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活着的姿势》之拾西瓜皮
崔芬
一九七二年放暑假的第一天下午,我和往常一样在屋子西边北屯的包谷地里割了满满一笼福子蔓挎回家,把笼放在院子的香椿树下就去搬给鸡剁草的木墩子,木墩子有两三寸厚,直径有五十多厘米,咬着牙弯着腰才可以搬动。母亲说:“你总爱做脱了裤子放屁的事,墩子在哪你就在哪剁不行吗,非要用这么大的蛮劲,搬来搬去!给——”说着就把刀放在我脚下。我嘴上不说心里却想“枣树离茅房那么近,我嫌臭。”想着就把鸡食盆提到墩子跟前,一刀一刀剁起了草。剁碎一把就直接揽进盆里,盆满了就端到厨房抓一把麸皮拌进去,把食盆放到枣树下用棍子敲着盆沿叫“咕——咕咕——咕咕咕”,看着大鸡小鸡伸长脖子煽动翅膀时就找一根长杆子挥舞起来,嘴里念叨着“号式——号式——”把鸡一个不剩地赶进窝里,用木板挡住鸡窝门,再用一块石头把木板顶住。确信黄鼠狼有天大的本事也奈何不了鸡时,拿起靠在鸡窝上的磨去了一半头的铁掀,一滩一滩铲去撒落在院子里大门口以及门道里的鸡屎倒在粪堆上,把锨靠在鸡窝上。干完这一切才一边把剩下的半笼草提到门道里,一边恳求母亲说:“妈,我明天割三笼草攒着,后天让我到姥娘家住两天,能成不?”听母亲说:“能成”才放心地出去玩。
姥娘家在172厂北边的阎良东红公社最东边的东广合,我们把这个地方叫做官路,火车路以东叫东官路,火车路以西叫西官路。父亲每天到172厂干基建活,太阳一竿子高的时候我就到了姥娘家。
姥娘家比我们家财东,姥爷本来是阎良东红公社医院的医生,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回到家里,有人来看病姥爷就是医生,没人来看病姥爷就去给羊割草。舅舅喂了五只羊,个个膘肥体健,毛色放光。就和舅舅的四个女儿一样人见人爱。
大我一岁的表姐看见我大喊:“妈妈(奶奶),小芬来了,”拉起我的手来到猪圈墙跟前,从猪窝棚上的茶盘里捏了一撮瓜子递给我说:“我们一会去拾瓜皮,你也去,你看,昨天拾的瓜子都晒干了,可好吃了!”姥娘从厨房走出来,悄悄地说:“你妗子昨天晚上又生了一个女娃,你大把你送到哪?来,姥娘给你夹个馍吃。吃了馍再去看妗子和娃娃。”
我悄悄地走进妗子房间,轻轻地叫一声“妗子”,妗子本来面朝里背对着我,听见我叫她转过身来,微微地笑着说:“你来了,跟谁来的,”看见妗子眼睛红红的,不敢多说话,只说父亲把我送过火车路就去干活了。娃娃睡在妗子里边,我趴在炕沿上看不清娃娃的脸。表姐进来拽着我往外走,出了妗子房间说:“走,咱们这就有,我妈不高兴,多拾些瓜皮让她高兴起来,今天是阎良会,人肯定多。”
表姐挎一个大老笼,拿一个掉了瓷的洋瓷缸子,我挎一个小一点的笼,拿一个用绳子缝了几针的葫芦瓢,出了门她的三个伙伴已经在等她了。
街道上卖什么的都有,最馋人的就是那流着鲜红汁液的大西瓜牙,从东广合到阎良街道最少也有二三里路,太阳又是火一样地烤着,看着人家吃西瓜不由自主地就咽口水,我蹲下身捡地上的瓜子,表姐拉起我说:“来,我给你教,你看人家谁吃西瓜就把瓢伸到人家下巴底下,人家就会把瓜子吐进瓢里,这样就不用在地上捡。你看就像她那样”表姐指着她的同伴。
西瓜摊位前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白色的粗布褂子从领子到脊背都被汗水浸湿,右手背擦着额头上豆大的汗滴,左手把西瓜牙送到张大的嘴巴里,瓜汁顺着下巴往下流,瓜子沾着瓜汁一同掉进表姐同伴的羊瓷碗里。
有一个人问:“西瓜多钱一牙”,表姐赶紧走到那个人跟前,谁知那人听摊主说“一毛钱一牙”后,咽了口唾沫转身走了。一个小男孩大声哭嚎:“我不走,我走不动了,我渴死了,我要吃西瓜!”表姐眼睛直直地盯着牵着小男孩的妇女,直到那个妇女强行抱起小男孩消失在人群里,表姐才无奈地把目光移到其他的瓜摊上。
跟着表姐来到路南边的一家瓜摊前,一个低胖的中年男子正对三个上了年纪的妇女说:“尽管吃,有我呢,你们辛辛苦苦一辈子,一人吃几牙西瓜我还是孝敬得起的,大姑,你带头。”男子说着把一牙西瓜递给最年长的那个妇女。表姐赶紧把洋瓷缸子伸到那个妇女的下巴底下。年龄最小的那个妇女“啪”一耳光把表姐的洋瓷缸子打到了地上,洋瓷缸子咕噜噜滚到了街道中间,我赶快跑过去给表姐捡起缸子,表姐抿着嘴,攥着拳头,歪着头,怒视着那个妇女。年龄居中的那个妇女一边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手帕往瓜摊的案板上铺,一边对那个打表姐缸子的妇女说:“你看你,老了也不改臭脾气,给人家娃好好说吗,”中年男子陪着笑说:“你这个婆脾气不好,你俩一会再来拾瓜皮”。表姐转过身时掉下了眼泪。我紧紧拉着表姐的手,把洋瓷缸子递给她。转头再看那几个人,除了那个中年男子,那三个妇女都把瓜子吐在手心里,吃完一牙西瓜就把手心里的瓜子倒在手帕上。
看他们走远了,我拉表姐过去,表姐说:“不稀罕他们的瓜皮”,说着走向另一家瓜摊。我把地上的瓜子捡到葫芦瓢里,把瓜皮拾到笼里,他们真的吃了不少,瓜皮盖住了笼底。
“来,娃,把笼提过来,” 路北边一家瓜摊的主人喊。我四顾去看,他招着手说:“叫你哩,把笼提过来!” 走到跟前才看见,他的瓜摊后边有一张破烂的木头桌子,桌子上铺了一张白色的塑料纸,三个大人两个孩子围着桌子。“你把笼和瓢放这,你在那边等着”,他指指桌子旁边,又指指墙根。
我的眼睛在涌动的人流中搜寻表姐的身影,表姐过来了,脸上的愤怒早已烟消云散,眼睛里满是喜悦。“你看,满了!”满满一缸子黑黝黝亮晶晶的西瓜子在我面前摇晃!我用手指指桌子,表姐伸伸舌头,小声说:“还是好人多。”
那几个人走了,看着大半笼西瓜皮,半瓢瓜子,我感激地看着摊主却不会用语言表示。表姐把洋瓷缸子里的瓜子倒在葫芦瓢里说:“笼都提不动了,我的笼还在那头,你就在这头拾瓜皮,等你舅来接,我到那头去”
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时候看见了舅舅,舅舅拉着架子车,先到那头把表姐的笼拉过来,再把我的笼装上,舅舅说表姐的伙伴已经被她们的父亲接回去了。
舅舅让我和表姐都坐在架子车上,我们一边一个,紧紧地抓住笼拚,看着满满的两笼瓜皮,一葫芦瓢,半羊瓷缸子瓜子好像吃了糖一样高兴。
进了门,舅舅还没有把笼取下来,表姐就端着瓜子去了妗子房间。三个表妹从姥娘房间跑出来,一个去厨房拿盆,一个去厨房拿刀,最小的一个抱起一块西瓜皮就啃。舅舅赶紧阻止说:“不能这样啃,让你大姐给你们把上边的那层削了再啃。”
表姐说每次拾回来的西瓜皮都是这样,拣出红壤多的瓜皮,用刀把人家啃过的那层削去,孩子们就可以啃了。没有红壤的才可以给猪和羊吃。
2020-4-19午
作者简介:自由写作者。喜欢文字,善于用文字表达情感。曾有拙作发表于《西安日报》及各大平台。有诗作收录于《中国当代优秀诗人诗集》和《慕色中的城步》以及《荆山文丛诗歌卷》;有童谣收录于《西安市2018年优秀童谣评选获奖作品集》;有论文获得市级一等奖;有散文收录于《荆山文丛》。写作主张:不动真情不动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