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憨
作者/清涧.叶子
她有五个哥哥,父母快四十岁时,抽签算卦终于盼来女娃憨憨。憨憨成了家里的宝蛋蛋,家里人亲她、爱她、都叫她憨憨,慢慢的,憨憨成了她的小名。
憨憨不但不憨,还机灵漂亮,但命里多难。十岁那年,上山砍柴时从山崖上跌下,当时没有发现有啥异常。
后来连续发高烧,送到乡镇卫生院,经过全面检查,医生偷偷告诉她的父亲,这娃活不过20岁。
也许和从崖上跌下有关,慢慢的她变得有点迟钝,记忆力慢慢减退,说话结结巴巴,特别是身体各个器官开始老化,个子也没有以前高了。一起玩的小伙伴们喊她;“矮子”、“憨子”。憨憨却没那么多心眼,无论小伙伴们用什么口气取笑她、刺激她,她总是咧着嘴笑。
憨憨像是忘记了受伤的事情,依然每天上山砍柴,下坡放羊,挑水饮驴,喂猪圈鸡,夜晚照旧和伙伴们藏猫猫……
腊月二十三那天,村里有个后生娶婆姨,长长的迎亲的毛驴队伍中,手拿长号的吹手,对着蓝格莹莹的天空鼓起腮帮子拼命的吹,全村人围住迎亲队伍讨喜糖,憨憨也夹在人群中看热闹。
乡下迎新婆姨很热闹。土窑洞前的院子里摆满桌子,每桌的饭菜丰盛,有八大碗,拼三鲜,大烩菜,炖肉块子和油糕等等,憨憨却钻进人家的新窑里,摸摸丝绸被面,又摸摸压在炕角的核桃和枣子,摸摸贴在窗子上的大红“喜”字,全然不能唤起憨憨一点食欲。
洞房喜炕上放着核桃和枣子代表早生贵子的意思,这核桃和枣子是有讲究的,只能新婚的两口子食用,忌讳他人乱动。憨憨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会摸摸核桃,一会摸摸枣子,在她的眼里,这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稀奇!
村里举办喜事,对憨憨来说无疑是最开心的事。那晚,她坐在新人洞房的炕楞边沿发呆, 谁叫也不走。我只好陪着她看热闹,其实,我肚子早已饿的咕咕叫,抓起她的胳膊往外拉,她却没有一点反应,反而乖的像个放在背篓里的孩子,温顺、粘软。窑洞里气氛温馨,她刻满皱纹的脸洋溢着喜气,透着羞涩的微笑着。
憨憨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五颜六色的绸缎被面,她毛毛糙糙的手一碰到被面,细丝钻进手指尖的裂口上,就会随手拉出一条条细丝,挂的蹭蹭发响,其实主人极不高兴,憨憨不会察颜观色,她仍就一边摸一边咧着嘴傻笑。直到给新女婿新婆姨上头的老人掰着她的肩膀往外推。
令人吃惊的是,憨憨活过了当初医生预测的寿命。25岁那年,她眼里多了些柔情,胸前也鼓起了小山丘。她和所有的大姑娘一样,萌生了对婚姻的向往。由于天天干苦活、累活,她的皮肤越来越粗糙,每根手指头上裂了好多小口口,稍微一碰,就会渗血,额头的皱纹横生,与她的年龄完全不相符。
但有时候,憨憨却出人意料的机灵。记得有天放学,我和她一起上山砍柴,邻村山上的瓜地里躺满了香喷喷的香瓜,对于缺吃少穿的我们真是极大的诱惑。经过一番周密商量,我俩决定偷瓜,正为没有袋子装瓜而发愁,憨憨机灵一动,将她身上的衣服脱下,两个袖口一扎当口袋。我们在瓜地饱餐一顿,正准备扛起瓜袋离开时,不知道从哪里窜出一个看瓜人,一边骂着一边朝我们追来,我俩慌了神,各顾各乱跑,在看瓜人紧追不舍的追赶中,我憋足了劲一口气跑到了山顶,回头看却不见了憨憨,远远的只听看瓜人嘴里骂着:“狗日的,看你们今天能跑到哪里?抓住打折你们的腿!……”天哪,我心想,今天可是闯大乱子了,让我妈知道了还不把我打死?此刻,我浑身发软两腿直哆嗦,说不出一句话!这时候心里只想完蛋了,憨憨被人家逮住肯定是一顿暴打,盼望憨憨赶快跑上山顶来。心急如焚的我左顾右盼,过了一阵,憨憨突然从山后面的背洼处跑上来,身上背着装满瓜的衣服袋,没等我开口问她,憨憨说那个看瓜人追的她无路可逃时,她急中生智,脱的一丝不挂躺在瓜地里,因为脱了衣服肤色和地面颜色相同,不会被人发现,看瓜人从她身边走过却没发现,还边找边骂:“日怪的,追到这里没路了,怎么就不见人了”?憨憨边说边笑,我俩抱成一团,为这次偷瓜胜利逃跑而欢呼!
一天,另一个村的狗蛋来她家提亲。狗蛋家里更穷,四十多岁,长的秃头腿瘸,两颗门牙外翻,面相丑陋,他的婆姨去世三年了,家里还有一个老父亲,三个孩子。
狗蛋踏进她家院子,不停的说;我会对憨憨好的,会疼她爱她,不会让她受半点儿委屈。他的话里显然有点迫不及待,这种承诺让心疼憨憨的人感到有点虚假。
憨憨望着狗蛋,低头咬着手指头,满脸通红,憨憨的心跳的好厉害,看得出满心欢喜。可她奶奶说我们不能把憨憨往火坑里推,她奶奶坚决不同意这门婚事。这门亲事最终因她奶奶的坚持而告吹!
从那以后,她喜欢看有关爱情婚姻的电视剧。电视中出现男女亲热的镜头,她的脸上总会笑成一朵花,露出满脸的羡慕。作为和她从小耍到大的玩伴,我知道她的心思,明白她的心情。哪个少女不怀春,25岁,正常的人都有了爱情,甚至为人父母。遇到给孩子喂奶的婆姨,她望着孩子不停地傻笑,那份少女特有的柔情在憨憨心里流淌。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憨憨的背越来越佝偻,皮肤变的松弛,用手指一提,就能提的很高。
小时候的我们一起长大,一起玩踢毽子,打瓦,跳绳、藏猫猫,曾经偷过香瓜,砍过蛇,追过兔子,逮过山鸡,也追过狐狸、黄鼠狼..........
我很同情憨憨,她的人生终点渐行渐近,谁也无法预测她还能在人世间坚守多久,但她心里却依然向往着那遥不可及的爱情,那不死的柔情,像红枣树下的南瓜曼,像红豆角角扯曼曼一样延伸了无数个白天黑夜.......
一天挑水时,她痴情的话让我吃惊,她说她想结婚,她想做妈妈,想穿新媳妇最好看的花棉袄,想当最俊的新婆姨。……但后来我离开了村庄,来到汉中。
十年后的一天,我乘坐一辆那个时代很豪华的三轮奔奔车回老家,路过一排新窑洞的门前,见到了憨憨,她正在和她丈夫忙着修鞋,男人负责钉,她负责擦,配合很是默契。
憨憨认出我后,拉着我的手不肯松手,坐在了她家的热炕上,她便拿出红枣、花生、南瓜籽,我接过她递过来的一碗白糖水,二话没说,咕噜咕噜一气喝下肚。
憨憨告诉我,她病情经过诊治,有所好转,和鞋匠结婚后,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都很聪明,男人虽说个头矮,长相一般,但人很憨厚,肯干,新修的五孔窑洞都是鞋匠的功劳。
我童年的小伙伴--憨憨,终于圆了做母亲的梦,我心里踏实了好多,愿她美好的生活像无定河一样静静流淌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清涧.叶子 陕北清涧人,清涧县作协会员。在
《读书村》
《赤土岭文协》《都市头条》《中国诗乡》《北方写作》
《墨海诗风》等杂志网络发表作品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