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与鸟儿
作者 查群芳
母亲以前用剩饭喂鸡,现在用剩饭喂鸟,用母亲和大姨她们老一辈人的话说,叫“度众生”。麻雀的胆子被越度越大,竟然敢上我家灶台吃饭,母亲很生气,我却被淘气的小家伙逗乐了。
“麻雀是跟你亲呀,妈!”我“不怀好意”地劝慰母亲。
“亲个屁,它是雷(来)出气,以前它们住燕窝抝(没)让……”母亲说这话时像极了一个孩子,她把恃宠而骄的小麻雀想象成了怀恨在心的小麻雀。
“不是不是,就是亲,它们擅住燕窝本来就该撵,它们不应该记仇的。”说着说着我更乐了,每当聊起这些调皮的小鸟,我就喜不自胜,因为它们太让人感到快乐了。
瘫痪后,我“行到水穷处”,也过上了“坐看鸟飞时”的美好生活。那种美好就像生活在童话里一样,让我时常有一种错觉,误以为自己就是只凤凰,即使落魄了,仍有百鸟朝拜。其实,它们都是冲着母亲来的,我也是沾着母亲的光才有了这许多会飞的调皮又乖巧的朋友。
母亲洗碗,把饭粒送出去给麻雀吃,比顺手倒进泔水桶里,总要多走一些路,多费一些力的。已是古稀之年的母亲,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她腰经常疼,腿经常肿,走不了长路,有时走一小段路程要歇好几肩。能让她这么不辞辛劳地喂小麻雀,除了惯来的勤劳,就是一颗慈悲心了。
母亲撒下饭粒,小麻雀很快发现,它们随即停止歌唱或玩耍,纷纷前来就餐,没几分钟就吃得干干净净,比小时候外出玩耍的我们都要积极,都要听话,我看后感动良久。小麻雀应该也是感动的,因为它们虽然从不跟母亲说谢谢,但是会经常来访,它们唱歌,跳舞,秀恩爱,吵架,和我们比邻而居,这样热闹我们的生活,这样表达它们的爱意与谢意。
麻雀的歌声不是最动听的,但却是悦耳的,让人忘忧的,它们的歌声千百年来一个曲调,不掺杂俗世的爱恨情仇,无意让人产生共鸣,但却十分有利于身心静养和俗世修行,我百听不厌,平日里几乎不听流行乐曲。麻雀的舞蹈也是极其简单笨拙的,蹦蹦跳跳,三两岁孩子都会,我同样乐意欣赏,因为简单的东西重复个几万次就不再简单了,就只能用爱来解释了,爱的舞姿谁不喜欢呢?谁不愿欣赏呢?麻雀是十分恩爱的一种小鸟,它们连在树枝上休憩都是要紧挨在一起的,其中一只飞走了,另一只也会跟着飞走,它们的世界里没有距离产生美这样一说,而更懂珍惜,它们夫唱妇随,真正算得上形影不离,也很好地诠释了那句“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人类羡慕不来,只有吟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弥补一下缺憾。
麻雀吵起架来一点都不输人,个个都是伶牙利嘴。它们自己闹矛盾时吵,霸占燕窝时也敢理直气壮地跟燕子吵,它们夫妻同心,以一当十,勇气十分可嘉。麻雀和燕子都一字排开,拉开阵仗时,坐在一旁看热闹的我感觉好有趣,暗暗偷笑,也暗暗替那些“老赖”害臊。
母亲慈善又耿直,她严重不喜欢也不纵容麻雀这品性,所以她不是拿方便袋堵燕窝就是拿棍子赶麻雀,我同情麻雀,可左右劝说不住母亲。好在老赖十分聪明,每次母亲堵住燕窝,它们都能想方设法把方便袋叼出来。母亲做事图吉利,连堵燕窝都只会用喜庆的大红色,所以每次燕窝被堵,麻雀儿想进去睡个寻常觉都要像进洞房闹洞房一样热闹和大费周折。
在母亲和麻雀较劲时,只有我最开心。我帮麻雀说好话,因为燕窝空着也是空着,借麻雀夫妇住住未尝不可。再者,它们生性懒散,建房能力欠佳,一辈子恐怕都没有住过那么好的房子,设身处地地想想,让人家体验一下也好。
可是,麻雀住着住着就心生贪念,住人家豪宅,不给房租就算了,还住的不想走,还敢强占,害得东家搬来不少救兵,费了不少唇舌,才夺回那份房产。房产虽是收回了,但小麻雀因此造成的“恶劣”影响已经是偷笑三百回也收不回来了。
除了小麻雀,惦记我家的鸟儿还有很多:惦记枇杷的八哥,惦记酥梨的灰喜鹊,还有惦记四小姐的绿鸟——领雀嘴鹎(音同杯)。
我家有一棵老枇杷树,每年我们吃五星大枇杷时,母亲就负责收集种子,她爱播种,播得房前屋后都是枇杷树苗。后来侄子移栽了一些,路边上也种上了几棵,江南雨水充足,枇杷树长势很好,不几年,就枝繁叶茂果实累累了。
每年枇杷成熟的季节,都是八哥的幸福时光。因为赶不走,我们也就不赶,全当付费听歌。它们有所畏惧也无所畏惧,我们去了它们就退,远远的退到高楼的屋脊上去观望,等我们走了它们又来,尽情享受最甘甜的大枇杷,尽情享受两位母亲的馈赠。
我家梨树上几个梨子年年都是包给灰喜鹊的,它们翅膀硬,能剩我们就吃,不剩就看着它们吃,灰喜鹊歌声不美,也是全当付费。
“梨树还没有开花,洋丫雀就来了!”一个春日,母亲一眼洞穿灰喜鹊的心事。
我抬头一望,果真看见那贪吃的小样在门外回旋。后来,梨花开时,我还把这事写进了一首打油诗里:“人间四月尚居家,满眼新绿隔塘蛙。月季才涂胭脂嘴,灰雀偏偏探梨花。”以此打趣它贪吃而不好色。
绿鸟应该是乡下常见鸟儿中最漂亮的一种,它来访的次数最少,但打扮得最为精致。第一次见它时,我就被深深地吸引了:黑亮的眼睛,黑蓝的头发,颈前围一圈白围巾,淡绿色内衬胸衣,橄榄绿色华美礼服,礼服到裙尾那里又染以黑色,首尾呼应,俨然一位时尚名媛。看到绿鸟第一眼,我就想这以后要是穿绿色衣服,一定要学它们打扮,这不是鸟,分明就是高级服装设计师&时尚达人嘛!
我不知道绿鸟为什么来看我,它既不是为枇杷,酥梨,也不是为剩饭而来,我想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来比美或者传经的。比美那是比不过了,四小姐瘫痪后,丑得人活,丑得鬼死,跟绿鸟根本就不是一个品级。所以它可能是来传经的,传授服装搭配或绿色生态,因为它的气质和装扮让我感觉像极了生态形象大使,我猜测它来宣传绿色生态的成分更多一些。
有一年春天,我和母亲、大姐、三姐还有两个外甥女去了一趟舅舅家。舅舅是母亲的渊源所在,他的很多理念深深影响了母亲。
那是我瘫痪后第一次坐轮椅走亲戚吧,一路的豆花香菜花香把我熏醉了,一路的翠竹和优美环境也把我陶醉了。到了二表姐家,我又有幸见到了绿鸟,很多只在她家门前愉快地歌唱,看那陶醉其间的样儿,好像真的在为那一片翠绿的竹林代言似的。
二表姐家竹林茂密,幽静,秀美,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听二表姐说,最开始是舅舅种的,后来竹子开了花,过了整整二十年,竹笋才又从地底下冒出来,竹笋冒出来之后,生命力较之以前更加顽强,竹子再没有开花,竹林也就越来越茂密了。
小时候,每次去舅舅家,我都十分留恋那片竹林。那时候,我只是觉得竹子很美,那种美刻骨铭心,但没有想过有一天那将是舅舅的另一种存在。
舅舅去世后,人面不知何处去,只有竹子和绿鸟替他活着,活得那样富有生机,富有感染力。舅舅一辈子在土地上辛苦劳作,虽没能出将入相,也没有什么重大发明,但我觉得他同样伟大,因为他的竹林和绿鸟就是他一生的建树和功勋。
这世间所有美好事物,都是长着落地根须的同时,又长着飞逝的翅膀的。不敢去想母亲百年之后,她以哪种形式存在,就像不敢去想地球母亲“病逝”后,人类又以哪种形式存在,我只想自己能够明了:美好的都是易逝的,而更懂珍惜的道理;只想在新冠肆虐全球的当下和以后,像母亲和舅舅一样,把爱一只鸟,种一棵树或一片竹当做重大的事去做。

查群芳,女,汉族,1983年出生,现年三十七岁,安徽安庆太湖县人。自幼罹患类风湿,因病致残,大学肄业,现为文学创作者,少量作品见诸报刊,更多习作发布在自媒体群芳诗文集公众号和新声公众号。主要作品有《栀子花开的日子》《不朽的阳光》《拥抱母亲》《养鸡》《再看看你童年的雪》《那一年,那一天,那一晚》《雨中飞翔》《写一具毁灭的胴体》《红毛丹,青芒,皇帝柑》《余生》《门前的紫茉莉开着》《大雪将至》《追梦》《春草》《种一棵树》等,但有余情深着墨,死后如烟不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