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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发模的诗歌由贴切现实的热情关注到现代意识与禅悟语境的过渡,完成了一种诗歌美学意义上的审美嬗变。这种由现实社会中跳出,进而采取一种回眸或俯视现实(大千世界)的姿态,以强烈的诗意的表述,试图实现另外一种诗歌意蕴的生成乃至诗歌理想的完美追求。不能不说,这是本书和诗人当下诗歌创作理念、美学追求的系列整合与重大突破,并业已形成了其独特的艺术风格。本书中绝大部分的作品,集中体现、印证了这种走向与特色的演变和生成,相继开拓了一条对于以往诗歌固态的程式化表述的突破和探索之路。如果说这是诗人创作的又一个春天的莅临,不如说是诗歌的活性基因对于固守观念与生命肌理的又一次跨越式的颠覆性的洗礼和凯旋。
——作者

在中国新诗百年之际,当二十一世纪初叶中国诗歌渐已呈现出复苏、崛起态势的今天,诗歌艺术已成为当下人们不可或缺的精神营养和艺术追求,而研究当代重要诗人的创作经历、艺术特色等就成为一项当务之急的任务。毫无疑问,诗人李发模正是所要研究、探讨的这一时期的重要诗人之一。
本文的主旨,将对李发模诗歌现实主义精神及主流意识的抒情,诗歌审美嬗变的形成,诗歌艺术风格的确立等方面进行粗放式的探讨和分析,为今后李发模诗歌研究的专家、学者提供可参考的文本。另外,本文试图从李发模诗歌的发展轨迹、审美意蕴、艺术特色以及对于现实(生命本体)与历史的重大的现实意义做一些回顾式的梳理和鉴赏性的探究,以便对于诗歌界研究、探索、挖掘李发模诗歌的美学价值做一些理论上的基础工作。
行文至此,让我想到了艾略特在《传统与个人才能》一书中的一段话:“诚实的批评和敏感的鉴赏,并不注意诗人,而注意诗”。我愿意我所有的表述,并没有偏离这个轨道。本文将由序论、上篇和下篇三部分组成。
中国当代著名诗人李发模无意摆脱脚下大片大片黔山与黔水诱惑本源,是因为他早已将自己全部的精神取向和意志定位(情感和信念)无条件地转化为对于诗歌的一种近乎宗教式的再造与植入。而这种对于诗性的浇筑和顶礼膜拜的精神诉求,显然是建立在生命个体血脉的传承乃至强大的意志力的把控方面。
于是,李发模借助诗歌意向的年轮,强劲地跨越于时光的隧道。这个与共和国同龄的男人,深切地洞察、俯瞰、体味、咀嚼着社会的变迁和历史车轮行进的轨迹,他以诗人的良心和天职给社会给人们奉献出了大量有质量、有品位、有思想、有情感的精神食粮(诗歌)。然而,发模的诗歌毕竟是厚重、健硕的那种铿锵有力且昂扬着生命的回响与情感激荡原素的升腾与飞翔。当它在具有强大感召力和渗透力的同时,就已确立了不可颠覆的审美品质与审美品位的生成。
当诗人李发模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立足于人性解放的泥土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呼声》之后,在世纪之交诗人已专注个体生命人性的抒情逐步转向群体生命乃至社会、历史生命的人性抒情。在一定意义上讲,这不是个人追求、艺术风格的递进或改变,而是一种人生境界、艺术理念和审美意境在诗歌美学与哲学层面的质的嬗变,更是诗歌审美意绪向着最高尚的也是最完美领域的不间断的大踏步行进。
李发模诗歌唯美主义的精髓就在于咀嚼泥土的亲和与厚重,接地气的泥土的气息,时时滋养着诗人作品顽强的生命力,从而也形成李发模诗歌最大的艺术表现力和艺术特色的恒久魅力。
宏观地看,李发模诗歌的发展态势大致可以分为两个不同时期,即以二十世纪末和二十一世纪初为分水岭。纵观李发模的诗歌创作历程,应该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横跨二十一世纪初叶(至今)。事实上,李发模在2000年之后创作势头正劲,似乎已进入了又一轮创作的青春期,大有一发不可收之势。从2015年出版的《李发模诗文全集》(诗歌六卷本,散文四卷本)来看,其恢宏浩渺之势,洋洋洒洒蔚为大观也。可谓是诗人诗歌创作重要阶段的集中展示和回顾。仅从诗歌卷而言,时间跨度为(1978年——2013年)三十五年之久。若以两千年为界,前后所选诗歌各占三卷本。事实上,《李发模诗文全集》的面世,对于广大读者和李发模诗歌研究的专家、学者是一大幸事,对于进一步探讨、研究、开发李发模诗歌现象以及对其诗歌发展走向、风格特色、审美特质等的学术研究价值,提供了全面的基础性的文本平台,也为中国当代诗歌发展的历史,提供了丰富的不可多得素材和坚实有力的作品范本。
无可否认,李发模前期(上世纪末以前)的诗歌作品,具有强烈的批判现实主义精神,其作品坚实、厚重,昂扬着一股冲破现实渴望自由的自我抒情意识。从总体上讲,关注现实的情怀,凝聚泥土的精神,对于真善美的追求与寄托构成李发模诗歌的“主旋律”和坚实质朴的底色。而李发模对于诗歌创作理念、技巧、手法、表现方式等的大胆探索和不懈追求,则集中体现在2000之后(或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的大部分作品中。关乎于这一点,我在最近出版的《李发模诗选100》的“绿岛品鉴”中,曾有过这样的论述:
李发模的诗歌由贴切现实的热情关注到现代意识与禅悟语境的过渡,完成了一种诗歌美学意义上的审美嬗变。这种由现实社会中跳出,进而采取一种回眸或俯视现实(大千世界)的姿态,以强烈的诗意的表述,试图实现另外一种诗歌意蕴的生成乃至诗歌理想的完美追求。不能不说,这是本书和诗人当下诗歌创作理念、美学追求的系列整合与重大突破,并业已形成了其独特的艺术风格。本书中绝大部分的作品,集中体现、印证了这种走向与特色的演变和生成,相继开拓了一条对于以往诗歌固态的程式化表述的突破和探索之路。如果说这是诗人创作的又一个春天的莅临,不如说是诗歌的活性基因对于固守观念与生命肌理的又一次跨越式的颠覆性洗礼和凯旋。如果说发模诗歌的另一种特色,那就是作品中始终充溢着一种敏锐的机智和冷静。诗人常常将这种机智和冷静置放于哲理与宗教的高度,采取俯视的态势让诗歌的意境深邃、博大;让诗歌语言的表述极为洗练、凝重。可见,李发模近半个世纪的创作历程,宝刀不老之余仍能脱胎换骨,取一种进击、探索的创作态势,实乃令人敬佩不已。环顾当今诗坛,筚路褴褛且硕果累累如发模者,几稀矣!

一、划时代的“呼声”以及呼声遗韵的历史回响
李发模叙事长诗《呼声》,发表于上世纪七十年末期,当时恰是中国行将结束一段高压统治的历史,开启并宣告着新时期、新世纪、民主政治、人性解放正式到来的关键时刻(历史节点)。作为被压抑了许久的文学作品,《呼声》的横空出世在另一个意义上讲,代表了亿万民众对于那段非人历史的控诉和谴责,作品中象征自由、美好、人性解放等新观念的期盼和呼唤,更是代表了新中国历史发展、前进的脚步和心声。
诗人李发模以一个艺术家应有的良知和正义感,以冒天下之大不韪勇气和胆识,通过叙述讲故事的手法,在诗歌中运用主人公的五封信作为发端和切入主题的契机,愤恨、悲切地讲述了一个年轻貌美女子由对生活、事业充满无限憧憬到因为血统论而被社会(包括自己深爱的人)歧视、冷落甚至是侮辱、残害致死的悲惨命运。事实上,作品中的五封信,每一封信都可视为她(时代的缩影)留给这个无情社会的浸润着血泪控诉的遗书,也是为那段极端化、恐怖化、非人化、罪孽化的历史荒漠所伫立起的一块耻辱碑。
诗人借主人公之口大声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那带血的呼声震撼九霄云外,令天地动容,让江河倒流。诗人向大地发出拯救人性、自由的呼声,诗人用震颤的诗行,为人们走出阴霾、恐惧、高压搭建了一座通往新生活、新世纪的桥梁。从另一个角度讲,《呼声》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同时也宣告着一个新纪元的开始。所以说,作为诗歌强大的思想性而言,《呼声》具有划时代的现实意义和震颤、回响于人民精神世界的历史意义。作为《呼声》的艺术性,就在于紧贴社会现实生活,以贴切的、直面的、接地气的创作理念和激越澎湃的情感喷吐、迸发为宣泄载体和表述对象的主旋律,诗歌勇敢地担纲起了承载历史前进步伐的重任,同时它(呼声)也为人民开辟了一个通往精神世纪的时光隧道,让诗歌在流离失所的边缘,盘踞在了时代的额头,并毫不犹豫地向人们展示了它(诗歌)久违了的瑰丽多姿的风采。
马丁·路德·金说过,历史将记取的社会转变的最大悲剧不是坏人的喧嚣,而是好人的沉默。很显然,诗人李发模在那个黑白颠倒人性泯灭的历史漩涡中,不愿意去做一个沉默的好人。他要果敢地去做一位冲锋陷阵的战士,向着大的邪恶、淫威径直肉搏的猛士,李发模用着利刃一样的诗行,来维护人类历史正义和自由的尊严。
如今回头重读经典之作《呼声》,大有穿越时光的感觉,当我们再一次用潮湿的目光抚摸那沾满历史尘埃的诗行,更会有一种精神与肉体被切片之后晾晒于阳光之下的疼痛与羞愧之感。我们说由《呼声》引发的历史回响,确切地讲则是诗歌强大的艺术生命力和对于人性记忆的往回与留恋,而这种力量作用于历史,便形成大浪淘沙之后的那种喧响的余波或遗韵。这是一种艺术性与人性作用于时光流逝的自然反应,可是对于诗人而言,“呼声”却已经成为陈迹的历史,作为全新感受之下的审美嬗变,诗人仍然还会流露出带有“呼声”影子的诗歌短章篇什的出现。
大地醒了,安息的魂魄,你还沉默着/春花开了,美丽的姑娘,你还沉默着/站在墓前,我望着对对春游的情侣/啊!姑娘,姑娘啊,莫非你还含泪思索?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啊/雨,还在下个不停/雨呀,莫非也为我流下伤心的泪/雷电啊,莫非也为我愤愤不平/我疯一样在雨中跑啊、跑啊/雨点,像悲伤落满了我的周身/我在夜里奔跑,呼喊啊/夜空中,回荡着我不平的呼声!
人民的心啊,岂容你肆意践踏/少女的心上,岂容留下你们的污印/寻找死亡,我跑呀跑上高崖/石级呀,颤抖着把我举上峰顶/告别了,倾听过我哭声的家乡/告别了,曾与我一起流泪的雨云/生我育我的祖国啊,告别了/我在你怀中长大。死了也以你的怀抱为坟!不是我想死,不是我想死啊,祖国/我怎能割舍你生我养我的深情/我还年轻,我要活,我要活,我要活啊,祖国/我是千万个同命运孩子中的一人/隔着千山我看不见你的面庞啊!隔着万水 你听见我在高崖上的呼声/我有冤,我有仇,我要恨啊/但愿我的呼声能在你的心上引起共鸣!
——(摘自《呼声》)
曾是人嘴上的香烟,之后/是被踩在脚下的烟屁股/饥寒瘦成排骨/还丢给狗// 被啃被撕咬是常有的事/如石碓,承受撞击之杵/表演还得带着碓窝跳舞/是猪,还有主人喂食/是牛,还有耕者爱护/他是什么呢?巴掌下的蚊子/时势使唤的奴仆//运动中,他是球,谁都可踢/破了,与垃圾为伍/批斗会上,他似死猪,谁都可槌/从砧板到炉火/任宰割蒸煮……/他之占全了地富反坏右/唯有低头,不敢愤怒//他的脊梁,是武斗者脚下的路/他的泪水,悄悄在梦中流出/被划清界线,冷笑如钉/钉他进孤苦……/难言之黑,任抹任涂/敢对谁诉//感谢一根绳索,牵他进一堆黄土/也许阎王也痛他,为他解脱……/葬于人性之麻木。在那年代/共学识与彻悟寻死/是最大的幸福……
——(摘自《李发模诗选100首》《记一位长者》)
我不想死,我要活!生我育我的祖国啊,告别了!我在你怀中长大,死了也以你的怀抱为坟!不是我想死,不是我想死啊!我还年轻的呼声似利剑穿透历史的天空。这不是祷告,也不是乞求,这是人性在遭到毁灭之时所发出的诅咒,是鲜活的生命在被摧毁的时候所发出的最后的哀嚎,这是撕心裂肺的哀嚎,是让冰冷的石头都能融化的哀嚎!
由此可见,《呼声》所具有的强烈、深刻的思想性,更多的在于它振聋发聩的冲击性,冷静思索的启迪性,如梦方醒的觉悟性。可以说,在特殊的历史阶段和思想观念意识都受到种种局限的空间和时间内,作品的思想性高于艺术性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在时间跨越三十年之后,诗人用一首不太长的诗歌,记述了一位长者的悲惨命运。同样是在《李发模诗选100首》的“绿岛品鉴”中,对这首作品曾有过这样的评价:这分明是《呼声》的续篇,或者是这呼声的一个延长的沉重的音节,砸在心上,让诗歌咳血。那个可怜的老者被冷笑如钉的钉子,钉进他漫长的苦旅,最后还要感谢那根牵他走进一堆黄土的绳索。那个时代的祖国,人性已经泯灭,何谈诗性。

李发模前期(2000以前)的诗歌创作,大都以批判现实主义和紧紧围绕现实生活(底层)的状态为基调,以朴实、亲切、厚重的黔北语言特色为表现风格,以讲故事(叙述诗)为其诗歌创作的总体技巧作为表述主体,从而形成李发模诗歌独特的具有厚实的亲切感和可读性极强的以批判现实主义为己任的较高的诗歌审美品位。
自1978年《呼声》之后,李发模一发不可收地进入第一轮的创作高峰,那个时期他相继创作出版了诗集《魂啸》《揣你在怀中》《偷来的正午》《花间一壶酒》《有人醒在我梦中》《如网的掌纹》《李发模叙事诗选》《第三只眼睛》《人生四季风》《李发模诗选》等。进入21世纪之后,诗人不自觉地进入创作的又一个高峰,这期间出版的诗集有:《散淡之吟》《哦也》《酒韵》《遵义之歌》《我思我在》《一望茫茫》《酒国》以及长诗《呵嗬》《心界》《净心而坐》《李发模诗选100首》等。自《呼声》之后至今,诗人李发模已出版诗集三十余部,文集五部。
总览李发模近四十年所创作的诗歌作品,可谓硕果累累。我们说诗人秉承传统的批判现实主义创作手法,是因为他和他的灵魂始终盘踞着脚下的一片厚土。诗人一刻也不能离开那片殷红色的当年红军将士走过的土地,他留恋或者说依恋那里的一山一水。只有那里,才是诗人灵魂与诗歌最完美的栖息地。
所以说,李发模诗歌内在的肌理中,凝结着、充盈着强烈的泥土(现实生活)的味道。这已经不是简单一句“接地气”就能解释清楚的事情,因为诗人不是在故弄玄虚地接什么地气,李发模从小到大,从农民到诗人,从过去到现在就从来没有离开过土地,他已经是那片泥土的一部分,他的肉体和灵魂,他的情感和全部涌动着的诗意的人生就是这片土地的结晶,所以不存在一个“接”的概念。因为他(诗人)全身心地融入了民众,血管中流淌着兄弟子妹们(劳苦大众)的血液,呼吸着他们的呼吸,疼痛着他们的疼痛,也快乐着他们的快乐,他的诗歌所以才如此的丰满、贴切、厚重、质朴,他的诗歌的意蕴才是那么的高蹈、深刻、哲思和禅宗。
我的牛拉犁耙呼哧呼哧的家乡/我的谁推石磨知嘎吱嘎的家乡/我的哒斗脱粒乒乒乓乓的家乡/我的桑木扁担闪悠闪悠的家乡/我的踩龙骨车一样轮回的季节/艰难地翻越旱涝和古朴的家乡哟//依稀还见先人狩猎弯曲而来的山径/山径上还散发着篝火烤出山羊肉的熏香/隐约还听到从古庙传来求神拜佛的祷告/匍匐的枇杷襟,火汗褡映满面红光//啊!家乡,生我养我的家乡/我永生永世难忘的家乡
我是家乡的山水奶大的孩子/没忘记母亲把昨夜编的草鞋/和几个煮熟的鸡蛋揣进我衣兜的家乡/没忘记把我与故事一道抱上蔑席,鼾声中/祖母用摞摞补丁补綴我童年的家乡/没忘记伸出邻居的墙头,那树红红的蜜桃/曾诱跌了我的门牙,遭父亲一顿毒打的家乡/没忘记喊惯了我的乳名,至今还回忆着/向我女儿讲我儿时顽皮捣蛋的家乡
——(摘自《李发模诗文全集》第三卷《我的家乡》)
春这么轻轻一展/便把原野展成一把/桃花扇//扇蔚蓝澄澄的天空/扇翠生生的嫩绿/和婉转/把悠悠的蝶翼/蝶翼上的鸟声/鸟声上的晓梦/密密地扇向绿柳、花鲜//天边,那朵淡了的半月/滑向牛背/滑向绿裙,红颜/滑向/桃红十里/鸟声一片/真担心红的会起火/烧了眼前这把春的桃花扇
——(摘自《李发模诗文全集》第二卷《春境》)
黎明,牵着一群又一群山民/来了,扛着犁追着牛/走过一道又一道在眼窝里蜿蜒的山路/直奔山巅那飘扬着的早晨/暖阳给冬天已做了光辉的总结/春的风信子正在四处飞升/等不得布谷宣布春的开始/一幅幅移动的山岩般的耕播群雕/已塑在忙碌的山山岭岭/早啊!耕播者/好啊!山民
——(摘自《李发模诗文全集》第一卷《早啊,耕播者》)
我曾读过太多太多关于家乡的诗歌,可李发模笔下的家乡却是第一次读到。这家乡的味道是甘醇的,韵律是动感十足的,它带着春的气息和湿漉漉的泥土的芳香,他让那些笔直的似乎浸染着酣畅与倔强的诗行,穿起一串串生命的乐章,而那家乡的筋骨,还有那山一样挺直的脊梁,让我们感到一种因厚重而勃勃生机的向上的力量。
都说李发模是个农夫,不仅仅是在他憨直、善良的容貌上。其实,在他的血肉中,在他为炙热的情怀而蠕动的灵魂中,就早已铸就了他农民的本色。但是,他种植的是诗歌,是山里人自己读的诗歌,那是他们赖以活命的粮食。

三、李发模诗歌审美嬗变的可能性与必然性
进入21世纪以后,李发模诗歌开始发生了重大的突破和变化。正向在前面所说,李发模的诗歌由贴切现实的热情关注到现代意识与禅悟语境的过渡,完成了一种诗歌美学意义上的审美嬗变。这种由现实社会中跳出,进而采取一种回眸或俯视现实(大千世界)的姿态,以强烈的诗意的表述,试图实现另外一种诗歌意蕴的生成乃至诗歌理想的完美追求。不能不说,这是本书和诗人当下诗歌创作理念、美学追求的系列整合与重大突破,并业已形成了其独特的艺术风格。本书中绝大部分的作品,集中体现、印证了这种走向与特色的演变和生成,相继开拓了一条对于以往诗歌固态的程式化表述的突破和探索之路。如果说这是诗人创作的又一个春天的莅临,不如说是诗歌的活性基因对于固守观念与生命肌理的又一次跨越式的颠覆性洗礼和凯旋。
但是,这种突破和嬗变,并没有完全脱离开诗人为之坚守了一辈子的现实生活的土壤。即使是诗歌的格局、架构、语境甚至是表述方式发生了改变,而诗人骨血中的对于脚下那片热土的忠诚却没有丝毫的改变。
当诗人经历了漫长岁月中的社会转型和沧桑巨变,阅历了现实生活中诸多的世态炎凉和风霜雨雪之后,岁月在诗人的脸上镶嵌了太多纵横交错的记忆的皱纹,而诗人对人生、历史的积极回报则是大彻大悟之后的凝重与思考。显然,诗人没有了当年的血气方刚和意气风发,多的却是一份老城持重的历练和豁达。表现在诗歌中,就是那份对生活、对生命透彻的感悟和释然,对诗歌、对艺术渗透骨髓的那种精神寄托和全身心的别无旁骛的情感依恋与生命本体的支撑。
倘若与峭岩诗歌厚重、庞大的以展现恢宏、浩瀚的历史题材和对于历史英雄主义人物崇拜的人文情怀与历史担当比,李发模诗歌则是始终不移地向着博大的现实生活中以诗性的执着和敏锐,不断挖掘、遴选、过滤那些最为珍贵的诗歌宝藏,用最大的热诚和严谨的态度,释放(诗化)他们生命的哲理和对于当下以及历史最为冷静、最富禅意的那份诗性的思考。
2000年之后,诗人由以往的以长篇叙事诗为主要的创作对象,向现实生活中挖掘题材,以短小、哲理、深刻的蕴育着传统文化中儒、释、道精神领域的拓展,诗歌的表现与语言的张力更加凝练,诗意的浓重和想象力的大胆、奇特,让诗歌具有了传统文化、宗教等层面的穿透力和感召力。特别是以近期出版的《心界》《净心而坐》和《李发模诗选100首》为其杰出代表之一。
花开之第一朵,与/叶绿之第一枝,与//雷之第一声,电之第一闪,与/“一滴露水养一叶草”,与/剩下最后之一/是果为大//把弦乐的耳头摘下,洗一洗/把云天的铺盖铺开,晒一晒//再把大地的门窗打开/再把高山的脊梁耸起//抓一把劳累喂天,星月就亮了/滔几瓢天地做饭,时日也鲜了
——(摘自李发模诗文全集第六卷《禅意》)
大口包小口,哪是笑口/哪是伤口/回家说吧/亡了夕照,坐在王位又如何/回望人生/几多苍凉
——(摘自李发模诗文全集第六卷《回望》)
鱼潜刻水碧,鸟翔画山青/天地一双脚板,踩我们//荷红宜露湿,云白孵天晴/跟随日移,一路脚印//草绿借风染,竹翠送浓荫/得静因山远,明月告知/转身又一轮
——(摘自《李发模诗选100首》山行)
几只蚂蚁,在匆忙搬运/一只被人踩死的蚂蚁/排列成一行诗句//另有蚂蚁奔走相告/恍若奔丧,又恍惚是/寻找遮尸的掩体/若非亲眼所见,打死我也不信/眼前的事实//想起怕踩死蚂蚁的念佛之人/想起我吃素的奶奶……/那些蚂蚁竟然行走成我笔下/懊悔的文字……
——(摘自《李发模诗选100首》蚂蚁搬尸)
冰之白刃,割深秋一疋/为冬的孝衣,还是让山头/为春包一帕子//雪落断桥,一孩儿的嫩手/仿佛是世界/在挥动的春枝……
——(摘自《李发模诗选100首》雪落断桥)
从那张面孔上滑倒/倒进一种镜面的深度/心仍在/猴子捞月//镜比古井还深/深处是一片盲区/明明早已知道/还进一步消失自己//日子不再理智/这种沦陷/也许是一生一世
——(摘自诗集《净心而坐》)
人用纸巾揩手/用白云擦面/纸巾与白云,什么最贵/又更有用呢/天说天知道,人说人明白//一位哲人说/“自然的东西都是好的/一经人手动过就坏了”//为什么/灰头垢面的天说/心不干净,擦也白擦
——(摘自诗集《净心而坐》)
四野包容的,云影折叠的/花红浪漫的,草绿任性的/美美的,给——/站在牛背上的喜鹊//垂柳依依的……/春池浅浅的……/鹅鸭追鱼,点睛/古诗中的惜别……//远处新村外,一少妇在菜园/采一筐嫩嫩的清晨,还想/昨夜月的圆缺……
——(摘自《李发模诗选100首》《的》)
举枪,向天空射击/绿叶的子弹,穿云……//雾来抓住溪流审问/山受谁的指使/莫非没听见鸟儿们/朝夕议论//举锄挖一块天晴,一老树/学那老农,居然/埋葬了荒山野岭
——(摘自《李发模诗选100首》《山林》)
不难看出,这些诗歌意境的畅达、深邃,往往引领人们进入另一种想象的世界之中。凝练的句式之中,飞逝着的意向的组合、交替,形成了诗歌打开顿悟之门的一把钥匙,或醍醐灌顶或了然死生。这是浸透人生和个体生命内部的箴言式的诗句,其真理性(禅宗)融于艺术性之中,佛性携人性直抵于恒久的诗性,这也是诗人李发模对于当代诗歌的最大贡献之一。
难怪,灰头垢面的天说,心不干净,擦也白擦。
再看那首近乎经典式的《雪落断桥》的意向处置。前卫、凝练、含蓄、朦胧是“雪落断桥”最大的艺术特色,而哲理、古朴、深邃、高蹈的情趣和内涵,折射出该诗强烈的唯美主义倾向与现实的社会意义。由个体生命和人性抒情进而发散到社会、历史的哲理与抒情,这种抒情自然而然地跨越了诗歌美学意义上的表现范畴,而是站在生命和庞大的自然的额头,以殷实、古朴的诗歌语言在场,意向地诗意化地将复杂、深奥的肌理释然于轻松信手拈来的具象之中。
诗歌的另一个特色,就是以民族、乡土气息的意绪表述,呈现于浩大恢宏的诗意架构之中,看似淡然处之,实则功力深厚。另外,“雪落断桥”全诗仅仅六行,却包容大千世界,涵盖千秋万物。诗歌的想象超凡脱俗、奇、雅、新、绝,由冰之白刃割深秋一疋,裁为冬的孝衣,还是让山头,为春包一帕子,直到由这质朴无华的意向定格为雪落断桥,一孩儿的嫩手,全诗意境达到高潮,最后以挥动的春枝戛然而止,给人以追思回味之感。不能不说,这首《雪落断桥》其前卫意识与古典主义呈现了无缝的对接,进而使其思想性与艺术性臻至完美的融合并达到质的升华,该诗堪称李发模诗歌的经典代表之一。
请看以结构助词“的”作为这首诗歌的题目,是一个大胆新锐的创新,至少我是第一次见到和读到。这是写乡村的即景,前两段是远景与近景交替拉近的铺垫,也是这首诗歌的底色。突然,诗人一下子将镜头拉远,远到什么程度,目力所及的新村外,一少妇在菜园,采一筐嫩嫩的清晨,还想,昨夜月的圆缺……。原来,我们的主人公是一位在菜园采摘鲜嫩清晨的美丽少妇,难怪那个黎明有点娇柔与羞涩。那么,采摘黎明的用意只是在象征着浪漫的情怀,还是在寻找青春的诗意,最后一句告诉了我们答案,还想,昨夜月的圆缺……。昨夜月的圆缺具有庞大的想象空间和不同角度的解读,随你怎样理解都成。
对于《山林》一诗的解读,我想应该是这样的,这是一首典型的现代派诗歌所具有的前卫意识的表现手法和表现形式的范本。全诗充满怪异与断层思维的意向群体组合,构成恢宏、洒脱的主流(独立)意识。在诗人的笔下,山林似乎已经变成一个热闹的立体舞台,纵横交错地流逝着不同的意向和意念符号的飞翔。先后出场的有举起的枪、被击中的天空、绿叶的子弹、云、雾、溪流、鸟儿们、锄头、晴天、老树、老农等等画面的生成与变换。这种复合式的具有递进(由远而近)特征的运用审美空间的演绎,形成了一组组既独立又相互关联的蒙太奇效应,无疑增加了诗歌本身的艺术表现力。诗歌的语言和他的想象一样奇特,充满了现代意识和强烈的冲击力(张力),凝练而又赋予唯美的诗性的特征。
其实,山林还是祖辈留下的那片山林,所有的意向依旧是司空见惯的(注如:云、雾、溪流、鸟儿们、锄头、晴天、老树等)客观存在。那么,改变的是什么,是思维表现的空间和角度,是审美的趣味和观念提升,是诗歌的表述技巧和前卫、现代的艺术理念的全面更新,才让千百年来的山林充盈着鲜活的时代的气息,生命的意义和对于历史的回馈、秉承,在一首诗歌中得以完美地呈现出来。

四、长诗《呵嗬》是古典主义的伟大乐章和民族情怀的一部史诗
长诗《呵嗬》是李发模创作于2009年的作品,该诗具有深远博大的民族情怀和民族气节的一部伟大的史诗作品,堪称是诗人长诗创作不朽的具有古典审美意蕴与追求的民族史诗般的浩瀚而雄辉的乐章,其诗歌独特的思想性和艺术性在李发模整个的诗歌创作中占有极高的特殊的位置。
仡佬族历史悠久,商周至西汉时期的“百濮”,东汉至南北朝时代的“濮”、
“僚”都与其先祖有渊源关系。《呵嗬》取材于黔北仡佬族悠久的民间传说,全诗以山蛮和水妹这一对仡佬族青年男女的爱情遭遇为主线,以仡佬族的神话传说、历史变迁、风情民俗的描写为背景,全诗酣畅淋漓,具有浓郁的少数民族历史风貌和反抗奴役、压制向往自由、爱情的博大情怀。
诗人在一篇文章中曾这样谈到《呵嗬》的创作背景:“呵嗬”是这个以“竹”为图腾的民族喊山喊人喊号子喊灵魂也发自内心喊自己奋进的喊声。长篇叙事诗《呵嗬》的故事从序诗“喊魂”到一个嫁过七个男人的女子,含冤被压在石磨下沉河——而引出男女主人公山蛮和水妹在神秘如谜的佬山,卫族保境反压榨、逃追杀、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而最终归于人与自然的离奇爱情为主线,以“天机道人”、“猎人与狗”为副线,从明末万历年间三大战役之一——平播战役之后,改土归流,被逼近深山老林隐姓埋名的仡佬人山蛮一家和水妹母女被官吏抢占山林土地,阴谋奸淫民妻,借礼教杀人而逐步展开情节和抒情,同时,插穿远古“洪水神话、生命母体”到“祖传的天空”、“赶尸”、“朱砂红”、“天坑魂踪”、“穿越魔幻隧洞与古朴对话”及对人的前世今生来世的终极追问等魔幻情景,及于神秘中带有敬畏的人与自然、风俗民情而描写人的命运,追寻人性——告诉读者这个民族蕴藏着超人的力量与智慧。
回来,回来啊/我们修好亭子等你们/我们摆好贡品等你们/从日出的东方来/从日落的西方来/从山岩上来/从竹林中来/从田园里来/请你们来喝茶,来吃饭/请你们来喝酒——/两人同一葫,三人同一碗//回来啊!从洪荒远古回来/牂牁的强悍,夜郎的遗憾/楚时的疼痛,洪武的追赶/吼一声“呵嗬”——/玄妙开门,魂兮归来/再吼一声“呵嗬”天地兮动容,时空兮浪漩
——(《呵嗬》序诗:喊魂)
四周绿竹掩映的寨子/寨里威严的仡佬宗祠/祠前沉重的一扇石磨/石磨压着那个女子/奄奄一息/众目如漆//一个男子似滚来的雷阵,山也奔腾/一个女子似抖动的闪电,河也狼滚/日月的双眼也下了么/苦竹林中,传来苦呀苦呀/撕心裂肺//是山蛮,站成一座山向群山大喊/是水妹,淌成一条河对惊涛猛唤/天老爷不公啊/不公——不公——不公——/空谷回音/谷风卷袖而来
——(《呵嗬》甲章:石磨压着一个含冤女子)
呵嗬/身挺众峰兮巍巍,仡佬阁老/眼亮日月兮,“和合”,忠诚!锐气/发茂林竹之葱葱,运得天授/血涌江河之浩浩,神龙崛起/翻过九弯十八坳/魂归来兮——/如日得天,青山作证葆此净地/循天道,归自然,顺人意/踩过独木兮逢盛世/归来之魂魄/如鱼得蘸江河篆那“仡”字/抱璞归真,秉承天机
——(《呵嗬》尾声:心悟太极)
我以为,《呵嗬》是招魂的神曲,是送给天送给地的最后一个极富人性的礼物。一声“呵嗬”自远古走来,带着古老的天地良心,带着岁月的皱纹和生命的轨迹。诗人从这一声声悠远的、绵延不绝的呵嗬长调中,沿着触目惊心的诗行,把我们带进了仡佬族悠远的绵延不绝的恒久的太息之中。
然而,那声音大多还是凄婉、哀怨的控诉之声。他仿佛来自于仡佬的大山深处,来自山蛮与水妹梦幻之中的祈求与祷告。从另一个角度讲,《呵嗬》是一部恢宏的带有仡佬风俗的民族乐章,它昂扬着进步与抗争的旋律,他让博大的诗性关注给予悠久历史的民族情怀之上。同时,他又是一部铿锵作响的民族史诗,他用震颤的倾注了诗性的语感抚摸着尘埃斑斑的历史。它有音乐的元素和因此而流动迂回的乐感,与其说《呵嗬》是一部倾诉民族情感的史诗,不如说它是一条流动着的浩浩汤汤的交响的大河。如果“仡佬族”是目光所及的那斑驳的岸,那么汹涌流淌着的将不是时光的鳞片,而是人世间不屈的生命的泪水。为此,著名诗人王久辛曾果敢地为《呵嗬》定位,并断言李发模的长诗《呵嗬》是可以进入中国新诗史的成功之作,可见诗人的睿智与《呵嗬》的厚重,同样可以感动天地人心。
以上是对著名诗人李发模诗歌浅显的分析与粗放式的探讨,凡文中观点属一家之言,疏漏、谬误之处,还请方家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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