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 端午节的回忆
文/姚东明
每至端午，脑海中都会出现当年在田家坊生产队下乡时的那个端午节，想起那位年轻的小媳妇——金风。
应该是1971年，那个端午没有节日的菜肴，我们吃的是油炒饭十粽子。粽子是老乡送来的碱水粽：一种是竹筒形，一种是三角形。我特喜欢那三角形的粽子，小巧玲珑好精致，包扎很紧实。青绿色棕叶包裹着的碱水粽，金黄透亮，凉过头了特好吃，不要粘糖，咬一口，很有嚼劲，满口粽香。那香里有叶的清香，也有碱水和着糯米的独特香味。我不爱吃粽子，但这小巧喷香的碱水粽我一次也能吃上两三个。客居他乡已多年，那金黄透亮精巧好看的碱水粽一直深藏于心！
过节我们没回家的几个知青照样出工。端午节前后的农活主要是耘禾，时间不是特别赶，因此，所有劳力在端午节这一天都可以不打招呼的休息，出工的有，不多。那天，队长领着我们几个知青和为数不多的村民就在村前面那一大片开阔的稻田里干活。五月端午，天气宜人，耘禾也轻松：每人柱一个棍子，用脚滑动禾苗周边的泥土，把长起来的小草耘掉，那些脚耘不动的草就得弯腰用手拔，拔出来的草或者使劲踩到泥土深处，或者攒成一把扔到田埂上。人好热闹，也有喜静的。耘禾时，喜静的一人独耘一块，爱热闹的则三五六个凑一起，耘着，说着，笑着……
和我们一起耘田的有一个年轻的小媳妇。那天出工的妇女仅她和我们几个。这小媳妇长相姣好，一对油亮的大辫子，但她的神情里总好像透着一丝幽怨；论年龄她可能就大我们五六岁。出来干活似乎常会挨着我们，不突显，也不多话。这是个人口较多的生产队，所以对她了解也不多，只知道她叫“金凤”，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我们一边耘禾一边有一搭沒一搭地瞎聊。突然，一旁的金凤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好羡慕你们这些知青呀！”“啊！羡慕我们呀？”我们几位知青竟异口同声地说。前途渺茫，每天心里都不踏实，不知将来何去何从，我们有什么好羡慕的呀？不过，这一下，她的话匣子好像打开了。金凤说话声音不大，很轻柔。她告诉我们说：她是从隔壁的张家坊公社嫁过来的。家里成份不好，嫁过来的婆家成份也不好。她不愿意嫁，但没办法，不嫁怎么办？乡下女孩到了十八就是出嫁的年龄，以后年纪大了嫁不出去那可是犯大忌了。看你们多自由啊！说这话时，她的眼睛里泛着光。望了望我们她又继续说：那一年，她十五岁，从九江来了一个杂戏表演团，在她们公社招演员。她家就在公社旁边住，她去了。她不会什么表演，即兴唱了一首歌。这首歌让他们很满意，当即决定录用她！这可把她高兴坏了，全家都开心不已！可填完表，上公社盖章时，因她家成份不好，被放弃了。失去了这个走出乡下的绝好机会，她伤心欲绝！那时候，乡下女孩能得到这么一个机会真是天上掉馅饼了！金凤眼睛哭肿了，母亲也跟着哭。她恨父母，为什么要把她生在这样的家庭？这一辈子，永远都没什么希望了！她的语气和神态里都透着那种不甘心，但又无可奈何！认命，十八岁那年，无可奈何花落去，她哭着嫁了！
……
沉默了好一会儿，有好事者提出，让金凤唱支歌给我们听听。也到田间休息时间了，我们几个一堆坐下，她没有拒绝，好像也很愿意展示一下。她唱了，声音很甜美，好听。她连唱了几首，我印象最深的是她唱的毛泽东的诗词歌曲《浪淘沙•北戴河》：“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渔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 往事越千年， 魏武挥鞭， 东临碣石有遗篇。 萧瑟秋风今又是， 换了人间。”这是一支很抒情的歌，词中的上下阙好像都能表达金凤当下的真实心情——哀伤，还有期盼。这首歌我到现在都还会唱，就是跟金凤学的，也由此把她记在了心里。她唱得很深情，委婉且尽情地抒发了她心中的伤感。那个年代的我们平时唱的或听到的基本都是快节奏充满豪言壮语的歌，什么“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被她这么深情幽怨地一唱，着实惊叹到了我们这些听歌的人！这一唱也让我们悲天悯人地感叹不已：可惜了这幅金嗓子啊！她将就这样埋没在这大山深处！唉，这“唯成份论”让多少人躺枪折戟啊！
自此之后，只要和她在一起干活，我们都会请她唱歌来听，她很乐意也从不推辞……她仪态大方，没有农村女孩的忸怩和羞涩。而且只要一唱歌，她整个人都精神了。我们也逐渐喜欢主动去交往她了，还一起去过她家好几次。看见我们去找她，她自是高兴，也兴奋。但我们也不敢多去呀，因为她婆家属于队里的管制对象。其实我们这一拨知青也何尝不是家里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而先行下乡的。我们有这想法真是令人觉得有点悲戚！
金风的男人与她还是挺般配的。他们家四兄弟都是谨言慎行不多话，埋头干活的好劳力。金风的男人长得稍有些粗犷，中等个头，一脸络腮胡。但他的神态里总透出点文人气质。少见他与人交谈，我们到他家，他也不会主动打声招呼，如果你招呼他，他也只是深层次地微笑一下，点个头。按现在的说法好像有点酷酷的。
也就在这一年，我离开了生产队招工进厂了。走时，我没去与她告别，但心里是很记着她的。多年之后听生产队原来一起的知青好友说起过她：
后来，机缘巧合，她得到了去公社一所学校食堂做饭的机会。她很喜欢这份工作。走进了学校，每天都能接触文化人，她感觉自己好像也得到提升了。她原来把我们知青就当成是文化人。在那做饭搞卫生，她做得很愉快，也很认真。有时边干活也会情不白禁地哼起来，唱几句……殊不知，好听的声音是会吸引人的。这不，有男性老师就在悄悄地听她唱歌，并暗暗喜欢上她了。她也感受到了，有文化人喜欢，让金风很是开心，但她可能还完全没有想明白一件事：这是禁区，她是有夫之妇，是为人之妻。人言可畏呀！这不，当这种感情正发芽还没长苗的时候，事情很快被扩大化了，学校毫不留情地通知她不要再来上班了。这消息以及原因也传到了生产队，怎样传，这是任何人没法控制的，更别说一个小小的乡下妇人。她完全噤声了……那金嗓子也彻底埋葬在了大山之下。
20 • 端午 • 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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