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司文蕴
有人说,故乡,是我们年少时,渴望逃离的地方,是我们年老时,天天想要回去的地方。现在还没到年老呢,离家久了,也想回去看看了。
最撇不下的一个人是我的奶奶,她已经去世六七年了,总觉得她还站在村口,仍坐在树荫下打着蒲扇,依旧在厨房里忙前忙后……
记得上小学时,有一次小感冒,奶奶就不让我去上学了,在家里轻松又快活,她还做了煎蛋让我吃,又香又嫩,反而觉得生病了是一种幸福。
金色的阳光洒在小院里,奶奶的脸庞阳光般慈祥,有奶奶的地方就是快乐——想吃什么,只要她能做的她都会不辞辛劳地做出来,想玩什么玩具,只要她能做的她都心甘情愿地做出来。在我的印象里奶奶就是那个有求必应的宠孙魔狂,乐此不疲地为一家子人忙活。

清明纷雨时节,终于回到了久违的故乡。
踏上故土,熟悉的景象涌入眼前,通往村子的马路有一个大坡,小时候出入村子都是登高跋涉,如今是,一踩油门就过去了。村前一望无际的田野翻着绿色的波浪,小麦一如往昔地敦实,昂着头,打着包。这是长春地,这是菜园地,那是大田地,那是九道沟……片片土地像人一样起上名字,如今仍然在拂春风沐春雨,焕发着无限生机。
来到奶奶的坟前,坟上长满了青草,高高地在风中轻摇,点上纸,焚上香,人去已远,不再悲伤,只有怀念,祈祷奶奶在天国不用忍饥挨饿,不再辛苦,没有伤心事。
这就是我出生的村庄,绿树掩映,小楼房高低错落,家家门前停放着各种农业机械,村内没有多少人走动,静悄悄地,时代的潮流,把年轻人卷向城市,村子里留守的大多是老人和孩子。
来到老屋,昔日印象中高大的老屋,如今变得低矮破烂不堪,跟周围拔地而起的二层小楼一比,像脚步蹒跚小脚老太太。风吹日晒屋墙,裂起了道道小口,屋瓦也有几片散落。父亲说这是没有人住的缘故,房屋是靠人撑的,人离开了,房屋就破败了。人离乡,屋还在,院里长满了草,成了百草园,屋里落满了灰尘,冷清清的,连老鼠也不来光顾。

倒是领居看到我们一家人回来了,纷纷前来问侯,院内顿时热闹起来。
有一位老太太,个头矮小,头发全白,牙齿脱落,想起来了——是近邻老杨奶,几乎让我认不出来,印象中她细马了挑,头发油黑精短,走起路来呼呼生风。现在是勾腰弯背,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笑,连话也说不清了。
还有一个老妇人,满脸皱纹,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对我笑,我赶忙招呼——是老唐奶,记忆里她高腔大嗓,笑声能听几出院儿,眼睛忽灵有光。过来拉住母亲的手,指指点点,说说着什么。
这一位老人,皮肤焦黄,眼睛怯怯地望着我,啊,梅姨,记忆中粉脸秀发,温柔可人,说话口齿生香,每次见我就夸,经不住好听话的诱惑,常去她的小院。我赶紧过去,说,梅姨好,梅姨好。她还是那样,说,你这丫头越长越好看了,我说,梅姨,人都老了。
站在最后的老赵娘,腿有点站不稳,动作缓慢地招招手,她年轻时手脚麻利,犁地、打场,做衣、绣花、理发、接生……无所不能,是乡间巧人,真的是世事沧桑啊?我赶紧招呼她过来,拉着她干柴一样的手,她拉住我的手使劲地搓。
远处的善伯拉着父亲的手久久不肯松开,一个劲儿地笑,银发黑脸,手似树皮,青筋暴突——说话断断续续,哎——

有一位老者怎么也认不出了,眉须全白,弯着腰,拄着杖,别人说是夫泰,原来是夫泰伯,——他有趣,能说淮海战役,三天三夜讲不完,眉飞色舞,口若悬河,如今看不清,听不明,只会嗯嗯啊啊……,频频点头,看看那眉眼,多少亲切,多少善意。
天啊,这还是我时时记得的故乡么?也幸亏还有这些老人还记着我,认识我,在他们的记忆里我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小孩,哪里想得到我的孩子都上高中了。我只看到他们的衰老,没有看到自己的抬头纹。打败人的只能是岁月!
如果有一天这些亲切善良的老人们都故去了,剩下小一辈,笑问客从何处来,真的不是心中的故乡了。乡土养育,乡情熏陶,故乡在心中永远是一轮明月下一片金黄的沙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