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情
文/薛永学
二爸这几年经商,发得流油,决定盖楼房,西南房一线起。南房旧基的房屋早已荡然无存了。老辈人讲是祖先光绪三年闹年馑时拆的。不知道哪年哪月哪一位老祖宗在基址上栽了四棵石榴树。我懂事的时候,四棵石榴树已经粗如人臂。
石榴树一簇簇枝杆从根部茁出,斜形向上发展,越往上越稠密。每到开花时节,枝上缀满花苞,红灿灿一片,真像鲜亮的红绸缎一般。还在石榴花儿乍成蕾苞时,便有蜂蝶来了,过不了多久,那红霞云锦般的花儿里,就满是亲吻花心的蜜蜂,嗡嘤之声不绝于耳,很是热闹。
石榴花儿年年开,年年红胜一团火。但细心人发现,她并不舒心。
石榴有什么心事呢?

小时候,我站在石榴树下端详石榴花儿,常常感到困惑。转眼间,学龄期到了。我嚷嚷着要上学。可爸说没有学费。妈说:“让孩子上学吧,学费有办法。”不久,城里小贩来买石榴。我们家的石榴颗粒晶莹,红如玛瑙,汁液饱满,卖了个好价钱,我的学费问题总算解决了。说我的学费是石榴给的,不为过。
为了报答石榴这份恩情,我给石榴施肥浇水,并在心里默祷:来年您舒展您的芳心吧。可是第二年,她还是老样儿。莫菲她还有什么心事,还是什么不吉利的预感?果然有事了。满树的石榴竟没有小贩来买。原来小贩怕越来越厉害的“割尾巴”,不敢来收购石榴了。
眼看开学时间到了,学费还没有着落。一急,我就摘了一筐石榴,斗胆到街上去卖,可是买石榴的人太少。不少人看着那咧开嘴儿媚笑的石榴,羨慕得直咂嘴,可就是舍不得花钱买。最后还是母亲卖了那窝石榴蜜,才勉强凑齐了学费。
一年夏天,石榴花开后,我又在石榴树下留连往返。看着那紧紧皱缩的花儿,我陡生好奇心,想要进一步探究花儿的心事了。我抱着一种类似犯罪的心情,掰开一朵石榴花儿。啊,花瓣儿内一层茸须下是刚刚成行的石榴籽儿。啊,我明白了,花瓣儿原是为石榴籽儿皱缩的。花瓣儿皱缩在一起,保护了石榴籽儿,使它在如母腹的圆形皮囊中能够安稳地生長发育。难怪石榴花对拜倒在石榴裙下的蜜蜂不动心,因为她是位仁慈细心的贤妻良母呀!
“石榴半吐红巾蹙,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东坡的话耐人寻味。人生不会一帆风顺的,善恶杂处,良莠难辨,顺逆相依,苦乐无定。要做一个真正的人,少了石榴树这种精神不行。

多少年过去了,我常以石榴精神自诫自警自珍自重,甚至居无石榴不欢。
现在,二爸决计要砍伐石榴树了。我知道我是不宜发表什么议论的。于是默默地刨了一枝带根的石榴枝,栽到我家后院里。我不愿意看见我家的石榴断了血脉。
石榴树不在了,蜜蜂嗡嗡嘤嘤像是哭泣哀恸,在少了石榴树的旧基址上徘徊了几天后,飞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