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向灯光的舞者(一)作者 郭鸿翔
“去死吧你!”
一部淡金色外壳智能手机,裹挟着林小燕的怒火,裹挟着对邵红兵二逼行为的惊诧、不解、鄙夷、好笑、哭笑不得、无比愤怒等诸般情绪,从客厅的上空飞过,砸在侧躺在沙发上悠哉悠哉地抽着烟,没心没肺地乱按着遥控器,在一台台电视节目间跳来跳去的邵红兵身上。
望着一脸懵懂从沙发上坐起来,眼里闪着不解与怒意的邵红兵,林小燕只觉得自己都快被气炸了,用指尖指着邵红兵:“你高尚?你看不起开宝马领低保的人,你怎么不去死你?装什么大尾巴狼你?你要装高尚,好啊,你拿钱回来啊!连老婆孩子都养不起了,还装什么大尾巴狼。”
总算被骂醒猜到为啥事情的邵红兵一脸的尴尬,心里懊悔的要死。自己是哪根筋错着了,要在微信上扯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细想昨晚和红颜添乱的聊天过程,开始时也只是和往常一样抖抖机灵,天上一嘴,地下一嘴的,吃吃豆腐,玩玩暧昧。聊着聊着是怎么聊到这块儿的记不清了,反正聊着聊着就聊起吃低保的事了。微信上和女同志谈谈人生理想,尽量的把自己收拾的人模狗样一点,针砭时弊,激昂文字,装大尾巴狼,不过是每个男同志喜欢干且经常干的事而已。女同志不也常扮纯情,扮可爱,装小白兔吗?邵红兵装着装着,就把那年怎么着自己二哥要帮自己申领低保,自己怎么着正义感爆棚没有办理。感叹着社会的冷漠与无情,感叹着世人的市侩,感叹着自己就这么个事还得藏着掖着,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般,骗老婆说,骗自己至亲的叔伯兄弟二哥说,骗邻居朋友说,自己忙昏了头,忘了去给表格盖章这回事,才导致申领低保过了期限,低保不能申领的。
一切只为了自己能安静一点啊!
其实,就是一种雄性动物的本能驱使邵红兵在异性面前展示、炫耀一下自己,而已。
可是怎么就没把聊天记录给删了呢?邵红兵郁闷地想,这他妈的什么事这叫。
弯腰把掉在地上的手机捡起来,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故意漫不经心地指着林小燕强笑了两声道:“我当什么事,切,我哄那傻女人玩呢,这你也信?”
见林小燕刀子似的目光刺过来,下一刻便会爆发的样子,讪笑着站起来,打开门,接住砸过来的沙发靠枕,轻轻扔回沙发,嬉笑着飞也似的跑了。
身后传来林小燕高亢尖利的叫骂声。
“死了,死了你,死出去别回来了,死外边你!”林小燕声嘶力竭的叫骂着。见邵红兵跑远了,无奈地回过头来,嘟囔着。见原本邵红兵盖着的毛巾被胡乱堆放在沙发上揉成一团,走过去一把扯起来,却见一本不知什么书躺在沙发前的地板上,捡起来一看:《吕思勉说三国》,走到书架前,插进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书架中。架上的书很杂,有给女儿齐齐买的安徒生、郑渊洁、严文井等的童话故事,也有读高中儿子健健的参考书之类,但最多的,是邵红兵历年来所积攒的小说、诗词、历史类的书籍。邵红兵初中毕业,却有看书的嗜好,口味很杂,什么书都看。那本《吕思勉说三国》是邵红兵前段时间在网上读了几本穿越回三国的网络小说后买的,买回来捡着看了几页,便扔下没再理会。今天不知抽的哪阵疯又捡起来读。邵红兵闲下来时,常有在网上和女网友闲吹乱侃的臭毛病,虽不背着林小燕,林小燕也知道邵红兵贼心或许有几分,但贼胆,却是连半分也没有,但瞧着邵红兵微信聊天时那股子眉飞色舞臭不要脸的样子,心里总有几分不舒服,常带着几分醋意翻看邵红兵的聊天记录,边翻看边斜睨着嬉皮笑脸吊儿郎当诨不当一回事的邵红兵含讥带刺的调侃邵红兵几句,但也常被聊天记录里邵红兵的亦庄亦谐,插科打诨,胡编瞎扯逗得笑上老半天。
唉,这家伙。
但这天再翻看邵红兵昨晚的聊天记录时,原本存着的些微的若有若无的醋意,几分看这家伙又说了什么的猎奇,几分饭后无所事事寻点小开心的无聊,却瞬然间被聊天记录里邵红兵那爆棚的正义感激的心火便如开了的水一般沸腾了,翻流着怎么也压不下去。
整个人都炸了。
微信聊天记录里邵红兵装大尾巴狼的激扬文字,说是哄傻女人玩,估计所有人都会相信,估计那个什么红颜添乱也没把那些愤世忧时、嫉俗感怀的文字当一回事,但林小燕一看就知道那傻货说的都是真的,那傻货是真的头脑发热,热得发疯,故意放弃申领低保的。夫妻这么多年,隔着肚皮都能把对方的心肝肺瞧得清清楚楚了。
说起来已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要不是邵红兵嘴欠在微信聊天时把真相说出来,林小燕还真以为邵红兵是忙昏了头,忘了去给表格盖章这回事,才导致申领低保过了期限的。
好几年前的事了。
那年春天,邵红兵在县民政局当局长的二哥专门跑回来,把一沓申领最低生活保障的表格给了林小燕,二哥吩咐啥也不用管,只需拿着表格去街道办盖个章就好,其他的事二哥自己去操弄。
可就这么个事,邵红兵却给忘办了。
邵红兵居然能忘办了。
那年邵红兵还在给同村的二蛋打工,跑四轴的自卸车,往各处的建筑工地上送水泥石子等建筑材料。邵红兵把装表格的文件袋接过来不耐烦地对叨叨着的林小燕挥手:“别叨叨了,我抽空去盖章还不行吗?”转身推开门走了。
林小燕也没再多问,林小燕怎么也没想到等过了许久,等二哥打电话来要表格时邵红兵才拍着脑袋嚷:“哎呀,哎呀呀,我忘了,章还没盖呢!”
恨得牙痒痒的林小燕一把抢过车钥匙跑去二蛋家打开车门,却翻遍了驾驶室都没找到装表格的文件袋。
那货把申领低保的表格也弄丢了。
要是骂人能把人骂死,那天下午,邵红兵能死上个七八回了,林小燕咒骂着邵红兵,匆匆骑上电瓶车跑到县城,找二哥重新讨了一份申领表,第二天去街道办盖章时,那天却是星期六,等到星期一再去街道办盖好章,二哥却告诉她迟了。
低保就这么没办成。
那几天林小燕的咒骂声就没有停止过。好长一段时间,林小燕提起这事便没有好脸色。
可是……
可是今天无意中翻看邵红兵的微信聊天记录,才知道那年的低保,邵红兵根本就不愿意申领,申领时必填的表格邵红兵都扔了。
林晓燕一下子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年就算两三千吧,这么多年下来也有两万多块了。
这两年自卸车生意不好做,二蛋前年把车卖了,邵红兵也一下子失了业。想着出去打份工,出去才知道,到邵红兵这岁数,四十多岁当个保安人家都嫌年龄大。骑着摩托车去县城的车站,挂块出租的牌子跑了两天,被开出租车的找茬揍了两顿,灰溜溜地跑回来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扛把锄头侍弄侍弄地里的庄稼,出去打打零工,空闲的时候便待在家里长吁短叹,坐吃山空,日子一下子便紧了起来。
林小燕在厨房把上午摘回来的南瓜洗洗,切开,心里盘算着两万块钱能干多少事。自己的手机都用好几年了,卡的跟啥似的。玩微信抢个红包能把人急死,一直想换,为缺钱也没换,自己几百块钱都在这里思前想后舍不得花,可那傻货两万多块钱说不要就不要了。
林小燕禁不住怀疑这傻货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了?一个农民,自己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看书看傻了吧这是?成书呆子了?看中央台感动中国看傻了?邵红兵爱读书,家里别的没有,书堆得到处都是。唐诗啦,宋词啦,史记三国志之类的,林小燕看不懂,也没兴趣,那些小说散文之类的林小燕也翻翻。受邵红兵的影响,去县城时也常买几本读者、特别关注之类的杂志回来读。书里的那些风花雪月,家国情怀,林晓燕也读得心潮澎湃,情丝萦绕,可那是书里嘛,把书抛开,日子该怎过还得怎过,把书里边的风花雪月,家国情怀搬到日子里,脑壳肯定是坏了。
林小燕自言自语地骂着邵红兵,悲叹着上辈子没积德的命运,赌气似的狠狠地剁着南瓜,仿佛要把心里那股子委屈、心酸,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恨都狠狠地发泄在砧板上那颗可怜的南瓜身上一般。
这缺根弦的傻货。
缺根弦的傻货却并没有走远。
嬉笑着跑出院子,把林小燕不绝于耳的咒骂声扔在脑后,随手把院门掩上,走到自家院子东边紧邻的吉平家推了推院门,却没有推开,再一看,院门挂着锁。邵红兵站在那里,四下望了望,一时间想不到该去哪里,怔了片刻,叹口气,百无聊赖地趿拉着鞋朝前走去。
四月的天已经很热了。
晒着四月已经很热的阳光,掏出烟,点上,吸一口,挠挠头皮,想着接下来该怎么打发这整个下午的时光。
家,暂时是不适宜回去了,林小燕正在火头上,可却也一时想不起来该到哪里去。
沿着村子里那条早几年硬化的水泥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凑到一家门洞里几个打扑克的娘们跟前插科打诨几句,便在几次指导出牌失误后被骂着赶走了。
细说起来,那年没办低保那事,和一桌酒,和一个人有关。
好几年前的事,那时候如今在县城读高中的儿子健健,还在村子里那座破学校里读小学。
说是一桌酒,也只是好听点而已,桌子是村西小卖部里的那张小方桌。白天就放在小卖部外边的树荫里,供闲着的娘们汉子打牌消遣用,也为小卖部聚点人气,保不齐有谁在散场时想起家里日用的啥啥不多了,捎带着便买点带回去。到了晚上,桌子收回来了,常有闲着的后生仔三五个的聚在一起,凑钱买几箱啤酒,再花生豆干卤蛋火腿的买一大堆,围着那张小方桌坐在小卖部里,也不用酒杯碟子的费那事,一手拿着火腿啥的随个人的喜好,一手便拿着酒瓶对口吹。
前年有人在村子里开了家饭店,有红白喜丧事便承办各类酒宴。村子里的饭馆,实惠,收费又不贵,逢着家里来客时为省事也都去了那里,饭店居然很火的样子。再有三五个聚在一起想喝酒的也都去了那里,小卖部以前晚上隔几天便有的酒局也风光不再了。
但那时邵红兵晚上却是常去那里,三五个玩到大的伙伴坐在那逼仄的小卖部里,喝喝酒,吹吹牛,聊聊闲天,喝到兴头上便撸胳膊挽袖子的,也算是那些年忙里偷闲偶尔闲下来时的一大快事。
待续

郭鸿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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