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酒镇》里的酒神精神
文/陈君明

狄俄尼索斯是希腊神话里的酒神,他的母亲是凡人塞墨勒,父亲是宙斯。当他还在母亲的子宫里时,母亲就被宙斯带的闪电洪流摧毁了。在与母亲同亡的危险中,宙斯从吞没他母亲的火焰中救出尚未出生的狄俄尼索斯,将他缝在大腿上,照顾他直到他长大成人,身体康健,可以去闯荡世界为止。
酒神是希腊悲剧里的重要概念。围绕着酒神的许多神话和祭祀仪式对古希腊社会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尼采在《悲剧的诞生》里有仔细阐述。可以说酒神精神是希腊悲剧的源头,酒神精神体现在狄俄尼索斯作为酒神的角色上,酒神具有激励、唤起人的力量,同时也可使人着迷、疯狂,甚至引起破坏和毁灭,将有序的存在变得混乱。因此西方的酒神精神具有激情、疯狂、感性、注重内心情感宣泄等特征。
中国也有酒神,仪狄和杜康,但是祭酒神并没有成为一种普遍现象,没有酒神崇拜。中国的作家少有展现对酒神的迷醉和痴狂,倒是中国的诗人将酒对人精神的刺激,饮酒之后的疯狂、感性以及内心的宣泄发挥到淋漓尽致。中国诗歌里的酒仙和酒神精神不必赘言,将视野转向当代文坛。
《酒镇》是陕西实力女作家魏晓婷的新作,小说主要讲了酒镇柳、陶、王三家人的婚姻悲剧及酿酒故事。柳家世代耕读传家,以酿酒为业,柳德茂将家族酿酒事业发扬光大。陶家祖上也是酿酒人,但家风日下,以陶鸡换为代表的新生代好吃懒做,偷奸耍滑,得意忘形,反害了自家人性命。王家代有传奇,上有酒花奶奶与一头黑驴的两世情缘,下有酒花在苦难中长大又不屈服认命,终成一番事业。三家人故事交叉推进,徐徐展开。故事中间填充丰富多彩的民俗风情,使小说的味道如同酒味一样意蕴悠长,百味俱生。
在酒镇,所有的故事都围绕酒展开。柳家第一代代表柳森鹤被酒镇人尊称为“义德酒神”,单从“义德”二字就看出其与西方文学里的酒神精神截然不同。

第一,西方的酒神精神注重个人情感的宣泄,是快乐至上的,而酒镇里的酒神精神则重视个人道德境界的养成,是一种克制与内敛的情感。这种情感建立在严格的儒家道德传统之上,某种程度上像宋明理学中的“存天理,灭人欲”。比如柳家娶媳妇“不拔头把梢子”(最漂亮的)。男性是视觉动物,无论西方还是中国,娶妻要貌美那是有共识的,至于才学那是美貌之外锦上添花的东西。而柳家人认为“媳妇太美会使男人贪恋裙裾。迷心丧志,误了承继祖业”,所以他们祖上均选姿色一般的女子为妻,一切以继承、振兴家业为重。再比如柳义振与酒花奶奶那种幽约的感情。从作者的叙述中可以感知柳义振对酒花奶奶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而酒花奶奶绣的柳叶烟袋也暗示了她对柳义振的倾慕。如果二人能不顾当时的世俗和规则,挖掘自己的情感,也许酒花奶奶就不会与驴为友,生为友死同穴,被视为真驴友。读者能从字里行间读出他们的压抑和隐忍,不甚明显,但确实存在。再者柳德茂对酒花的感情。柳德茂虽与杨兰芝结婚,但对酒花的爱从未变过,从未停过,只是顾及大家,舍弃了“小家”,为了大家克制了自己的情感。
从这些地方看来,柳森鹤只是酒神的一个代表,代表伦理、规范、克制、内敛的酒神精神,而书中除了柳德全、陶鸡换一家外都是酒神精神的践行者、守护者和书写者。从他们身上能看到中国儒家思想对人的规制和驯化,从来不是张扬个性,宣泄情感,追求自由和快活,而是服从与遵守,成了“义德酒神”却成不了自己。
酒镇里的酒神精神不是个人情感的宣泄,而是济世情怀的播扬;不只是自私地追求自我实现,而是有着博大胸怀,是重建而不是迷狂后的破坏。但逢饥馑,柳家都要济世救贫。有了年馑,柳家便停了烧锅,筹集救灾钱粮,在凤柳铺布施粥饭。有人家要逃荒,柳森鹤便将他们的土地“买”来,换作银圆或粮食让其当作盘缠或干粮。他携酒远渡重洋参加国际展会,为凤柳铺请先生办学启蒙,组织民众祈求天雨,举办赛酒会等等,做的都是大事,但是他也心细如发。当发现酒花爷爷在施粥处时想到了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的酒花奶奶,亲自去看里后央人送去了粥饭。等到从外地逃荒的人回到家园,柳森鹤又将之前“买”的土地原封不动、分文不取地还给他们。还有红奶奶,总在酒花陷入困境时给她暂歇的港湾。还有爱喝酒的书记王拴狗,看起来他爱喝酒并且酒品酒德不是很好,也不着边际,但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使困境圆满解决,为需要的人排忧解难。在抑笔的背后实是作者真挚热情的歌颂。
还有柳家的烧酒事业,经过柳义振的亲力亲为和对孙子的言传身教与耳濡目染,终在柳德茂这里再次振兴并发扬光大。值得一提的是,酿酒技艺本应是秘不示人的绝技,是一个行业领先品牌的立身之本,但是柳义振却广收酒徒,传道受业,将踩曲酿酒的技艺毫不保留地传授给下一代外人。

这些种种表明《酒镇》中的酒神精神是中国的酒神精神,是中国文化的精神,是中国的精神。它代表了中国几千年的文化积淀和传统。我们的酒神不是狄俄尼索斯,不是杜康不是仪狄,而是每个受传统文化滋养并将其融入血液的中国人。
最后提一笔,凤柳酒获得巴拿马世界博览会金奖,奖牌是什么样没人知道,被柳森鹤藏起来了。后来柳义振看了,倒不是因为珍贵,而是因为金牌正面是两个形似醉态的裸体外国男女。也许柳森鹤也认为西方的酒神代表不了中国的酒神精神。我想,如果中国人设计这奖牌,说不定上面是一个衣袂飘飘拄着枯木拐棍儿长髯垂胸的老者,但那拐棍儿上一定要挂一个永远装不满也倒不完的酒葫芦。
个人简介:
陈君明,陕西师范大学古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现为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