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未黄诗歌印象
叶子/陈啊妮(陕西)
谷未黄的现在还是过去,最大的特点依旧保持强大的发散思维,视角独特,看事物的角度非常不一般。你想写出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你首先得意识到通往它的方向,在谷未黄的诗歌创作背景,精神的向度及“信仰”的高度,诗歌艺术与生活深度的探索并置,沉思或者超越,个体生命体验的瞬间打开,语言抵达思想天马行空的腹地,而他所经历的时代几乎背负,囊括生命的全部的沧桑,困惑与迷茫,不断加深着他对生活的认知,对灵魂的叩问,对死的思索,融入诗歌就充任了向“上”拔的力量,向内心探幽的无畏无惧。在某种意义上说,诗人是敢于直面本真的自己,这也是他的诗歌进入我们灵魂的底基。
在较之年轻一代,谷未黄的作品依旧保持着特异质思维的惯性,真正的先锋一如既往,加之饱满的创造激情,使他的作品赋予专属于自己的精神光鲜活力和批判性思考,这一点很难得。“光被收了起来/到处都是夜在统治”,或转向寒冷而犀利的辩证,“他们适应不了/把我的思想当作完整的东西来选择”,或在羸弱的泥土长出正义尊严的饱满种子,“笑容后撤了/到处都是黑发在破土”,诚然,他的思想与精神上在语言之上的,而也因为个体的主观意识太强了,并不能让读者完全理解其诗歌真正指向,阅读空间或许也是“写作技术”的验证,那些诗人隐语的世界,却从未结束他对诗意象,呓语般漂流非理性的精致表达。
诗人一直在纠结与矛盾中探索,他有非常丰富的诗歌阅读体验,诗歌是内心一面镜子,也是精神与灵魂的。重视概念、范畴内涵的明确性,分析、归纳的逻辑性,和抽象性强的思维方式。《论春天的动与静》仿佛荡漾出一种明亮而悲伤的“妖媚”,“一只老鼠在一座分娩的山下”,这是本诗最抓眼球的陡峭处,引自波兰著名诗人辛波丝卡的诗句,透露着道德和哲理,“我是它的藤蔓/请下一个人就位”,用独特和多样化的手法将某些道理的和哲理以幽默的方式向世人展现出来。“这些水在祈求者的手上是暗的/模仿光”,我们在春天里沉沦并幻象,但有一个基本的意识却从一开始就被忽略了,我们在不知不觉中顺从了诗人诗歌精神和信仰运行的向度,尽管它同时存在两种可能:沉沦与超越,毕竟在诗人的生命深处蛰伏着或寄寓着某种超越日常经验的东西,这也许就是诗人诗歌生命的意味。
如果我们对虚无的本身依旧保持客观理性的表达,诗歌思想作为核心就是一种魔性的东西,语言瞬间是有化学反应的,譬如《我所接近的时代》里的“我”,仿佛有一种强大的炸裂变能量,引发你不断追逐所谓的真相,策士的,那个女孩,“凸面的人凸面的声音”,人性中最纯粹和最贪婪的一面都是写的性情,“暗影”凸现出刺目的光与血淋淋的疼痛,更给整首诗歌带来了“峥嵘”的效果,意象可用性的选择于他不是难题,而是取巧,取“杀伤力”。就像“取自黑暗的来源/所有其他时刻的深坑/有别于它”,在他的诗歌精神域疆,我们习以为常的事要反自然而行之,我们往往认为不可能的事情却会自然发生,这便是写作的征服,独树一帜的属于他的个人标签。
《我所接近的时代》《黑袈裟》《复苏》等都是深层意象派或也是超现实主义作品,有自我鲜明,奔腾向上的的诗歌信仰,但在诗的形体和秩序里,有些部分文章化了,有表达意图但不清晰,其指向过于宽賒,自由。
2020年5月6日凌晨于西安
给保罗·策兰的墓志铭
谷未黄(湖北)
1970年4月20日,世界级跳水选手策兰
在巴黎塞纳河上,从米拉波桥跳下……
他不是通过宣言而是通过沉默抵达了一切
米拉波桥从此列为著名跳台
始终有哀歌响起,供在天上的月亮,折叠了一下
安葬在此
还高悬在此
作为一个影子触摸我们
其实,黑暗也是一种光一一
“光的强制统治。”
注:引自保罗·策兰,王家新、芮虎译。
推荐语:“供在天上的月亮,折叠了一下/安葬在此”水里的那种动感及情感与诗里内容的关联,都表现得淋漓精致。(捍士)
谷未黄(诗歌欣赏)
我必须尝试着赞美这个世界,避免被嫉妒,
愤怒,欲望和别的事情所驱使。
脆弱的我们,经历的是怎样的人间
我哀悼一个用糟辣椒拌饭的女孩,这些穷孩子
光很充沛,只希望光照亮一个馒头
但是许多馒头的遗忘等着他们
如果有什么剩下来 ,她死时24岁,体重43斤
用糟辣椒拌饭5年,原因让人心疼……
吴花燕生前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祖母
只有故乡,只有祖国。她生前
光很充沛,她的影子那么小
“我的祖国摆脱了一个恶魔的束缚。我希望
接着会有另一次解放。”
有价值的东西永远不是我们
得到的东西,而是我们所做的东西
光很充沛,我在缓慢地擦去一个馒头的轮廓
我们想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2020年1月15日晨1时·汉口依云苑
注:引句出自亚当·扎加耶夫斯基, 黄灿然译。
那些水,那些云,那些树木和石头
—— 读谷未黄
谢 冕
案头打开的是谷未黄新近写作的诗集散章,每篇十余行,多系短制,简约隽永,意存悠远。这些诗,或平时酝酿于心,此刻秉笔直书;或公余偶得,顿时神思如歙。他的这些诗章,看似“即兴”,有即景,有哲思,却都是他的日常所感所思的展开和表达。谷未黄有个很好的习惯,篇末都有写作时间地点的注明,诸如:“2018年7月18日12时-汉口金银湖”,“2018年7月19日晨4时-汉口”等,这表明,他是一得空就写诗的“诗痴”。除了本职工作,写诗便是他“业余”的“全部”,这是他的“日常功课”。恒常,坚持,这岂是一句“勤奋”所能概括的!一个人把写诗当成了几乎是唯一的爱好,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如此专注,如此投入,如此痴迷,这情景实是感人。
对我个人而言,读谷未黄的诗首先是感到亲切。窄小的老家的院子,长满水草的池塘,肥沃的草地,水牛在悠闲地吃草,天边舒卷着棉絮般的云朵,还有,辛勤筑巢的喜鹊。他的笔底有很多乡村风景,水草丰沛的地面,竹丛环绕的村庄,那里住着辛勤劳作的亲人。我熟悉这些,因为我曾在江汉平原住过一段时日。这都是我当年留下的记忆。我在那边的时候,村里的年轻媳妇还习惯梳发髻,银笄子,缠着红头绳。我熟悉诗人笔下的那些场景,包括他所抒发的对于土地的情思。我当日住过的那是江陵滩桥一带的乡间,当然,也是艰难岁月。我读他的诗,下意识地总要从他的诗句中寻找曾经生活的“痕迹”。
在当年,食物缺乏,“斗争”频繁。但我知道惟楚有才,也知道楚女多情,我知道那是屈原涉江行吟的地方,我硬是要从那些水,那些云,那些树木和石头中,寻觅到云梦古泽的流韵与风情。时代严酷,而我的内心丰富。如今我怀着同样的心情读谷未黄的诗,我要在他的诗中重温这一切。我知道诗人热爱生养他的这片热土,他写过许多乡村的诗,他被誉为“乡土诗人”的代表。其实,他的名字(真名?笔名?)谷、未、黄,就暗示他是生长在那片多水的沃土上的一株禾苗。
读他的诗总有一种感动,多情的土地,深邃的风情,他的写作的确没有辜负他的土地和乡亲。这里是他笔下的《母亲》,母亲的坟茔塌了,父子为之移坟,那是一场无声的祭奠,令人哀痛的一刻:尤为感人的是,父亲最后一次给母亲梳头,他望着父亲拿着一把(应是“一缕”)黑发,在梳。此时,他用墨淡远,淡远却见沉郁。再如,他形容寺庙上空的炊烟,出手颇为奇崛:“炊烟被砍伐”,砍伐后的炊烟“比外婆的腰更弯,几乎匍匐在瓦上”(《在寺院剃度的月亮》)。我们在他的“淡”中,可以随时发现他的“浓”。同样,在他的“稀”中,我们可以发现不事声张的“密”。我知道产生楚辞的地方是热烈而浓郁的,我私心里对谷未黄有一种期待。但他给予我的却是这般的“别样”。这说明他独特而不随众,他有属于自己的审美追求。
我知道诗人经历过得生活并不平静,大跃进,共产风,饥饿和动乱,如影随形地伴随他的童年。而令我意外的是,谷未黄的诗总是写得很“平静”、甚至还有点“沉寂”。我注意到他在刻意排斥“煽情”,他不喜铺张。因此,即使是“惊天动地”,在他也是“心静如水”。面对丰富的生活,他有一种定力,他不仅不照搬生活、更不会罗列那些细节。 筛选,提炼,特别是过滤,甚至变形,他能够化繁为简,化复杂为单纯。无可置疑,这是一种能力。以《月亮也是一个粮仓》为例,此诗应属于“忆旧”一类,仿佛也是饥饿年代的故事,说起来是“一言难尽”的,他也同样有意地“简化”:父亲“翻遍了土地,找到一些苕根子喂我”,“我见过父亲七天没有进食,他空荡荡的身子”。我通读全诗,能够把握的“实事”仅此而已。诗人拒绝叹息,也拒绝申诉,他也隐略了愤懑。甚而,他宁可借用柔和的月光以影射导致死亡的严酷,而不愿直接“宣泄”。他把意蕴隐藏,他不轻易外露激情,这一点是有异于人的。
正因为叙事过简,意象的跳动有点迷离与脱节,造就了他行文的“涩”。以《大暑》为例,“大暑”为题,与下文“一个人的孤单,是风预备好了的”,跳动过大,联想中断,以致难以接续。接着跳到最后,“很多野兽,加入送葬的队伍”,就有点费解了。通篇只有“置在山头的镜子,有时候是圆的,也有时候是缺的”,从“镜子”的联想,可以读出“月亮”来,其余均是迷蒙的。前引《月亮也是一个粮仓》,是写饥荒的,从饥饿到“月亮”,亦有此病。这里有诗人的刻意为之,但却造成了解读的困难。其实,诗的“涩”和“隔”,只有一步之遥。当然,因“涩”而“隔”,最终是失去阅读的愉悦。而愉悦的阅读正是读者所期待的。
谷未黄来信,要我“直指痛处”,我说了他的“好”,现在也说说他的“差”,此乃诗评中事,见仁见智,因人而异。未黄谅我!多么想!那些水,那些云,那些树木和石头!
2018年8月17日,戊戌七夕,于北京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