劈、鼎烹之刑。”
奏疏呈上,曾某听说后,心惊胆战,就像吞下了冰块一般。幸亏皇上宽容,将奏疏压下不发。紧接着,都察院下属各科、各道、九卿大臣,纷纷上本弹劾曾某,就连从前投靠门下,称他为义父的,也都翻脸相向了。可真是恶贯满盈,犯了众怒了。
于是,皇上下旨,抄没曾府财产,全家发配云南充军。曾某的儿子在平阳任太守,也已派人前去提解来一并审问。曾某接到圣旨,正在心惊胆战,随即有几十名武士,带着宝剑、长矛,直冲进他内室,剥下他的衣冠,将他与妻子都绑了起来。一会儿,只见几名挑伕将曾某的资财运到大庭上,金银、钱钞有数百万,珠宝玉器、翡翠玛瑙有几百斗,就连帷幕、窗帘、被褥之类也有几千件,甚至婴儿的襁褓、妇女的绣鞋,也都
发配路上,监守人又拉又拽,曾某夫妻忍气吞声,恳求给一辆劣马拉的破车代代脚力,也得不到。走出十里路外,曾妻脚一软,几乎跌倒在地,曾某不时用一只手搀扶着她。又走了十多里,他自己也疲倦不堪了。转眼看见前面高山耸立,直插云霄,曾某担心无力翻越,不时拉着妻子相对而泣。但监守人目光狰狞地看着他们,不准他们稍稍停步。回头只见夕阳西下,无处投宿休息,不得已,一脚高一脚低,勉强撑着走去。等走到半山腰,妻子已经力气用尽,哭泣着坐在路边,曾某也停
曾某似乎听到头砰然落地的声音,正在神魂惊疑之际,马上就有两名小鬼前来,把他的双手反绑,赶着他走去。走了好久,来到一座都城。一会儿,看到了宫殿,殿上坐着一个面貌丑陋的大王,靠着几案,判定死鬼是罪是福。曾某走上前去,跪在地上等待发落。
大王打开案卷查看,才看了几行,便咆哮着怒吼道:“这个人欺君误国,应当下油锅!”万千鬼魂,齐声附和,犹如雷鸣。马上有一个巨鬼把曾某扯到殿阶之下,只见一只七尺来高的大鼎,四周火炭正旺,已把鼎足烧得通红。曾某浑身发抖,哭着哀求,欲逃无路。巨鬼用左手抓住他头发,右手提起他双脚,扔进大鼎中。曾某只觉得身体就像一块肉,随着油波上下浮沉,皮焦肉烂,痛彻于心;沸油从口里灌进去,五脏六腑都受煎熬。这时只希望快点死,但怎么也无法立刻死去。过了大约一顿饭的功夫,巨鬼才用大叉把曾某挑出来,重新放在殿堂下。
大王又查看簿籍,大怒道:“仗势欺人,应该上刀山!”于是巨鬼又把他拉了过去,只见一座山,不怎么大,但直立陡峭,尖刀纵横,又乱又密,像丛生的竹笋。已有几个人被刺穿腹部,肠子挂在刀上,呼号的声音,惨不忍闻、怵目惊心。巨鬼逼曾某上去,曾某大哭着向后退缩。巨鬼用毒锥刺他的后脑,曾某忍痛乞求哀怜。巨鬼不禁大怒,一把抓住曾某,使劲向空中抛去。曾某只觉得身在云霄之上飘飘渺渺,昏昏然!一下子坠落下来,尖刀交叉,刺在胸口上,痛得无法形容。又过了一会,身体沉重地往下移,刀孔愈扎愈阔。忽然从刀山上脱落下来,四肢像毛虫般扭曲着。
于是,鬼又驱赶他去见大王。大王下令统计曾某生前卖官鬻爵、贪赃枉法、强占田产,一共得了多少钱财。当即有一个大胡子拿着筹子和算盘,报告说:“总数是三百二十一万。”大王说:“既然是他搜刮得来,还是让他自己喝下去好啦!”不一会,就把那些银钱取来堆在殿阶上,有一座小山那么高,陆续送入铁锅,用烈火熔化。几个鬼公差扯住曾某,轮番用勺子舀起铁水往他口里灌,铁水淌在嘴边,皮肤马上焦裂发臭;灌入咽喉,五脏六腑都沸腾翻滚起来。曾某生前只恨钱财太少,现在则恨这东西太多了。灌了半天才灌完。
大王命令将曾某押到边远的甘州去托生为女子。往前走了几步,只见架上横一根铁梁,外廓有好几尺,上面套一只火轮,周长不知有几千里,熊熊烈焰发出五色光彩,照得天宇一片明亮。鬼抽打着曾某把他赶上火轮,曾某刚闭着眼睛跳上去,火轮马上就随着双足转动起来,似乎觉得一下子跌落下去,周身凉凉的。睁开眼睛看看自己,身体已经变成了婴儿,而且还是个女的。再看看自己的父母,衣衫槛褛,被絮破败。土屋里面,乞讨用的瓢和棍还在。曾某知道自己已投生为乞丐的女儿了。刚会走路,她就每天随着乞丐父亲端着破碗去讨饭,饥肠辘辘,却经常不得一饱。身披破衣,寒风刺骨。到了十四岁,就被卖给顾秀才做小妾,衣食稍可温饱,但大老婆非常凶悍,天天鞭抽棍打,还动不动用烧红的烙铁烫她乳房。幸亏她丈夫很爱怜她,还能得到一点安慰。东邻有个恶少年,一天突然翻墙过来,要与她苟合,她想到前世作孽太深,已被阎王重罚,今世哪能再做错事呢?就大声疾呼,丈夫和大老婆闻声都起来了,恶少年才逃走。
曾某正在悲伤地号哭,只听得同游的人叫他道:“老兄在做恶梦吗?”曾某猛然醒来,慢慢睁开眼睛,只见那位老僧依然盘腿坐在座榻上。同游的人争着问他:“天都快黑了,我们都饿了,你怎么会熟睡了这么长时间?”曾某神色惨然地起身。老僧微微一笑说:“宰相的卦还灵验吗?”曾某更加惊异,向他下拜请教。老僧说:“只要修养德行,多做好事,即使落入火坑,自有金莲护身。我一个山僧又知道什么呢?”
曾某意气昂扬而来,却垂头丧气而归。他那当宰相的梦想,也从此淡泊了。后来入山学道,就没了消息了。
提示与感言:
富贵荣华梦一场!
人人都想做高官,而目的不是为百姓谋福,而是胡作非为,下场就这样惨。
得了多少,让你吐出多少。得时很得意,吐时很凄惨。
上了高位不要志得意满,忘乎所以,那是责任更大了,所以古人说要:“若惕若厉,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就是说要十分小心,好像在薄冰上行走,好像来到深渊边上,不小心就要掉下去!
唐沈既济的《枕中记》记卢生在邯郸的一个旅店里遇到了仙人吕洞宾,卢生叹自己贫穷不得志。吕翁给了他一个枕头,卢生枕在枕头上,梦见自己封侯拜相、富贵荣华五十年,一梦醒来,店主人的黄粱米饭还没熟呢!那确实是个美梦,但也证明了人生的短暂,给人以启迪。此篇也写梦,却不只是富贵荣华了,还有自食恶果的报应呐!特别地发人省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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