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曲又叫清唱,和词一样是“倚声之学”,合乐歌唱。散曲和杂剧不同,杂剧有科白、动作,而清唱如魏良辅在《曲律》中说:“俗语谓之冷板凳,不比戏场借锣鼓之势。全要闲雅整肃,清俊温润”。元人很重视清唱,当时歌妓竞相传唱散曲,甚至品评元代勾栏人的技艺,也把善于清唱作为一种技能。
现在制曲者一般以周德清的《中原音韵》为准,周德清(1277~1365),江西高安人。“工乐府,善音律”,对于元代盛极一时的北曲的创作和演唱了解得很深。他感到当时作曲、唱曲的人都不大讲究格律,认为北曲的创作存在很多问题,艺坛上出现了不少混乱现象。在深入研究北曲基础上,他认为要使北曲获得更好的发展,必须规范,尤其语言的规范更为重要。于是他根据自己的创作经验,着重以元曲四大家的作品为依据,他认为他们的作品“韵共守自然之音,字能通天下之语”,但也扬弃了他们用韵不规范的地方。从而归纳总结出了一套北曲的创作方法和演唱规律,写成了《中原音韵》。

这是我国出现最早的一部北曲曲韵和北曲论著。该书内容主要包括三个方面内容:曲韵韵谱、“正语作词起例”和“作词十法”。(这里的词就是指元曲)全书共分十九韵,每韵分阴平、阳平、上声、去声,至于入声,悉派入于三声之内。同时,根据当时的实际语言,在平声中考察、分辨出阴平和阳平。这样周氏之书告成以后的作品,才能算是真正依据了《中原音韵》。《中原音韵》反映了当时北方的实际语音系统,无论是音韵学方面,还是曲学理论方面,都对后世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现在有些人以元早期曲作为尺度来衡量某曲韵之是非对错,显然欠妥。
北曲把阴平、阳平、上声、去声这四声作为标准(无入声),音乐上用七声音阶,声调多遒劲朴实,以弦乐器伴奏,也有说用笛伴奏,有“弦索调”之称。南曲则用五声音阶,声调多柔缓婉转,以萧笛伴奏。依照一定宫调曲谱规定安排来填词置句,唱起来才有抑扬顿挫之节奏韵感,从而表达人的喜怒哀乐情感。周德清在《中原音韵》中说:黄钟宫富贵缠绵,仙吕宫清新绵邈,南吕宫感叹伤悲,正宫惆怅雄壮,大石风流蕴藉,小石旖旎妩媚等。实际上就是在不同宫调中,由于四声搭配的变化,从而表达的声情也不同。

究其原因,汉字声调本有轻重、刚柔、长短区别,而四声(诗词中的四声)特点是“平声平道莫低昂,上声高呼猛烈强,去声分明哀远道,入声短促急收藏”(明释真空在《玉钥匙诀》。)这种声调的长短刚柔的特点,反映到诗词中声调的变化则是平仄迭用,间隔安排,从而歌唱时产生和谐与节奏美感。使人听觉上起伏共鸣,或婉转悦耳,或悲亢激烈等,产生一种唱者和听者共振的美感。
诗、词、曲是一个道理,如词《金缕曲》,大抵用入声部韵者较激壮,用上、去声部韵者较凄郁。曲也是如此,关汉卿的【双调】新水令 :“大江东去浪千叠,引着这数十人驾着这小舟一叶。又不比九重龙凤阙,可正是千丈虎狼穴。大丈夫心烈,我觑这单刀会似赛村社。”用了去声韵,唱读起来,则气势磅礴,雄迈豪放。

“平仄迭用,间隔安排”必须遵循和谐原则,即在句子中两平两仄交互使用。但在整体上又要遵循奇偶相生法则。按照龙榆生先生说法,这种拗怒音节对表达起伏变化的不同情感,有很重要的关系。拗怒音节,是指“在一个曲调中,总得用上一些对称的句子,在这一类对称形式中,如果它的相当地位不是平仄交互使用,就构成拗怒音节。和谐与拗怒的有机统一,拗怒中有和谐,和谐中有拗怒,这就使词曲或激越凄壮,雄壮豪放,或哀怨悲凉、凄清婉转等。
相对于诗词,在散曲中对于四声的运用,要比诗词更讲究,更严格。有朋友疑问:“同为仄声字,为什么上声字在一些场合可以换成平声字,去声字则不能换?我学习曲谱,发现在格律上散曲比诗词要宽容得多,一是不少场合平仄不拘。二是平仄韵可通押。但既然大规矩已破,为什么在小处又计较起来,搞什么平上可互换,平去不能换?”我们来探讨一下这个问题。

首先,散曲一般也是两平两仄更替使用,但在重点处则区分阴平、阳平,上声、去声,比诗词严格得多。尤其是上声、去声的分别在韵脚处很严。虽然二者都属于仄声。但是在北曲里去声的独立性很强,该用去声韵的地方绝不能用上声韵,更不要说用平声韵了。例如张养浩的《山坡羊》潼关怀古:
峰峦如聚(去),波涛如怒(去),山河表里潼关路(去)。望西都(平),意踌躇(平)。伤心秦汉经行处(去),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上)。兴(平),百姓苦(上)。亡(平),百姓苦(上)。
《山坡羊》曲谱:平平平去△,平平平去△,×平×仄平平去△。仄平平△,仄平平△,×平×仄平平去△,×仄×平平厶上△(平)。平▲,×去平△(上);平▲,×去平△(上)

对比可以看出张在该用去声韵的地方都用去声韵,不用上声韵,虽然二者都是仄声,彼此的界限很明显。周德清还进一步具体说:朝天子等曲最后一句是仄仄平平去,如果改用上声,就是第二着,即次好了。庆宣和末句是去上,改用去平就是第二着,但是切不可用上平。
周德清甚至还认为:在有些重要地方连阴平、阳平都要区分。如郑光祖的《中吕·迎仙客》“王粲登楼》:“雕檐外红日低,画栋畔彩云飞。十二栏干、栏干在天外倚。我这里望中原,思故里,不由我感叹酸嘶,越搅的我这一片乡心碎。”作者写王粲落魄荆州,登楼作赋,抒发了游子飘零、怀才不遇的感情。其曲文挺拔,颇具感人力量。它的平仄是:平平平仄平,仄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平仄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周德清说:“妙在‘倚’字上声起音,一篇之中,唱此一字。”又说:“‘原、思’属阴,‘感、慨’上去,尤妙。”这说明在此牌中,这几个字是讲究阴平、阳平和上去之分的。

又如白朴的《双调沉醉东风》“渔父”:“黄芦岸白蘋渡口,绿杨堤红蓼滩头。虽无刎颈交,却有忘机友。点秋江白鹭沙鸥。傲杀人间万户侯,不识字烟波钓叟。”其平仄是:平平仄仄平仄仄,,仄平平平仄平平。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在这里,第1、2、5、7都是上三、下四句式取逆势,构成拗怒音节,适宜于表达洒脱的思想感情。周德清说:“妙在‘杨’字属阳”,意思是说前有“绿”字为去声,后有“堤”字是阴平,说以中间以阳平字为妙!又说:“‘杀’字上声,以转其音”,因为‘杀’字前面是去声傲字,这样构成适合的去上音节。周又不无遗憾地说:“刎颈”二字,若得上去声,尤妙;‘万’字若得上声更好”这也是强调两仄声没有变化,“刎颈”二字是两上,“万户”二字两去,美中不足也。而结尾“钓叟”二字,为去上,则妙也。这是因为前面说过,曲是“倚声之学”,在当时主要是唱的,唱时有抑下揭起之说,需要阴平、阳平和上声、去声搭配要叶,即和谐于歌唱之中。
《中原音韵》是“以中原之音(河南方言)为则,面又取四海同音”而编写的。元代北方声调方面最突出的特点是调类的数目比较少。入声分别派入平、上、去三声,于是形成了阴平、阳平、上声、去声这四声。但在元朝北方的语音系统中,尤其是方言俗语,平声和上声声调比较接近。所以王力先生把“平声和上声为一类,去声自为一类”,是从“平上互用”角度出发的。《元北曲谱简编》开卷说明曰:“五、北曲平上可互用,句末叶韵字声上可用平者标"上(平)",平可用上者标"平(上)"。也是这个意思。即北曲中平上可以互用。这种现象一般发生在韵脚处。例如前面所举张养浩《山坡羊》里,百姓苦(上);亡(平),百姓苦(上)。【曲谱是:平▲,×去平△(上);平▲,×去平△(上)】。比照可以看到,张在用平声韵的地方用了上声韵。同样,在用上声韵的地方可以用平声韵。
例如:张小山的山坡羊 :刘伶不戒(去),灵均休怪(去), 沿村沽酒寻常债(去)。看梅开(平),过桥来(平),青旗正在疏篱外(去)。醉和古人安在哉(平)。窄(上),不勾节(平);哎(平)。我再买(上)。比照上面曲谱,可以发现小山在应上声韵处用了平声“哉”字和“节”字,应平声韵处用了上声“窄'字。但小山同样在该用去声韵的地方都用去声韵,而不用上声韵。

我制的《山坡羊》“题画”一曲:杨枝摇翠(去),桃花凝醉(去),湖光山色初收霁(去)。雾微微(平),树依依(平),烟波万顷沙鸥戏(去)。一叶轻舟归去急(上),景(上),入画里(上);情(平),入画里(上)。其中“景(上)”处就参照了小山的“窄(上)”处。平上互用现象是有规律可寻的。当然,现在散曲作为案头文学,毕竟不再用于歌唱,
周所说的主要是指散曲格律而言,但有些也只是作曲的技巧问题,不能一概而论,这里仅供我们参考。不过《元北曲谱简编》开卷《说明》曰:“七、连标三个"×××",须平仄分配调谐,不宜连用三平、三仄。两仄包括上去,亦须调配得当,不宜连用"上上"、"去去"。”这是正确的。两仄主要是说一句中最后两字连用仄仄处,曲律要求避免重复。不宜连用上上、去去,应该用上去、去上。连用三平处,要处理成平上平或者其他,三仄处也如此。

从上可以看出,四声在曲中的重要地位。这大概是由于在当时,曲的传播主要是艺人在实践中,由于舞台上唱腔的需要,艺人们不断摸索四声的和谐搭配。实践出真知,四声的重要性不是人为的,而是客观存在的。这对于我们今天研究声、词的配合,对于探讨平仄、平去不能互换,甚至一首曲子中关键处连上去都要讲究的理解,大概会有所帮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