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秋日里,最后一场黄昏雨
作者:梁成芳
诵读:雪儿
忽然发现,这世界上最苍白的东西是语言。我第一次难描自己,难描心中那份莫名的情绪,纷繁的,就像那空中的小雨。
深秋的黄昏。街上那遍地的落英,也许是一夜之间飘忽而至的吗?我撑了伞,踏上了家门前的那条林荫路。一种渐渐围近的空落,细细密密地兜上来,舔舐着我已不复完整的心。
空中,飘着寂寂的、静静的雨丝。雨淋湿了天空,淋湿了伞儿,淋湿了我的心。我用手拔弄着伞把儿,接几滴从伞骨渗下的雨水,它们在我的手掌心儿里颤动着,颤动着一片晶莹的不安。我摊开手,任凭它们流进我的手指缝,落向被雨水洗亮的柏油路面。
柏油路湿漉漉的,满是花的残瓣儿,叫人不忍践踏。我立在一棵虬枝盘结的槐树前,情不自禁地向前伸出手去,想接住一个还在旋转飘飞的花蕊……
月倩走了,带着无法弥补的缺憾,匆匆地。十九岁的生命,在这个世界上悄悄地消失了,了无痕迹。我用泪为她冲出了一个滂沱的雨季,隔了时空,月倩知道吗?我一直攥了她的那个坠着一枚木刻槐花的钥匙圈儿在手里,为她送行。
月倩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记得是八岁那年的一个冬夜,她住进了我们家。晚上,我在窗户下偷听了爸爸妈妈的谈话,得知她是妈妈同事的一位孩子,她的妈妈病死了。我不知道她的爸爸是谁,月倩也不知道。
月倩只大我几个月,却给我姐弟般无微不至的关爱。她肯为我同那些在放学路上欺负我的坏小子们打架,由于力量悬殊,她注定了会输,我急得在一旁大哭,她骂我没出息。她肯在上学的路上,返回取我忘在家里的书呵、本呵,为我的“英雄”钢笔灌“驼鸟”墨水,更重要的是天天帮教我写作业…… 有时急了,她也会刮我的鼻子,使劲捏我的手,疼得我哇哇乱叫,她再哈哈笑着松开手。当然,我也帮她“侦探”过,有的同学偷偷在她的文具盒里放过毛毛虫……
冷湿的风无声地将我的头发打湿,往事顺着我的脸颊凉凉地向下流淌……
我永不会忘记那个温柔的夜晚。
家家户户的灯都亮了起来,或明或暗的光线从门隙和窗缝里射出来,切割和组合着我们。路两旁的老槐树朝我们扑过来,又被我们甩 在后面,留下一排朦胧的剪影。晚风暖融融的,令人忍不住想轻松地哼唱一首忧伤的歌。我和月倩下了晚自习,一同骑车回家去。
“姐,你怎么不说话?”我回过头来,压低声音问她,她无语。只是默默地望着我,那种目光是她过去所没有的。它使我不安,也使我因为想到别的什么而脸红。

在家门前,我锁好车子,跑上“月台”(台阶),月倩轻轻地拉住我,摊开我的手,她放上了一个钥匙圈儿。钥匙圈儿上坠着一枚木刻的槐花。我记起月倩雕它时曾割破了手,我手忙脚乱地替她包扎,碰翻了碘伏瓶。月倩包扎后的手指上,白色的纱布结儿像一只折了翅膀的蝴蝶,好长一段时间飞不走。
我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我感到我和月倩之间玻璃一样透明的关系中开始渗入了一些什么。那是些什么呢?我说不清。可空气中却能嗅得到。我感到从未有过的不安。
我缩回了手,像触了不祥之物。钥匙圈儿落在地上。月倩惊愕地张大了嘴,脸由红变白。
细雨依旧,我爱这雨。下雨的时候,月倩是雨中的一株树,她不是一株婀娜多姿的垂柳,是一株十九岁的秋雨奇槐。有关月倩的记忆,充满着令人悸动的凄凉温柔。从未想过爱与不爱?该与不该?只是喜欢像影子一样,追随在彼此的身后。
每逢雨天,便和月倩一起来街上观花、听雨。空气绿盈盈的,透明而清新;风凉凉的,清亮而撩人。温馨的氤氲里,小雨淅淅沥沥。月倩蹦跳着走在伞外,我的身边……
那是一场极珍贵的欢乐,一片极纯然的天地,一份极灿然的友谊,一种无瑕的美丽。是够一生回忆的。
那个时候还不曾懂得:美丽,总是短暂的。还不曾知道,雨果手刻在巴黎圣母院墙角的‘AN’ ATKN(希腊文“命运”和“定数”),包含了整个人类亘古以来的经验。
月倩病了,我忙于功课,不能去看她。在心里为月倩不能参加考试而深深遗憾。高考后,去医院看月倩,月倩躺在一张大床上,苍白、瘦弱。后来知道,她得的是一种遗传性的血液病。房间里满是白颜色。白色的屋顶、白色的围墙、白色的床架、白色的被单、白色的忱巾上,只有月倩的头发是黑色的,令人心中不由地泛起些微的凄然。
“我喜欢你不懂这些,我希望你永远不要长大。” 月倩对我微笑着说。
我微抬了头,把满眶的泪水逼回眼里去。
分别的时候,月倩轻拉我的衣角,月倩手里,那枚木刻的槐花,我仍没有接受。我仿佛看见,木刻的纹路里,月倩的血,殷红如初。这一次,不是不愿。
槐花开放出的是无尘的心事,月倩交付出的是全部的完整的情感,我,无法回报。
我曾经拥有过她眸子里深处的那一抹深邃,我曾经织就了她笑痕尽头的那一缕悲哀。月倩匆匆地走了,不容我解释。月倩的离去,让我感受到命运的切肤的残酷。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我的泪也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流了满脸。我把手深深地插进白色风衣的大口袋里,将那小小的钥匙圈儿,重重地在手里握了一下儿。
终于知道,这个世界上最不能伤害的是一个人的一颗心,最应该珍视的也是一个人的一颗心。我不知道这份了悟是否太晚?
我俯下身,拾起一枚槐花,准确地说是一枚槐豆儿,拾起一个深秋的黄昏。
希望,这是秋日里最后一场黄昏雨。

——————作者简介——————

梁成芳,男,汉族,上世纪62年生。大专学历,河北省石家庄市井陉人。以小说创作和情感散文擅长,兼顾杂文、文艺随笔及理论文章的写作。作品见于《春风》《作家学堂》 《乡土文学》《北方作家》《天涯诗刊》《娘子关》 《潇河》《吐月》 《赤壁文学》 《作家文苑》《生活导报》《晋中日报、晚报》《榆次时报》等文学期刊。著有小说《早春雨夜》 《青妹儿》《小二的心愿》《老人夜话》《时光》 《成子》《大森林的那颗清泪》《情愫》《木屋》 《有一个农家小院》《流向下游的河》《孤独的潜影》《局势》 《煤炭企业里的文化哥儿们》《绵河湾的故事》《过秤》《两角菱花镜》 《麻婆婆》《残月》《葛才》《英雄安泰母亲的愿望》等多部(篇)。部分作品发表于网络文学平台和今日头条 · 都市头条。散文《菁菁 · 女孩 · 狗》获2000年全国“赤壁杯”优秀奖,《情系桑梓,余热生辉》荣获榆次时报“我与改革开放40周年”征文三等奖。有作品收入“乡土文学优秀作品集(小说卷)” ,有作品收入《中国微篇文学大观》。撰写理论文章、评述若干篇,迄今已发表中短篇小说150万字,情感散文及杂文120余篇。系中国当代文化艺术中心作家委员会会员,山西省晋中市作家协会会员,榆次文联作协会员。《潇河》文学季刊小说作家。
——————诵者简介——————

主播雪儿:私企经营管理者,曾担任电视台业余主持人。现是浙江省朗诵协会会员、杭州市朗诵协会会员、杭州之声朗诵团团员。是多家文学平台的特约主播。有朗诵培训工作室。愿用我的声音传递美好!(微信zhulihui0759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