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庆鹏连载小说《碰撞》(12)
十二
朱大嘴巴离开机械厂对老刘触动很大,一股无名忧愁在困惑自己,使他常常焦虑不安,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对妻子发脾气。是呵,自从师弟离开了车间,加工中心设备没了主人,刚接手的小崔因为不熟悉设备性能,导致一批出口加工零件不合格而重新返工延误交货时间,为此,厂里蒙受了巨大损失,而直接领导者李正主任受到严重书面警告,老刘受到严重口头警告的行政处分。同时,全厂职工的季度奖金也被取消。这对视荣誉如生命的老刘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呀?
屋漏偏逢连夜雨,厂里出口事件的风波刚过去一个多月的一天下午,正在上班的老刘接到妻子在医院打来的电话,让他速去瑞金医院抢救室,说母亲突发脑溢血正在抢救。
当老刘赶到医院时,只见母亲躺在抢救台上,鼻孔插着氧气管,脸色灰白,嘴唇紫黑紫黑的,各种医疗监测仪管连粘在手脚上,输液管插入在母亲那只骨瘦如柴的左手上。抢救医生看到老刘很平静地问:“你是病人的家属?”老刘急忙应道:“是是,我是她儿子。”
医生边拿下口罩边招呼老刘走到抢救室外面继续道:“你母亲是突发脑溢血,幸好送来及时,现在必须做开颅手术,不然的话…当然手术也有风险,你考虑一下。”
“听你的。”
“那好,你马上在医疗确认单签个字,同时把手术费用的钱准备好。”医生的话简洁职业。当老刘在家属一栏用颤抖的手签下自己名字后,母亲被送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的门在三个半小时后打开了,妻子急切地迎上疲惫的主刀医生问:“医生,怎样?”
“还好,老人家命是保住了,不过以后会不全有什么后遗症,这要看老人家恢复的情况。”医生的回答还是那样简洁职业。
老刘在谢过医生后,看了看妻子哭红的眼睛,苦笑一下。“老婆,让你辛苦了!手术费六万块钱你从哪里借来的?”他很清楚自己家里的存款数只有二万多一点,虽说夫妻俩都有工作,可加起来一个月也只有一千多,何况儿子正在长身体发育阶段。这些年来妻子处处精打细算,爱打扮的她有两年没买过一件象样一点衣服,可是在孝敬老人、儿子营养、丈夫衣着上从不吝啬,老刘从心里感谢妻子!
“是我刚才出去向你两个师弟借来的。”妻子的话音未落,张副厂长和朱大嘴巴匆匆地赶了过来。在回答了两位师弟母亲发病到抢救过程后,妻子对老刘说:“我先回去,儿子放学回家还要吃饭呢。哦,对了,你先盯一会儿,我等会来换你,你明天……”
“嫂子,你甭来了,我一个人反正没事,今晚我陪师哥值班。”朱大嘴巴及时地打断了赵丽的话。
“那行,我明天大早过来。”赵丽说完离开了医院。
“师弟,去了那家德资企业怎样?现在具体做什么?”张厂长直接了当地问。
自从朱大嘴巴离开了厂,厂里的各种传说都有,有的说:朱大嘴巴去的哪家企业是原先帮厂里安装调试的德国专家保罗效力的企业,机械制造水平世界第一,两年前才到在中国投资。还有的说:朱大嘴巴去德资企业是总工程师保罗亲自点的将,他现在是车间主任,听说工资是我们的四倍。这些传言也或多或少传到了老刘的耳朵里,当妻子津津乐道地听着丈夫说朱大嘴巴各种传言时,老刘总会以政治老师的口气说:“资本家是靠剥削工人的剩余价值发达的,工人只是个能说话的机器。那象我们企业?工人是主人,主人哪!”老刘他怎么能想到若干年后,在中国、在他生长的这块土地上,外资、合资企业遍地开花。
“我现在是车间主任特别助理,估计过完春节要去德国本部学习两年。唉,在外企工作特别累,节奏很快,容不得半点差错。再说一个人在外地,什么也吃不惯。先干着吧。”朱大嘴巴笑了笑又继续说:“刚去根本不适应,人家的管理、技术……怎么讲呢,我们与他们的差距太大了。”
“师弟,怪不得你憔悴了。不过,我们为你高兴呀!”张副厂长拍了拍师弟的肩膀一脸兴奋。
“师弟,你好像瘦了,一个人在外当心身体,资本家可是…”老刘关心道。
“哈哈,师哥,你真的是马列主义书看多了,没这么邪乎。”朱大嘴巴哈哈一笑打断了师哥的话。
的的确确,老刘的思维、行为、判断,不折不扣地继承了母亲那多少年来的中国传统生活模式,就象唐僧为悟空划道那圈禁线,在线内是对的,反之是错的。多少年来,老刘循规蹈矩地做一切事,恪守父亲让他做君子的做人原则,他坚信现在做的一切是正确的。
二个月后,出了医院的母亲暂时住到了老刘那不大的老式中套房子里,妻子赵丽起早贪黑地精心服侍着术后轻微中风的婆婆。老刘也一改往日非六点半之前不回家的习惯,每天准时踏着下班的铃声匆匆地赶回家。
这一天,当全家人吃完晚饭,在老刘洗刷锅碗后正准备帮母亲按摩身体的时候,一阵敲门声后,老刘迎来了一位从未谋过面的客人。
“刘主任,你好!我是机械局马处长介绍过来的,叫杨建功。”客人一进门就自报家,同时随手将带来的几袋营养补品放在了地上。
“哦,你这是?”微微一愣后的老刘似乎记得前几天的确马处长打过电话,说是过几天他有个朋友找自己有点事,请务必帮忙。
“我是邻县宏达机械制造有限公司的,厂刚建成半年,设备技术刚到位,当然没办法与你们厂比,虽说厂子不大就二百来号人,但县领导特别重视,把我们作为县重点扶持的个体经济样板企业。你们马处长和我们周县长是同学,他已经好几次来我们厂指导过。这不,今天我不就冒然找上门请你求教嘛!”来客者边说边从皮包里掏出明名盒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了老刘。
接过名片,老刘笑了笑说:“哦,是杨总经理呵,我可没什么名片呀。”
“哈哈,刘主任还需要什么名片呀?你的大名在机械系统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你比我大点吧?以后我就叫你大哥,你叫我小弟或者小杨都行。这样彼此亲切些。”杨建功还没老刘反应过来又接着说:“大哥,听说咱伯母身体不好,这次来没什么事,就是来认认门看看咱伯母。”
杨建华的两声“咱伯母”让老刘不知所措。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虽说来客者无故三分亲,圆滑的水不滴的话言,让自己很不适应很反感,但必竟是马处长介绍过来的客人,正常场面上的面子是要给的。
“马局长是打过电话。杨总,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只要不违反原则,我会尽力帮忙的。”
“哈哈,别叫什么总,是小弟。既然大哥这样爽快,小弟也不客气了。我正式聘请大哥为我公司的副总经理,生产技术今后由你说了算,小弟全听你的。当然你只要周六周日来指导指导就行了。哦,对了,销售一块的副总我也基本落实了,这个人你认识,也是你们厂的。”
老刘听完愣了半天没缓过神来。难怪最近有人议论厂里的机械加工活不足,是因为有人把本该厂里加工的订单给了别人。当时自己还不信,现在看来此议论并非空穴来风呀。
看到老刘半天没吭声,杨建功心里想:听别人说这个老刘是铁砣脑袋一根筋,刀枪不入,难道他……哦,对了,自己说了这么多,诚意没拿出来叫人家怎么答应?
想到这里,杨建华很自然地打开皮包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到老刘的手上说:“大哥,这是五千块钱,是这个月的薪水,千万别嫌少,等我们大家一起把公司做大了还会增加的。俗话说有钱大家一起赚吗,哈哈,是不是大哥?”
五千块相当于老刘八个多月的工资。在哪个时代有谁不动心?更何况是自己利用休息时间,用自己的技术经验动动嘴指导指导呢。看看杨建功也不像给自己下套的人,他的的确确是需要一批象自己一样的人帮助,他的的确确想发展壮大自己的公司,他的的的确确想干一番自己的事业。怎么办?
这时,从房间里传来了母亲的喊声:“儿呀。”
老刘耸耸肩膀对杨建华说:“你等会。”
当老刘走到母亲跟前时,他看到母亲那双清晰眼睛似乎要说什么,但母亲停顿一下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地笑了一下。
这微笑刹那间告诉了自己该怎么做,母亲那句:“不要做大家没做的事,要做品德高兴的人。”又在耳边响起。老刘此时忽然领悟到了“母亲”两个字的伟大之处,他为刚才的犹豫羞愧,他突然觉得自己象变形金刚似的,又一次从矮小丑陋变得高大了起来。
回到客厅,老刘把信封还给杨建功,“不好意思,我不能这样做!”语气是那么地坚决无任何回旋余地。
百思不得其解的杨建华尴尬地还想说什么。
“真的,杨总的心意我领了,我真的不能答应你。”老刘坚决的态度让这位从未失过手的杨总感到震惊和迷惑。
……
送走杨总不一会儿,老刘的父亲从超市买了一大塑料袋日用品回到了家,父亲回来后东看看西瞧瞧之后,郑重地把儿子儿媳叫到了跟前说:“这次你妈手术用了不少钱,虽说医保报销了百分之七十,但还是花了近三万。这样我明天拿十万给你们,三万是你母亲这次用的,另外七万你们拿去换一套大一点的住房,怀德也逐渐大了,也需要一个独自的学习空间。”
“爸,我们有。再说这些钱是你们一辈子省吃俭用辛苦钱,我们不能要。”赵丽认真的说道。
“看到你们这样对你妈,我们从心里开心呀!就这样定了。”父亲的坚决让小俩口不再说什么了。
老刘深情地望了父亲一眼,惭愧啊!三十五岁的自己还要父母的钱,他自叹自己不是一个好儿子,不是一个好丈夫,不是一个好父亲!
商品经济社会对于一个人的成功与否,其衡量标准是以占有社会资源多少为标准的,它带有极其的功利性。这个成功与否的标准,促成社会的全体向其努力。往往造成为了占有社会资源最大化而不择手段,将公众利益占为己有,甚至把亲情友情抛到一边而不顾。正如恩格斯所说的那样:社会的进步是以人类伦理道德的沦丧为代价的。而老刘正是这个社会把伦理道理视为生命的绝大部分群体中的一员,只不过老刘那份恪守和执着远离了众多者航道,老刘机械地固守着自己的底线,同时又不追随时代改变自己的观念,他的思想、他的思维方式在与社会现实碰撞后,在叹息摇头后没有任何改变。

【作者简介】徐庆鹏,笔名:閑雲野鶴,江苏南通市人。大专学历。下过乡、扛起枪、当过工人……从事管理及文字工作几十年,业余时间进行文学创作,大量的小说、散文、诗歌、剧本在省、市文艺报刊及网络平台发表。个人诗集《闲之云》由中国文化出版社出版并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