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向灯光的舞者(五)
作者 郭鸿翔
倒了出来。
下午的阳光,从院子里那棵大枣树的枝叶间挤了进来,透过窗玻璃,在客厅的地板上洒了一地斑驳的光点,有风吹过,那一个个光点,便晃动着。
丽娥听着林小燕咬牙切齿地控诉,不时安慰林小燕几句,心里只觉匪夷所思,邵红兵不领低保要做高尚的人,这是个什么状况?听着林小燕的愤恨、不满,恨不得咒死邵红兵的数落。丽娥往卧室里瞅一眼,望着躺在床上睡觉的邵红兵,禁不住有些好笑:“这红兵,要做一个高尚的人。”
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便呀的一声:“不早了,和你聊这半天,该做饭了,你也别气了,事情早过去了,再气也不顶用,有空了到我家,我二弟上个月结婚摄像刻录的光盘,过来看看。”说着站起来又安慰林小燕道:“红兵说的也对,不就一年两三千块吗?没就没了,我家建明今年春节打麻将输钱你知道吧?输了一万多呢,唉,我也想开了,气有什么用呢?该吃吃,该喝喝,气出个毛病来还不是自个受罪?”
送走丽娥,林小燕长出一口气,心中舒坦了许多。走进厨房,正准备做饭,就听“哐”的一声把门用力摔住发出的巨响,出来看时,邵红兵脸涨的通红,怒冲冲的瞪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邵红兵肺都要给气炸了。
说实话,邵红兵绝不是一个怕老婆的男人,邵红兵只是不愿为一些吱吱歪歪的小事跟林小燕闹腾。些许鸡毛蒜皮的小事,忍忍就过去了。有句俗语:怕老婆是为了免是非。女人嘛,口乖一点,哄哄就好了。屁大点事便吹胡子瞪眼,挥拳动脚的,那是年轻时干的事。夫妻这么多年了,就算惹急了,但望着那张因为这么些年的操忙而略显憔悴的脸,还怎么下得去手?怀揣石头还三年热呢。
但现在却忍不住有回去狠狠给林小燕两耳光的冲动。
“去你妈的,嘴怎这么欠呢?”
其实今天邵红兵没喝多少酒,那些醉态倒有一多半是装出来给林小燕看的,邵红兵知道林小燕为他扔下锄头去打牌不高兴,但再不高兴能对一个喝醉了的男人怎么样?再大的火你也得等酒醒了再发不是?躺在床上邵红兵其实也没睡着,林小燕那番哭诉都听在耳朵里,邵红兵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就这么赤裸裸展示在人前,仿佛感觉到丽娥扫视过来的诧异与好笑,不解和嘲弄混杂在一起的目光。
“爷爷几时说不领低保是要做一个高尚的人了?”
邵红兵差点忍不住跳起来,找个东西砸在林小燕那张破脸上。
站在院门外呆立半晌,不知道自己能到哪里去?
转身往回走,走到院门前时忍不住一脚踢在半掩的院门上。
走进家,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探手去拿放在茶几上的烟,拿到手里却忍不住用力捏成一团,重重的拍在茶几上。一抬手,把茶几掀翻了。“哐”的一声,茶几上摆放的烟灰缸,纸巾盒,林晓燕没收起来的十字绣,杂七杂八的东西摔了一地。“叭”的一声,林小燕摔开厨房门上挂着的珠帘,冲出来,怒视着邵红兵:“撒酒疯出外边撒去,不去锄地去打牌,扔我一人在地里,你怎么忍心?一年两三千块钱你装大尾巴狼不领,老娘跟了你还嫌受屈呢!嫌人跟前臭你,老娘就要臭,有本事你做的说嘴点,敢做还怕人说吗?”
邵红兵抱着脑袋,听着林小燕斥骂,忍不住站起来指着林小燕大喊:“闭你妈的臭嘴。”
“你妈的臭嘴,你妈没嘴吗?”
“闭嘴!”邵红兵又一次声嘶力竭的大喊。
“就不闭,许你骂不许我骂?”
“去你妈的。”邵红兵绕过倒在地上的茶几,捡起掉在地上的烟灰缸,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妈,妈!”早已放学回来,站在门口看了半天,被屋子里两个大人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的女儿齐齐跑过去扑在林小燕身上哭着喊:“妈,妈,你没事吧?妈。”
林小燕捂着额头从地上爬起来,有血从指缝中流了下出来,扯着女儿:“你爸爸要打死妈妈,这个家妈妈不能待了,跟妈妈走。”边说边捂着额头,扯着女儿,气冲冲的出门走了。
外边传来听到响动跑过来的吉平娘焦急询问声和林小燕的哭诉声,见吉平娘推开院门走进来,邵红兵“哐”的一声把门磕死,走进卧室躺在床上。
门口传来吉平娘用手拍门的声音和生气的叫嚷:“红兵,红兵,你这个犟种,你开门呀!”
从林小燕家出来,一路匆匆回家,跑上二楼,按耐不住对邵红兵不领低保要做一个高尚的人的不解与好笑,丽娥把下午林小燕对邵红兵的控诉笑着讲给建明听。
建明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着丽娥一边笑一边讲,禁不住笑了:“这个红兵,要做高尚的人,呵呵!”
停了半晌,又道:“不领个低保就高尚了?有本事把那三间平房卖了,把钱捐给希望小学,领着小燕去路边蹲着去,那才高尚嘛!”
夫妻两人说笑着,丽娥突然支起耳朵,凝神听了片刻,跑到阳台往邵红兵家瞅去。站在建明家二楼的阳台窗子前,正好能看到邵红兵家的院子。看了片刻,匆匆跑回来推着建明的胳膊:“快,快,小燕两口子打起来了。”
建明怔了怔,站起身匆匆往楼下跑去,跑到楼底,转身对跟下楼来的丽娥道:“你去做啥咧?不做饭?”
邵红兵家院子的不远处,聚了不少听到响动跑过来的邻居,却不见邵红兵,小燕捂着头,拉着齐齐哭诉着。建明站在那里,黑着脸不说话,望着小燕额头上流下来的血,想着是因为丽娥去小燕家闲聊才引起两口子吵架的,不禁对小燕便有几分内疚,却又对邵红兵平添了几分不满,心里只觉得晦气。
林小燕在众人的劝慰声里拉着齐齐去村里的卫生所包扎去了。众人便站在那里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有后来的便问怎么回事,两口子竟动上了手。
建明黑着脸:“这不是丽娥下午去红兵家找小燕闲聊去了嘛,红兵嫌小燕对丽娥臭他了嘛。”
停了片刻又道:“四十几的人了,三六十七八的后生仔也干不出这么不着调的事来吧?领个低保就不高尚了?开宝马的还领低保咧。要做什么高尚的人,不领个低保就高尚了?”
蹲在地上又叹着气道:“唉,我也是不懂了。”
立新爹背着手走过来,瞅了瞅邵红兵家的院子,鄙夷地道:“穷他娘的有甚咧。”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邵红兵不领低保要做一个高尚的人,心中只觉得匪夷所思,想,神经不正常了吧?四十几的人了。
人都散去时,建明往家走的路上想着回去跟丽娥好好说说,以后少去红兵家找小燕聊天,要不以后两口子再吵架,村里人还以为是丽娥在里边挑唆呢,这叫什么事这叫。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
屋子里没开灯,邵红兵躺在床上抽着烟,烟头明灭不定。
想起来其实当时自己也就是出于对建平家的怜悯和对支书主任的不愤,任性使气没申领个低保,怎么就弄成今天这个样子?邵红兵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心里对林小燕的不满和愤恨又平添了几分。
自己该怎么和问起来的村里人解释呢?想了半天却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在村里人的认知里合乎情理的理由。
“老子几时说过要做一个高尚的人了?”邵红兵愤愤地想。不领个低保就他妈的高尚了?那高尚这两个字也太不值钱了。
又想自己不领低保是想做一个高尚的人,这说法又有什么错?谁规定自己这样一个只是初中毕业,没钱没地位的穷屌丝就不能或不配高尚了?高尚是精神层面上的,和钱跟地位有屁的关系。
从什么时候起,在世俗的认知里,高尚变得那么遥远。每日里在滚滚红尘里竭尽全力的辗转腾挪和为稻梁谋的精疲力竭,让世人对高尚这两个字越来越敬而远之,甚而不屑和嗤之以鼻。
但人终归不是只知求食和生存的野兽啊!
邵红兵叹了口气,这些也只是想想而已,真要宣诸于口,却只会把自己放在一个被村里人不解,甚至是嘲弄和孤立的位置。
有一个词,鹤立鸡群,用来形容一个人的卓尔不群,但若真有一只鹤落在鸡群里,却绝对是那只鹤的悲哀,所有的鸡都会去嘲弄那只鹤的与鸡不同。另类,从来是受排斥的,无论是行为还是思维。
十七八岁时,年轻气盛,书读得多了,常喜欢高谈阔论,但后来发现,没有谁有兴趣听他那些,人都忙着自己手头的活计,闲下来闲聊时,东家长西家短也比他那些高冷有吸引力。
厌弃了贫穷的村人,就像夏夜里厌弃了黑暗扑向灯光的飞蛾,竭尽自己所能的、弹尽竭虑的、义无反顾的扑向那点昏黄的灯光,那点希望,再无精力和兴趣顾及其余。
什么是理想?什么是情怀?听不懂也没那闲心思听。
再后来少红斌自己都把这些给忘了。什么理想啊情怀的,自己都以为自己不相信了。
但小燕今天却把自己推到这么一种尴尬的境地,自己该怎么跟问起来的人解释自己不申领低保的事呢?
说自己是因为讨厌邵红星不愿沾他的光?
那更没法说了。
第二天一早便醒了。饿醒的。爬起来把头天晚上掀翻的茶几扶起来,把掉在地上的东西拾起规整好,坐在沙发上发呆。
屋子里静悄悄的,那么的冷清,一个人坐在冷清的、没有一点声响的屋子里,一种四顾无人,仿佛置身于旷野的孤寂,从心底升起,弥漫在整个屋子、院子里,林小燕走了,齐齐走了,仿佛把平日家里的那点人气也带走了。
偶尔碰到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分外的响,分外的刺耳。给原本冷清的屋子更平添了几分孤寂,孤寂的没有一点人气。
做饭吧!
生火,把锅坐灶上,舀一锅水,去和面。水放多了,面软的放案板上流成一滩。这也没法擀啊!邵红兵扎叉着两只面手,望着案板上的面发愁,没办法,等水开了,就那么揪着一块一块的扔锅里。面粘手,邵红兵使劲摔着手把面摔进锅里。锅里的水溅出来溅到身上,烫的邵红兵龇牙咧嘴的。好不容易都扔进锅里,等锅开了两次,也不知道熟没熟,捞出来吃两口,叹口气,放桌子上。
算了。不吃了。
待续

郭鸿翔:山西省吕梁市离石区田家会街道办前马家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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