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娘（短篇小说）

邬春犁

呼兰河在这里甩出一道湾。河的西岸是一道高高的土岗，当地的居民称它拉哈山。神娘的祖辈是位郎中，在望闻问切之外，喜欢研究五行八卦。闯关东时来到这里，看这里有山有水，正坡朝阳，背有山脉，这是一个风水宝地，便决定把家安在这里，这里第一次升起了炊烟。后来又有人相随也来到这里，这里便形成了村落。这里就成了两岸来往的渡口，人们给这个小村起名叫河口。

后来，就是神娘的父亲继承了家业，也做了郎中。

神娘出生这年，呼兰河水猛涨，没过几天河水就没过了河岸，一天天开始流进小村。村民不再留恋风水宝地，纷纷搬到外地，神娘的舅舅也跑过来劝姐夫搬家。郎中闭目思忖片刻，微笑着说，“这里是风水宝地，水不会淹到村子，”过了一会儿又说，“再说这几天你姐姐就要生了，怎么能随便搬家，我在这里等儿子。”说完话转身进了屋里。

神娘的舅舅临搬家时，抱着神娘的表哥柱子，最后来劝说。郎中看着院外还在上涨的河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抬头望着天喊道，“老天爷，这里是我几辈的家业，我儿子就要出生了，求您慈悲，水不要再涨了！”跪在地上不起，就是不搬家。

河水进入郎中家院子这天，神娘出生了，说来神奇，水没有再涨，一天天退去。郎中盼着要个儿子，没想到这般折腾却生了个姑娘。郎中懂的五行之说，女儿出生洪水退去，真是神了，就给女儿取名神娘。

神娘自幼聪明伶俐，为此郎中甚是喜欢，虽有家训医术传男不传女，可是郎中也在不违反祖训的前提下，有意识地把他的技艺传给了神娘。

神娘在六岁那年，就模仿着爸爸的动作，给人把脉，当然她是为了玩乐。让她把脉的当然是她的表哥柱子。柱子很听话，不然神娘会咬他，挠他，他可是领教了神娘的厉害。神娘把柱子推到桌前按在凳子上坐下，她自己爬上爸爸坐的椅子，坐好后，模仿爸爸的语气，“有病了，我给你号号脉。”说着拉起表哥的胳膊，把小手放在腕子上，过了一会儿说，“你的脉有些不正常，我给你开个方子，回去熬了服下，看看再说。”大人们看着神娘的小样，觉得可爱，可是时间一长，舅妈逗神娘，“你总说你柱子哥有病，要是有病了，谁侍候他，给他做媳妇？”神娘抬起头看看舅妈，回答，“我侍候他，给他做媳妇。”

后来，柱子真的病了。请郎中把了脉后，郎中摇摇头，“好好养吧。”人们不解，这是什么病，郎中不开药方，只说要养。柱子只要不做大的活动，身体也没有大碍，那就听郎中的话，养呗。到了成年的时候，柱子还是一副瘦瘦的身子骨，弱不禁风的样子，村里人不知柱子得的是什么病，没有姑娘嫁给他。这时神娘的舅妈可是心急，四处求人说媒，可媒人都是一笑了之。后来有个媒婆说，“你家柱子有病，谁家的姑娘敢给他，神娘一小时就说他有病，哈哈，妹子，我是无能为力了。”舅妈听了媒婆的话，又气又急，臭骂了媒婆，“呸！你家孩子才有病！”可是媒婆的一句话也点醒了她，风风火火地找到神娘。那年神娘刚好十八，人说姑娘十八一朵花，还是呼兰河边的一朵花，那是出水的芙蓉，更加的娇艳，舅妈越看越喜欢，有些不忍，为了儿子必须去说，她把神娘领到呼兰河边。

望着流淌的呼兰河水，再看看身边的神娘，舅妈拉起神娘的手，端详起神娘的脸蛋，弄得神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大眼睛一闪一闪看着舅妈。舅妈端详够了，才说出一句话，“神娘，你柱子哥，好不？”神娘不知道舅妈这句话从何说起，便问，“舅妈，咋了，我柱子哥好呀。”神娘看到舅妈的眼里流着泪，舅妈说，“神娘，你能一辈子照顾你柱子哥吗？”神娘咯咯一笑，“舅妈，我和柱子哥从小就好，我会照顾他一辈子。”舅妈拉着神娘的手，说，“神娘，那我们发个誓。”不由分说，舅妈先说了起来，“我发誓和柱子哥好一辈子，不然让呼兰河冲走！”神娘咯咯一笑，说，“我发誓和柱子哥好一辈子，不然让呼兰河冲走！”舅妈的眼里流着泪，对神娘说，“神娘，你给柱子做媳妇吧。”神娘听了舅妈的话，先是一惊，挣开了被拉着的手，说，“舅妈，你说啥呀，他是我哥。”舅妈擦了擦泪水，说，“我说啥，他是你哥，你还有这个哥吗，你成天地给他看病，说他要是有病了你给他做媳妇，现在全村子的人都说你哥有病，没人给他做媳妇，今天就找你！”

神娘看了看舅妈，猛转身跑到河岸上，泪水从神娘的眼里流出，流进了呼兰河。

神娘决定嫁给表哥柱子，郎中反对说那是神娘的表哥，再者说柱子怎样怎样，下面的话没有说，神娘嫁给柱子怎么会有好日子过，是一百个的不同意。神娘坚决的说，“谁占了上风，谁就会幸福，从小就是我欺负柱子，我是占上风的，我会幸福。”郎中从小娇惯神娘，也不敢再说什么，他知道女儿的性格，那可是说到做到的神娘。

神娘结婚很特别，别的新娘要坐花轿，神娘不坐花轿，要柱子哥把她背回家入洞房。她要让人们看看，柱子没有病，他是背着媳妇娶进门的。柱子体弱，都是乡里乡亲的，村民为了照顾他，不要他做体力活，虽然已是成人，不用他到田地里劳动，他每天的任务就是放牛。放牛时骑着一匹小白马，柱子每天把这匹小白马洗的雪白，人们很是羡慕。今天他要背着神娘去进家门，人们觉得很有意思，簇拥着柱子，看柱子怎样把神娘娶回家。

社长的儿子叫小富，和柱子是同岁，比柱子的生日小了几天，平时总往神娘的身边凑，讨好神娘，今天特意凑过来挑逗神娘说，“柱子哥驮着你是什么滋味？”神娘不屑于他，看都没看，紧紧地搂着柱子的脖子，说：“幸福！”小富见神娘不理睬他，接着又来了一句，说：“那你驮柱子该是什么滋味？”神娘早料到他不会有好屁，可人家是来喝喜酒的也不能让人看出不乐意，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说：“谁占上风谁幸福。”人们没有想到神娘会说出这么一句，一阵大笑。小富戏弄没有得逞，自觉没趣，退到了人群外。

神娘亲了一口柱子，自己要求下地，说：“柱子哥，我自己走，留着劲，我们好过日子。”

人们说说笑笑随二位新人到了家。

一年后，神娘生了一个男孩。孩子长的白白胖胖，一个男孩长了张闺女的脸，活脱一个神娘，人们见了都会赞上一句，“这孩子长的真像他妈。”过生日时，神娘把孩子抱回娘家，郎中摸摸孩子的小脸，看了又看，还拉过小手给孩子诊了脉，回到桌前翻了一会儿书，对神娘说：“这孩子五行不全，命中缺水，不好养。”神娘急问：“爸，那咋办？”郎中说：“用名字补，生在呼兰河边，就叫小河吧。”神娘看爸爸是诊了脉，才说这孩子不好养，一定是爸爸看出了什么不说。神娘每天留心孩子。有一天，她发现孩子的脉相和柱子的一样，她心里生疑，可是又不能随便说，可别再像从前那样天天给柱子看病，结果柱子真的就有病。

村里的女人爱聊天，小富的媳妇看神娘抱着孩子坐在门前，便会过来闲扯一会儿。亲亲神娘抱着的小河，说：“呦，这孩子长的真像你，神娘你可真是有福气。”神娘微微一笑，说：“哪里有什么福气。”

小富子的媳妇马上说：“你不是说，谁占了上风谁幸福吗，看你如今这身材，一定是占了上风。”伏在神娘耳边小声说：“你告诉我这个秘方，怎样才能占上风，你看我家那头驴。”神娘又是微笑，没有回答。

这天，柱子放牛回来，刚栓好白龙马，小富就神秘地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看你身体最近不错，占了上风吧？”柱子撇撇嘴，“别拿我开心。”小富还在纠缠，“把秘方告诉我，你老丈人可是郎中，你媳妇是神娘，看你媳妇滋润的。”柱子顺手拿起缰绳，怒气冲天，“滚！”小富不知道柱子发的哪门子火。

这年，呼兰河瘦成一条线。河瘦，人更瘦。神娘又生了一个孩子。孩子一出生便来了难题，人瘦没有奶水，怎么养活刚出生的孩子。看着待哺的儿子，神娘哭干了泪水。

小富子两口子没有用神娘的秘方，也生了一个胖小子，也是没有奶水，全村人都在挨饿。小富子的爸爸已经当上了队长，不能看着孙子挨饿，做出一个重大决定，杀一头牛解决目前的问题，队里的人高兴起来，可也有人提出异议，牛杀了，开春怎么耕地。最后提出一个权宜之计，杀了小白龙，它是放牧用的，不会影响耕地。

人们都跑到场院，好最快地分到肉回家充饥。

柱子牵着小白龙走进场院，他知道是要杀了小白龙，为队里的人充饥，主要是为队长的儿媳妇下奶，神娘也需要。柱子擦擦泪水，对队长说，“队长，我和小白龙说几句话，送个别。”人们看着柱子，小白龙和他多年的交情，生死离别，说就说吧。柱子俯身趴在小白龙的耳边，小声嘀咕着，一只手快速地解开缰绳，另一只手在小白龙尾部猛地一拍，说了句，“再见吧，别再回来！”小白龙受惊，撒开四蹄，跑出了场院。人们都对柱子投出愤怒的目光，到嘴的肉让他给放了。

第二天，人们在草甸子里找到了小白龙。围追堵截，抓住了它，在大甸子里就杀了小白龙，扒了皮，把肉分了送到各家。柱子没有吃小白龙的肉，从此以后还落下一个病根，每天都会梦见小白龙。一天夜里，半醒半睡，抱着刚出生的儿子，一边喊，“小白龙，我对不起你！”孩子受了惊吓，过了几天死了。

人们是饿红了眼，吃了马肉，还没有解馋，过几天又有人提议再杀头牛。

场院里人们围着要被宰的老牛，柱子跪在牛前，随着老牛“牟牟”凄惨的叫声，他真的成了一根柱子，木头一般。小富子提着一把屠刀，抱住牛头，屠刀向牛的颈部刺去，牛猛地一摔头，只听一声比牛还凄惨的叫，小富子被甩出很远。木头一般的柱子倒在了地上，昏了过去。人们马上找来神娘，神娘抱起倒在地上的柱子，手紧紧地抠住他的人中。过了一会儿，柱子有了气息，挣开了眼睛。柱子有话要对神娘说，神娘把耳朵贴在柱子嘴边，听了一会儿，神娘转过头对人们说，“柱子说他刚才是和小白龙见面去了，小白龙说了，谁也不许杀牛！”

柱子死了，丢下了神娘和刚刚会走的小河，这年神娘刚满二十五岁。

人们常说，少妇比少女更有魅力。村里不少男人觉得有了机会，想方设法靠近神娘，讨好她，想占她的便宜，小富就是一个。

一天夜里，小富偷偷摸进神娘的家，抱住神娘。神娘没有喊叫，她怕惊醒了熟睡的小河，小声说，“哥哥，就知道你会来，先放开，我们去里屋。”小富很高兴，做着美梦，放开了神娘。跟着神娘走进里屋，搂着神娘笑着说，“神娘，这些年真是让你吃苦了，哥让你幸福。”神娘没有说话，搂着小富，手在小富的身上移动，小富享受着幸福。小富突然感觉身体发麻，只听神娘在问，“用不用告诉你媳妇？”小富说不出话，吱吱唔唔，一直在摇头，说不出半个字。神娘在他的背后一拍，骂了句，“滚！”小富马上逃离神娘家。

从此，没人再打神娘的主意。

神娘靠在村里行医为生，和儿子小河相依为命。

这年，小富当了生产队长。把神娘抓到了队部，召集全队的人批斗她。神娘不知道什么事犯了错，知情人说小富是借手中的权力公报私仇，批斗会不了了之。神娘被限制不准行医，可人们还是偷偷去看病。

转眼小河到了成婚的岁数。别人家孩子成婚欢天喜地盼着早点生个孙子，神娘却有说不出的苦衷。儿子结婚时，她偷偷对小河说，“孩子，要忍住，只有占了上风才能幸福。”

每天夜里监督里屋新房的动静。听到里屋小两口温情的话，她就会敲打炕沿，听到里屋有异常的声音，她就会起身，敲里屋的门，说，“孩子，明天要干活，早点休息吧。”

后来，小河瘦成了麻杆，儿媳回了娘家。

小河没有等到媳妇回来，有一天发病离开了神娘。神娘对儿媳说，“他是不能结婚的。”人们不理解她话里的含义。

神娘最后一次行医是在今年春天。

小富的孙子突然昏倒过去，小富跪在神娘的面前，请神娘原谅他，救他孙子的命。神娘这才给小富的孙子诊脉，神娘把着孩子的小胳膊，仔细地诊了很长时间，休息一会儿又把了一次，才说，“老富，快去哈尔滨吧，这孩子的脉和柱子，还有小河一样。”

做了爷爷的小富听了神娘的话，带着孙子在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为孙子做了手术。后来神娘问小富，“这是什么病？”小富说，“一个小毛病，做个手术就好了。”

神娘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们赶上好时候了。”

【小说主编简介】邬春犁，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兰西县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长篇小说《呼兰河岸》。

【总编简介】黄艳玲，网名玲玲，笔名玲玲语玲珑，黑龙江省绥化市兰西县第五中学教师。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黑龙江省摄像协会会员，哈尔滨市作家协会会员。现任兰西县诗词协会副主席，兰西县摄影家协会副秘书长。《兰西文苑》杂志编辑及担任多家网络诗社平台副社长及执行主编，在头条上创建了《玲玲语玲珑文艺社》。在教学工作之余爱好摄影及文学创作，多篇作品发表在报刊和各大网媒，并有部分作品获奖，著有文集《玲玲语玲珑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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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黄艳玲

小说主编：邬春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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