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大 爷
文/张秀梅
……忽然大爷剧烈地咳嗽起来,之后老人呼吸骤停,倒在我的怀里,闭上了双眼。
就在今晨,我醒了。看到天色已经泛白,窗帘在微风中轻轻佛动,才明白刚才是个梦,我的大爷他真真切切来我梦中了,中元节最后一个时辰来看他的嫡孙女了,顿时,我的眼泪串串滴落......
我没有记错,大爷离世整整五十年了,那一年,我只有8岁,看着众人把装着大爷的棺材抬起那一刻,我“哇”地哭了,哭嚎着追赶着送殡的人群,最后被妈妈呵斥才停住脚步,站在村北头的地头望着逐渐远去的棺材,第二天,我自己竟然跑到村北头那个新坟旁看望“大爷”。
因为,我想大爷了,
童年的记忆里。只有大爷给了我疼爱。
大爷要是活着,差不多快120岁了。
大爷是爷爷的哥哥,我没见过爷爷,听说大爷和爷爷一模一样,大高个黑脸大眼睛大嗓门。大爷住在西面那间没有砖瓦的草房里,与我家中间隔两户人家。
大爷是个王老五,到老也没混上个老伴。
我对大爷的记忆是从三四岁开始的,大爷经常从东头地里回来,肩上扛着锄头,路过我家门口,喊一声,小梅儿,去大爷家吃饭吧,看到妈妈默许的目光,我马上拉着大爷的手蹦蹦跳跳的随着大爷走去。
六十年代末期,农村依然贫穷落后,吃的多是高粱玉米,只有年节吃点细粮,大米更是不多见,我不爱吃深红色硬硬的高粱饼子,每顿只吃碗玉米粥,记忆中天天跟在妈妈后面,轻声念叨着,妈我吃点啥啊!妈我吃点啥啊!快四岁了还没长不到18斤。
大爷可能看我太瘦弱了,他在想着法子给我做点顺口的。
我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大爷放下锄头,从院里抱捆柴禾,灶膛点火刷锅做饭,大爷有时和面烙饼,炒个白菜,看我狼吞虎咽吃的饱饱的,大爷脸上会浮起一丝温暖的笑容,随后会把吃剩下的烙饼用块灰白色的粗布包好,放进一个柳编小篮子里,又把小篮子递到我手里,慢腾腾地说:你到家告诉你妈就说这包饼布是块包脚布,我回家如实述说,每次妈妈都不屑的说,你大爷洗手盆子和面盆子自己都分不清,他做的饭我们可不吃,你不嫌你大爷肮脏都归你了。
就这样,那块灰白色包脚布包过烙饼、熬小鱼、菜饽饽、米饭、干鱼炒白菜。我在哥哥姐姐嘲笑的目光里、揶揄的嘲弄中,在妈妈不屑的眼神里狼吞虎咽的吃着大爷送来的各种顺口吃食。
大爷的院子种满了各种树,夏秋季节,大爷给我摘黑枣,桃,摘满那个柳编篮子之后叮嘱我,这些东西自己放好。吃完再来摘,有意思的是,这些果实他不允许我哥姐采摘,有天中午,大爷发现我和哥姐在摘黑枣,竟然黑了脸,朝院里吼了几声,见哥姐快速离去,我抬起头,又看到了大爷那满含温暖的笑容。
大爷和当时农村许多当地农民一样,憨厚、朴实、愚昧。他的小土屋里那两条黑黑的长板凳每天坐满村里来串门的老少爷们,板凳坐满了,后来的人就坐在门槛上,油灯热腾腾的黑烟下,大家抽着旱烟,聊着闲篇,大爷欣赏的人来串门板凳上能落座,不欣赏不喜欢的人马上就被请出,村里的男人多以能坐到大爷的板凳而沾沾自喜。
大爷患有慢性气管炎,这种病在冬天里经常发作,晚上来串门的人们有人恶作剧让大爷吃大麻籽做偏方,大爷信以为真,病情加重后有人让加倍吃麻黄,大爷后来喘的不行了,不能起床,那天傍晚,我听见大爷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我端了一点水给他,他已经看不清我了,吃力的慢慢把头转向我,眼角淌下一串浑浊的泪水,我跑回家告诉了妈妈,妈妈和婶子大妈赶来,急忙给大爷做装殓的棉衣,还缝了大公鸡一样的枕头,大爷喉咙里的声音越来越尖细,当晚,大人们都守在大爷病床边,第二天凌晨,大爷就离世了。
记得大爷出殡那天中午,我站在大爷家房檐下,看见那口粗糙紫色的棺材被人们簇拥着朝着村北的地里走去,我嚎啕着追赶着大爷缓缓向前行进的棺材。那块不大的新坟前,经常回荡我凄厉的哭声……

老爷(大爷的弟弟)继承了大爷的那间草房。半年后,在市里工作的老爷打开了草房的房门,那天我随着老爷走进屋,夕阳的余晖中我一眼看到了灶台上那块灰白色的布,叠的整整齐齐放在柳编小蓝里。这哪里是什么包脚布,原来是块洗的干干净净的屉布。
2020年9月3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