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正华

梅花桥38号，我姨妈住的地方。姨妈是我娘的表姐，小的时候，我娘的这个表姐，经常来我外婆家里玩，和我娘年龄差不多，跟我娘混的很投缘。我娘一直喜欢这个表姐，来往比较多。

姨妈的印象，开始是听我娘说的，只知道她很小就嫁到城里去了，在我姨父的厂里做事，做家属工。我当时候并不知道，家属工是什么，反正是城里人，每月可以到粮店里买米，有27斤定量米指标，很羡慕。

我读到高中，才进城。以前只知道，城里很热闹，有很多商店，有很多人，城里人不愁没饭吃，饿不着。很多时候，希望自己是一个城里人多好，不要下田干农活，有饱饭吃，还可以吃到肉。城里人是有肉指标的，凭肉票，能够吃一顿肉，我感觉，我一年也吃不了二两肉，放学回家，专门绕道，去公社旁边的肉食站，闻油香，肉食站经常炸油，好香。

很长一段时间，真的希望进城，梅花桥38号，姨妈家里，去吃两片肉。听我娘说，姨父的卤肉做的好，酥软、喷香，听着也流口水。好几次想着卤肉，缠着我娘带我进城，可惜，一次也没有成功。我娘总是说，以后，以后。其实，我知道，我娘是心痛三毛钱，带我进城要坐车，她想节约车费，她自己是走着去，差不多20公里，她担心我走不了那么远。

梅花桥38号，与宁师是一墙之隔。宁师这个地方，我听我父亲说过，原来，我家的小祠堂，就在宁师的位置。1950年前后，有了宁乡师范，我家祖上破旧的祠堂，继续发挥教书育人的作用。

其实，我对祠堂是没有什么印象的，等到我懂事的时候，这一类的旧式建筑，几乎都当成封建迷信给铲除了，偶尔有幸存的，也有了新的用途。

宁乡县城很小。东南西北四条街，估计加起来不会超过2公里。我进城的时候，已经有了大西门，古宁乡城是没有的，后来新开的。要去看古宁乡城的样子，最好去看小西门，小西门是古西正街，不过五尺宽，两边都是低矮的房子，建在山坡上，车马难行。

东正街不过300米，四条街中最短的。我姨妈在东正街的尽头，过了梅花桥，县工业局横建在路口，旧时候叫出城了，到了郊区。右拐10米左右，就到了梅花桥38号，我姨妈的住处。那一片，全部是低矮的房子，砖木结构的多，看起来很小，没有乡下房子宽敞。

我姨妈家，是挨着化龙溪的。宁乡城里，最长的一条溪流。我姨父告诉我，溪水原来是可以喝的，后来有了自来水，只在里面洗衣服、洗菜。后来，渐渐成了一条污水沟。听闻，现在的溪水，又转清了一些，两边种了花草，适合沿溪散步。

第一次尝到姨父家里的卤肉，真实的好味。姨父热情好客，看不出有歧视乡下人的观念，问长问短，对我表示了十二分的关心。还表扬了我的学习精神，鼓励我多读书，将来有出息。

到姨妈家里来，意思是要麻烦他们。我们读书的时候，有寄宿生和通学生。一般在学校寄宿的，并不是成绩好不好，主要是离家远，没有办法走路上学。通学生一般是城区的学生，可以每天走路上学。我娘的意思，通学生可以节省一点寄宿费，希望姨妈能够提供便利。

姨妈还没有表态，姨父马上表示同意。我看他们家里，并没有地方住，两间很小的卧室，姨父姨妈一间，里面有很多家具，很挤。表哥一间，听说表哥恋爱了，正准备结婚呢。我正在疑惑，姨父说：“你不嫌弃的话，我们楼上，你可以将就住。”

所谓的楼上，其实只是一个小阁楼，最高的地方，没有我的人高，有很多旧物件，我看到有一个木架子床。上下要爬木梯子，楼板上开了一个一米见方的口子，从这里进出，我估计好长时间没有人上来了，蜘蛛网、灰尘很多。

姨父在楼上忙碌了一个下午，等到晚餐时间才布置停当。吃饭的时候，他对我讲了很多话，他看起来，很喜欢读书人。他用了很多朴实的语言，我当时并不觉得他说的有多么好，只是一个劲的回答：“是的”，“好”。

在姨妈家的阁楼上，住了不少时间。我下了晚自习才去睡觉，每天很早就赶回学校。晚上到他们家里，他们一般已经睡觉了，我轻轻的爬楼梯，每次都会听到，姨父的声音：“伢子，你小心点儿。”

一到周末，姨父会喊住我：“伢子，你来吃晚饭。”周末的晚饭很丰盛，有大碗肉、炖鸡，有姨父自己钓的鱼。姨父喜欢钓鱼，休息时间去钓，小鱼小虾很多，我偶尔会看到他在细心的处理，很认真，一条一条，放到碗里，看上去很精致。

好几次吃饭，我见到了我的表嫂，一个医生，很秀气，不怎么喜欢说话。表嫂的妹妹喜欢说话，她来了的话，几乎是听她讲，吃饭的时候也讲。我觉得她很有见识，有味，有时候慢慢的吃，听她多说一会儿。

有一次，表嫂的妹妹来了，我们还没有开始吃饭，我见她一个人在吃鸡肉，吃的好有味的样子，还不忘表扬姨父的手艺好。姨父是一个和气的人，他说：“你喜欢，就先吃。”后来，我姨妈悄悄的和我讲了几次：“这个妹子，不懂事呢，大家还没吃，她把鸡吃光了。”过了很多年，我看到她，讲起吃鸡的事情，她居然没有一点印象了。她说：“有吗？我怎么没有一点印象？”

我的一个同学，住在姨妈的隔壁，她家里在公共过道里做饭，我只进去看过一次，好奇他们家那么多人，吃什么。她家大概有6个人，桌子上大碗大碗的，没有见到肉，站的站着，坐的坐着，见到我进去了，她妈妈大声问：“你吃了没？”我说，我吃了，马上退了出来。

我平时看到隔壁的院子里，有很多人出进，姨妈告诉我，里面有好几家呢。还说，有一个老太太，没有结过婚，快七十了，还在等她的恋人。说是她的恋人去台湾了，一点音信也没有。我当时很好奇，后来见到那个老太太来姨妈家，我想搭言，姨妈眼睛看着我，示意我不要问，可惜了一个真爱故事。

高考临近了，学习很紧张，学校要求在外面住的，集中到学校。我搬回学校了住了，迎接高考。考试过后，我去姨妈那里，告诉她，我要回乡下了，家里事情多，正是双抢季节，姨妈没有留我吃饭，拿出来一袋东西，说：“带回去，有一些能穿的，可以应急。”还给我五块钱，“直接坐车回去。”

这一年高考很顺利，考的不怎么好，也捞了一个饭碗。考上了，就有了一个饭碗，我们乡下人都很高兴，可以吃皇粮了，有了保证。我娘很开心的又一次进城，到梅花桥38号，去告诉姨妈，这个好消息。我娘回来的时候，高兴的对我说：“你来，你试试这双皮鞋。”皮鞋是姨父的，听我娘说，姨父很爱惜，只穿过两三次，现在我要进城读书了，送给我，这是我的第一双皮鞋。

读书的时候，回家要经过县城，我经常去看看姨妈一家。表哥已经结婚了，家里有不少的新家具，感觉挤挤的。房子重新粉刷了，很靓很柔和。

后来，我分配到县城工作，年轻的同学经常耍在一起，到姨妈家反而少了，只是我娘进城，才跟着我娘去。姨妈见到我们去了，每一次都要留吃饭，很丰盛，还留我娘多住几天。对我娘说：“你不要那么辛苦了，你熬出头了。”

又过了几年，我姨妈身体状况出了问题，医生说，有心脏病，血管病，血压高。我去看她，她拉着我的手，对我说了很多话，有几句我记得很清楚：“找对象，一定要看准，要有文化的。”“工作要上心，多做一点，累不死的。”“不要跟街上那些打流的（混混）搞到一起，你是有单位的人。”“有时间，你过来吃饭。”

她还说：“我们这一片，听说要拆了，看样子，我住到新房子了。”姨妈一直想住楼房，她觉得住楼房有面子。

梅花桥38号，终于在宁乡第一批旧房改造的时候拆了，姨妈没能等到这个时候，她应该是带了一丝遗憾的。姨父表哥一家，搬到了新楼房，房子很宽敞，在老中医院的后面。

杨正华简介

笔名千叶草，湖南长沙人，中国红楼梦学会会员、湖南作协会员、芙蓉诗社社员，湖南金融作协常务理事。对《红楼梦》研究，形成独特的系列，发表论文十数篇。已出版散文集2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