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青年作家安焱乡土风情长篇小说《虎凤蝶》连载三十四(第67、68章)
●作者:安 焱(陕西宝鸡)

第六十七章
昔日破旧不堪的皇臺寺,在虎二僧的精心管理下,收复寺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了八年多的时间,终于在修整过的土院子,之前的土山门位置,建成第一座青砖黄瓦的宏伟仿古建筑——四大天王殿。

古话说,人有善愿,天必佑之。而她这个名声大噪的大法师,似乎没有得到诸佛众生的竭力加持和护佑。而好像是半夜偷偷得到四大天王的小小恩点,像患上了魔症似的,虎脾气与日俱增。动不动“他妈的”,动不动出手打人,动不动摔筷子摔碗,动不动说她不想活了……
不想活了?!龙铁蝶每听到此话,就如同听到虎二僧在雨夜哭啼一样的酸楚。她频频说这话的那段日子,正是皇臺寺中台出事的那段日子。
在皇城城墙上建造的,长约一公里的千年古刹皇臺寺,在历经朝代更替的风吹雨淋中,早已破旧不堪。在解放前倒塌分裂为前台、中台、后台三段,分别由三个女主持管理。
不甘落后的,比前台主持虎二僧大不了几岁的中台主持,在恢复重建30多米高的楼阁期间,健健壮壮的她前一天还耗己全力在干活,后一天却突然就莫名其妙地暴病而死。这让陕西省佛教界,为之感到震惊。
有省宗教局领导出面,安葬了有中毒迹象的中台主持后,不明不白死去的中台主持的冤魂迟迟不散,日日夜夜笼罩着整个皇臺寺上空。省佛教协会开常务会多次讨论,让再三拒绝的皇臺寺前台主持虎二僧接管中台。
在危难之中,让虎二僧接管皇台寺中台,这不等于让她去送死吗?虎二僧看过委任状,失常地大笑起来。她嘴里一遍遍重复着:“我不想活了,我活不了了……”

这个在外人眼里,看起来多少有点发疯的皇臺寺前台主持。她已提前进了女人最烦躁的更年期,切除子宫后的痛苦,面容的衰老,再加上建造寺庙的筹资,进料、规划以及建筑工人的一线安全等等,来自方方面面内外矛盾所产生的巨大压力,在没黑没明地压扁她并不强大的心脏,挤爆她并不是铁打的柔弱女儿身。
与虎二僧一路走来,风雨同舟的龙铁蝶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每天尽自己最大肚量,包容、理解和支持虎二僧一日比一日更失常的言行。但下面发生的两件事情,超越了龙铁蝶的承受极限,他最终走向她的对立面,急流勇退,离开了正在恢复建设中的皇臺寺。
那是冬月的某日,天气晴朗。王凤霞背了些新磨的面粉和熬夜赶做的新鲜醋糟粉,天不亮赶早班车到达省城。她的目的无非有两个:一是看她的儿子;二是想见见她的妹子。
当风尘仆仆的王凤霞一脚踏进皇臺寺院子,还不到十点整。院前院后到处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那会儿,龙铁蝶刚好去寺外莲湖路对面的洒金桥邮局,寄上千份发往全国各地的《弘法利生》报纸。
心热的王凤霞把肩上背的,手里提的一大堆东西,拿到空当当无人,三面墙上挂满佛像,看上去很庄严,超豪华的陕西省佛教协会弘法利生委员会办公室的大客厅,放在干净明亮的大理石地板上,顺手去敲隔壁虎二僧专用办公室的房门。她不知虎二僧的作息时间与凡人不一样,早上十点半以后才开套在办公室内卧室的门,晚上一点半才熄灯就寝。
此刻,正坐床上盘膝打坐的虎二僧听见有人无礼敲门,惊了她的圣驾,搅了她的修行。

她靸着虎头棉拖鞋,闪电般冲出卧室,冲出办公室房门,到达大客厅。不看也不问来者是谁,像山野泼妇般的破口大骂起了王凤霞……
一年多没见妹子面,没想到她现在变的这么不近亲情,会发如此大的怒火。吓得满脸刷白的王凤霞扑腾一声,跪在大理石地板上开始向来势汹汹的大法师虎二僧磕头谢罪,每磕完一个头,后腿一步,嘴里说一声,“师父,别生气!师父,我错了!”一连恭恭敬敬,正正式式磕了三个大头,磕到客厅大门外的院子,然后她起立转身欲回龙蹄沟,走到庙门口,遇见了从外边回来的龙铁蝶。
龙铁蝶听见恕火未消的虎二僧还在室内骂骂咧咧,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安慰想哭未哭出声的母亲说:“妈,你以后没事就不要来了,你要来就提前给我打个电话,我去接你。现在站在你面前的那个女人,已不是以前的你妹子了,而是唯我独尊的活佛,是庙里老老少少,大大小小的人见了她都喊她‘皇上’的皇臺寺里的武则天。”
作为一座寺院的最高领袖,虎二僧贱踏亲情的做法,背离了出家人慈悲为怀的“根”,也背离了出家人真善忍的“道”,令龙铁蝶有点心疼又心寒。一个靠吃软饭被众生供养的小小尼姑,对自己的家人都如此残酷,她又如何会产生出大爱,去普渡众生?
做为寺庙的带头人,一言一行都在或好或坏地在影响周边的每一个出家人、非出家人。用龙蹄沟的土话说,弄出了点小小名堂,就不得了了!真是披着被子上天哩——装狂得没领了!
现在有工作在身的龙铁蝶仍羽翼未丰。他还不甘心、不忍心离开虎二僧,离开这座正建设需要人的皇家寺院。他心里曾窜出一千次离开的念头,最终还是被一千零一次的留下给扑灭了。龙铁蝶也尝试逃跑过一次次,还是没有成功。看来他这个孙猴子,目前还无法摆脱虎二僧这个如来佛的掌心。
喜怒无常的虎二僧在斥骂王凤霞的当天晚上,她又和颜悦色召见了王凤霞。王凤霞给她讲了周原县东坡客车侧翻事件的全过程,在那次震惊省城高层的特大交通事故中,死亡的十九人中,王家窑就死了两个,都是搞建筑的民工,都是为省钱没坐安全、快捷又方便的高速,而是坐的那趟走北线的低速普客,都是给即将开学的孩子带学费回家,都是四十刚出头的精壮男劳力。
王凤霞的意思叫妹子虎二僧回老家一趟,想个法子,安抚一下民心,确保一方平安。
在这之前,王家窑就发生过两起命案。先是一男子在外打工,承包了一口准备二次开发再利用的废井,下到井底,因缺氧而窒息而亡。再是另一男子,三伏天后晌,站在一家建筑工地的高架上,在高温下搞外粉刷。没过一会儿,晒的头晕眼花的他一脚踩空竹子架板,从五楼坠下,把命要了。
不出一年,王家窑四个精壮男劳力突然离奇死亡,扰乱了王家窑村民正常的生活秩序。同龄人没人再敢外出搞建筑,有些在建筑行道干了一二十年的老瓦工手们,也先后改了行。
心领神会的虎二僧做事雷厉风行,听后对王凤霞说:“你明天早点回家,先去王家窑,让新上任没几天的代村长王驴娃提前购买好砖头、水泥、沙子等建筑材料,她后天就到。
在虎二僧回王家窑前,新上任没几日的代村长王驴娃组织召开了王家窑全体村民大会,重点还是商量在沟坡边盖座小庙,保佑一方平安的事。村民中超过三分之二绝大多数表态是拥护盖庙的。当然群众中也有弃权的,还有反对盖庙的。不表态的人,是因为她们或他们信其他宗教。比如说基督教。反对的人,他们既不信佛,也不信耶稣,他们是无宗教信仰的无神论者,他们日娘嚼老子的在会场大骂,说盖庙是愚昧!是胡搞!是封建迷信!
代村长王驴娃也看出,从这些人身上是讨不到一分盖庙钱的。讨不到钱,拿啥去盖庙?
“盖庙是全村人的事,又不是给我家盖祠堂。既然大家意见不统一,我看盖庙的事咱以后再议吧,散会!”王驴娃话一说完,背搭起双手,很神气地离开会场走㞗了。
他刚走,有村民在他背后指指点点,“你是个锤子村长,村长的职责是为村民办事,解决困难,解决问题的,而你一遇到困难,就卧犁沟。村民选你这个村长铲瓜瓜(锅巴)呀。要不是大伙儿看在你妹子的佛面大,众力推你当村长。你现在那里凉快,到哪里歇去。”
好像村民骂的也对。 为了不负众望,王驴娃还是上了趟省城,去请示了皇臺寺住持,陕西省佛教协会副会长虎二僧,征求了她的宝贵意见。
生她养她的王家窑,出了如此大的灾难,眼下人心惶惶。心如火燎的虎二僧一而再,再而三从王凤霞和王驴娃嘴里听到同一事情后的次日,天不亮,她就动身。
出发前,虎二僧从拆大雄宝殿的匠人中挑了三个钉硬匠工,坐上她的小车前往王家窑。
听到虎二僧要回娘家之风声,大姐王美霞提前一天从周原县城感到王家窑,代村长王驴娃、家住四户村的她二姐王丽霞、家住龙蹄沟村的她三姐王凤霞以及王家窑众乡亲等守在村口恭候迎接。
这个年轻时从王家窑走出,如今头顶放光祥云环,身披正襟黄金甲,足蹬荷瓣藕丝履的虎二僧一下车便听到人群中有人喊:“活佛来了,活佛回来了“。可满脸平静的她走过欢迎的人群,直奔村北的沟坡。
她像一块磁性超强的磁铁,走到那儿,人群被吸引到那儿。她没想到,衣锦还乡的她很快成了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王家窑人民眼里的,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虎二僧没来得及多看深沟底远处那条古老细长的七星河两眼,便在沟坡显眼处很快选了一块荒草滩,让队长安排匠工动土开挖,转运砖石,村民们还以为是建庙,却出乎他们意料,改为建塔。
建塔?建什么塔?舍利塔。没有一个过世的村民够资格。胡思乱想的村民们议论纷纷着,总不会把村子所有死者的名字埋葬在建成的塔下,来超度他们的亡灵吧?
村民们被突如其来的变动,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不是开村民大会商量好盖庙的嘛,怎么说变就变了,是不是王驴娃有意串改民旨民意,从中作梗。
被误解的王驴娃在建塔地点被村民包围,上百双疑惑的目光聚焦上他的马脸。他感到脸上火辣辣地烧。让他再一次感到,在危难中受命的这个代村长不好当。不论盖庙还是建塔,都会起到保佑一方平安的作用。而大多数村民不那样认为,他又不愿解释。如果硬要解释,那就是差钱。挨家挨户讨的那点盖庙钱,少的可怜。只能紧紧张张够买一万块砖,就算建造的工钱,自发的村民愿意当义工免费干。那沙子、水泥、白灰还有木料钱,又从哪里来?
再说他去省城请示过虎二僧。人家说盖庙不大可能,国家宗教相关政策不允许。她还说要盖就盖座小小的塔。命名为“慧宁塔”吧,同样可以达到安抚民心的神奇功效。

为啥叫慧宁塔?读书不多的王驴娃不解地问虎二僧。虎二僧说慧即智慧,宁为安宁。也就是说,王家窑的村民们有了智慧才能安宁。听得半懂半不懂的王驴娃回到王家窑,并没有告诉村民慧宁塔的含义。而是按照虎二僧的吩咐,做了些造塔前的准备工作。
一周后,一座占地不到两平方米,高三米的袖珍式仿古七层五边形“慧宁塔”在王家窑虎凤岭的沟转弯出现了。在朝村庄正南方的那面塔身上,砌着一方块黑色大理石,上面刻有塔的全名和皇臺寺住持的法号及建塔年月日。
为了庆祝建塔成功,村民们还自发组织了别开生面的纳凉晚会。晚饭刚过,村庄的黑夜才刚刚开始,时不时几声狗叫传来,使傍晚的王家窑并不宁静。
慧宁塔顶竹竿上绑的1000瓦灯泡,如放光的小太阳,照亮围绕塔身一周,套在一起的几十辆架子车即所谓的“人造天桥”。每辆架子车两边的帮厢上插着剪花的五颜六色三角彩纸旗,栽着正燃烧的红蜡烛。村民请当地的念佛团,嘴里念叨着,走上连成圈的“天桥”,一圈圈在诵经,超度亡灵,祈求平安!
沟转弯那棵老土槐树杈上的扩音喇叭,把念经伴奏的敲钹、吹箫的音乐声传到几里远的沟里洼里,将祥和、平安、传递给村里的角角落落。传寄给会说话的、不会说话的,植物、动物,以及神神鬼鬼。在如此喧闹的晚会现场,没看到虎二僧。整个王家窑也没看到她的踪影。
听说那天,她先去了龙蹄沟她三姐王凤霞家,聊了一晚上的家常。天亮后,心中有事的她又早早去了龍興寺。在守寺尼姑释慧果的陪同下,参观了面目全非的龍興寺寺院的前前后后。
文革前已改造为龍興寺小学的龍興寺,八十年代后期,又扩建了龍興寺初中,九十年代后期,因国家在农村的计划生育政策初见成效。生源逐年减少的龍興寺初中被撤,与召公镇初中合并到一块。
曾经在历史特殊时期,为支持地方教育事业,做过巨大贡献的那座千年古刹,进入新世纪,全部闲置下来,渐渐在恢复它应有的教化一方众生的功能。
虎二僧在龍興寺常住老尼姑释慧果的带领下,参观完寺前院后,看到几眼塌陷的老窑洞,一座灰尘满楼梯的教学楼和十几间以前做过小学生教室的,两面淌水的旧瓦房。
院子十几亩大的空地上,杂草丛生,糗蒿蒿一人多高。虎二僧在龍興寺呆了不到一小时,便开车拉上释慧果,带她一同前往西安的皇臺寺,说她有要事与她协商。
皇臺寺破旧的大雄宝殿按重建计划将被拆除,殿内那尊被善男信女供养了五百年,开过光的泥塑大佛佛像,眼下不知如何安置?
这尊神秘的大佛沾有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不能随便消毁。一段日子,为那尊大佛的何去何存,还真难倒了虎二僧。她不是没想过在她的故乡王家窑的沟边,新建一座小庙,供奉佛祖。
可释迦牟尼是华严世界最大的佛,在大寺庙生活惯了,盖两间小庙来供养他,难免屈了他的尊容和贵体。再加上国家宗教政策有关规定,不允许在没有建寺历史背景的地方,乱圈耕地,建造新寺庙。于是虎二僧最终决定,还是将那尊大佛迎送往龍興寺,安度晚年。
第六十八章
十五个日日夜夜后,那尊神秘的大佛身包红布,装上一辆批红挂彩的大板车,四角站着四个出家人,出了皇臺寺的后院,穿过玉祥门,浩浩荡荡向西而去。
一路上,法鼓金铙,幢幡宝盖。在古城通往龙蹄沟的上百公里路上,恭送佛陀的二三十善男信女排成的护卫队,足足有二里长。护送大佛,到了龙蹄沟地界,当地众居士要求,在慧果师的带头下,在离龍興寺五百米外的公路上接迎,向远道而来护送队伍磕头拜谢后,鸣锣开道,先将大佛迎进村子,去各条主街道,大转一圈,意为“转佛。”
当然,恭送队伍中少不了众居士为其前前后后保驾护航的当代中国佛教比丘尼中的佼佼者,皇臺寺主持,佛法集大成者虎二僧法师。
大佛被装载机卸下,在龍興寺安放好后,快马加鞭的虎二僧赶天黑回皇臺寺,第一时间就有人举报,其新收徒弟释宽悯趁其不在,受居士蛊惑,去银行偷取建庙款……
在皇臺寺尼姑与尼姑,尼姑与工作人员之间的是是非非,从没间断过。实行“清君侧”的虎二僧对此类事情的处理上,不是稀泥摸光墙,装不知道,也不是正确公正处理,而是厉令智昏的暴政。只要庙里有人打谁的小报告,不管它是真是假,全当成天大的事。让报告者、被报告者双双受罚,严重时双双滚蛋。她采用此处理手段全是为了铲除异己,树立自己的威信;维护自己的尊严;巩固自己越坐越稳的住持位子。
她立即把释宽悯大呼小叫喊到办公室大客厅正面的佛堂前,一脚将其踢倒在地板的圆形黄色跪垫上,怒气冲冲地考问道:“你把取的钱放在哪儿了?快说。”
“我现对佛祖的面发誓,你走后我连庙门都没出过,怎么会取到银行的钱,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于我”。
“谁栽赃陷害你?你偷取了钱,还嘴硬!”手痒痒难受的虎二僧拿起佛像前供桌上放的念经时,敲木鱼用的小木棰,在释宽悯的光头上由轻到重不间断地敲了起来,每敲敲一下在嘴里念一遍,“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起初强忍着的释宽悯觉得师父会有分寸,会明辩是非。到后来一锤比一锤的疼痛难忍,使失去理智的释宽悯发狂般地扑向虎二僧,去抓虎二僧的裤裆。师徒两人在佛面前的地板上滚起蛋蛋,撕来挖去,打了起来。
“我不活了,我跟你拼了!”头上鼓起大大小小七个肉疙瘩的释宽悯跑出大客厅的门,向院子中央的那棵老槐树撞去,被围观的众尼姑及时拉住。
那晚,心情仍无法平静的释宽悯关自己在房间,闭门思过到后半夜,她还是偷偷翻越过庙墙,逃离了那并非人间清净之地的皇臺寺。
从古到今,哪个庙里没有屈死鬼呀?就这样,真诚、善良的好徒弟释宽悯被虎二僧定为莫须有的偷盗罪,从皇臺寺众尼姑名单上净身出户,被永久删除了。当然,那件事前后处理,全是在晚上。那一夜,不在场的龙铁蝶无异样感觉,很平静地睡着了。月亮的眼睛一直睁着,如飞天于空的守夜神,巡视着寺院的角角落落,值班到大天亮。
当上班的太阳,放射放射它无私的光芒照上龙铁蝶刚刚洗过的又白又净脸庞的时候,他推开了办公室门,发现窗户是开着的,地板上躺着一颗用彩纸叠成的“心”形。龙铁蝶捡起它,拆开这份未装信封的匿名信,上面这样写道:
当初我第一眼看上你,为追你而出家。如果你愿意娶我,就来找我。如果不愿意,非你不嫁的我,宁愿在遥远的天涯海角,当一辈子尼姑。
这不是释宽悯的笔迹会是谁的笔迹?皇臺寺内再没有人会对他如此深情。那一句句亮瞎了眼的情话,令龙铁蝶心灵万分震惊!
她现在哪儿?他若知道,立马去找他。可只关心建庙款的虎二僧并不在乎释宽悯去了哪儿。也许她也知这明明是一桩假案错案,她就是要把它当真的。当她上了趟银行查完帐后,发现一分也没少。她回皇臺寺做的第一个动作,立即将那个半路出家的多嘴的举报人,连夜晚也撵出了庙门。
接着,她把龙铁蝶叫到她办公室说,“九十六岁高龄的你师爷圆寂了,我明天还得去一趟四川,飞机票都订好了,天不亮就走。我希望我这次去四川,不要像上一次,人一走就接二连三的出事情。你要多留心庙里的每一个人,不要像大白菜似的,缺心眼。而要像蜂窝煤一样多长几个心眼!”龙铁蝶“嗯”了一声,就往屋外走。
“事还没交待完,你就急着走。”虎二僧又重复几句注意安全的话,然后从一个黄盒里取出一个筷子粗的一节套一节的镀金项链,很庄严地挂上龙铁蝶脖子。 那晚虎二僧有意给龙铁蝶小恩小惠,是对他过去工作的肯定和鼓励,同时提醒龙铁蝶不要分心,要踏踏实实在这好好干。可回到住处的龙铁蝶取下那沉甸甸项链,拧开下端的柱状吊坠,发现镀金的吊坠里装着纸印的平安符。当他再一次看过释宽悯给他那封至诚的情书后,他没心思在皇臺寺再干下去,他决定还是要默默地离开。
那些日子,释宽悯信里的话,一遍遍在龙铁蝶脑海里重复出现。天地如此之大,不知她在何方?光头上的黑发是否长出,等一宿如同十年长。不可再错过,必须抓住,同她入洞房。
一天晌午吃过饭,心情大落的龙铁蝶躺办公室黑沙发上午休。老家龙蹄沟龍興寺的释慧果和众乡亲突然走进了办公室,她说大当家的给龍興寺赠送大佛,真是功德无量啊!她们是来谢恩的,还扛来了三袋面粉,提来五桶现榨菜籽油。释慧果说这些是龙蹄沟村人民的一点心意。
“我姨人不在,这些东西,你先放这,要不,我打电话给她说一声。”
“不用了。龍興寺正盖大殿,要干的活多着,我们歇一阵子就回去。”
龙铁蝶招呼乡亲们喝过茶,送走毕,顺路去后院转了一圈,算是工作内的巡视。他看见三个偷奸耍滑的民工上班时间蹴在阴凉处,说着笑谝闲传。他们一看“老大”来了,开始装模作样去上房揭瓦。
当他二次回到办公室,发现桌上的茶杯下压着一张纸条,写着释宽悯联系地址和电话。
等心力交瘁的虎二僧从四川回到皇臺寺,罗圈腿胖姨婆向她汇报,龙铁蝶又不见了。她从他卧室的床头柜里,翻出几本他自修大学中文系的相关教材和他忘了带的一本新日记。他最近的一日写道:“如果这人世间真有因果报应,我想它对在家人管用。同样,它对出家人也照样管用。您不好的言行,必将受到不好的报应。我含爱而来,带恨走了。”
看后气得嘴在颤抖的虎二僧拿起那日记本再次翻了翻之后,最终还是把它像犯了罪的囚徒似的“带走”了。
那些年,皇臺寺人气爆满,香火鼎盛。当事业如日中天,公众形象高大上的虎二僧把那本日记扔进香火炉里的那刻,她心理上瞬间从荣耀的高峰,跌落到黑暗的低谷,产生出了不该有的那种众叛亲离的感觉。她想起龙铁蝶当初没考上大学,是她找人安排他上陕西工学院,他死活不去。再后来,她约省军区领导来皇臺寺与龙铁蝶见过面,意思叫他去参加当年的征兵,从部队去考军校。虽然没帮成,但她还是尽力了。
龙铁蝶去新疆搞建筑中暑生病,是她赎回的;留龙铁蝶皇臺寺,这份遭众尼姑反对,亲戚朋友羡慕的轻省工作,也是她给予的……
虎二僧怎么也没想到,这辈子做牛做马也还不清她恩情的“贼”外甥,竟然也会离开皇臺寺,不声不响地远她而去。
那一夜,胡思乱想到凌晨一二点钟的虎二僧一下子伤心到了极点。她回想在四川尼众佛学院苦读,关照和栽培她长达八年的恩师走了。回想她别有用心培养了一个信得过的徒弟,又经不起挫折跑了。还有那个离开皇臺寺,将一事无成的眼高手低的龙铁蝶……
作为一寺之主,她对旁人也许有偏见,可她对龙铁蝶是百分之百母亲对待儿子般的深情与呵护。可不论她为他用心是多么的良苦,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
正处气头上虎二僧顺手举起卧室供桌上那尊陶瓷的观音菩萨像,狠狠地摔向窗外黑暗又寂静的院子。在剧烈的破碎声响后,从皇臺寺主持卧室传出了一阵又一阵唔唔的低哭声。声音中有凄楚、悲凉,有伤心、有难过,有误解、有背叛,还有那说不尽,道不明的成佛路的万般艰辛。
【待续】

龙是中华民族的图腾,龙兴则中国兴。
——安焱
作者简介:
安焱,原名安红朝。昵称麒麟才子。陕西扶风人。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传统文化公益讲师,西府文化名人。南国文学宝鸡社社长,《芙蓉国文汇》签约作家。2019年荣获新中国成立70周年“文学杰出贡献奖”。
1996年开始创作,迄今累计创作超过100万字。先后在《中国乡村》《陕西农村报》、《西部散文选刊》《宝鸡散文家》《旅游商报》《百家号》《品诗》《西散南国文学》《南国红豆诗刊》《今日头条》《龙盟诗社》《都市头条》等杂志、报刊及全国各大网路平台发表作品超过10万字。著有《安焱诗文集》。 长达50万余字的长篇乡土小说《虎凤蝶》是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他的经典代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