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宠物情缘 第二集
文||汪建华
小鸡黑黑
我养的第一个宠物是一只小公鸡。奇怪吧?肯定有人说,那是宠物吗?现在的养鸡场一层楼面就有上万只,一只鸡最快三个月就可以上餐桌啦!也许你还会想到是那种农家养的,有着漂亮的凤尾,高高的红冠,傲慢地在竹篱园子里昂首阔步的大公鸡吧?他会一早司晨,子孙满园,有才有貌,常选入年画做个招人稀罕的模特儿。其实都不是,我这只小公鸡,黑不溜秋的,羽毛未丰,还没有等他会喔喔晨啼,我与他的情义就结束了。可他就是我的好朋友,五十年来深深刻在心里,就像是一个互相不会忘却的故友。

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上海,那时还没有禁止居民家里养家禽,但养鸡鸭的人还是不多的。上海人宁愿没有鸡吃,每月几张蛋票打发日子,也不养,嫌脏怕麻烦。那年我小学三年级,有节课叫农业常识,别人都不喜欢,觉得不是主课,也不是高雅的课外爱好,同学们都喜欢弹钢琴,芭蕾舞,画画,老师要我们写作文,我的理想,谁也不会说我要当农民的。可我就是蛮喜欢,每次考试这门课都是5分(满分哦)。老师教我们养蚕宝宝,我就养到蚕宝宝结茧上树,教我们种蚕豆,我就种得很好,收获的果实让妈妈炒了一碗葱烤蚕豆。等老师教了鸡鸭饲养,我就盼着能养几只小鸡小鸭。

那天放学回家,门一推就听见叽叽喳喳的小鸡叫。我真是高兴极了,一只纸盒子里面有三只刚孵出来的小鸡仔,二只黄绒绒的,一只黑黑的。妈妈见我高兴地一会儿摸摸这只,一会儿摸摸那只,背着的书包也顾不得放下,就一边帮我卸书包,一边说,这是要考验一下你的耐心,养鸡需要花心思的,吃喝拉清洁,都很辛苦,是你要照顾他们哦。当然,当然,我会的。我可以。我一口就应得十分坚定。妈妈可不那么乐观,说是看你能将他们养到一个月吧?不是,不是,我还纠正她说,小鸡长大要一年呢。我根本没有听懂妈妈的意思,还一本正经地解释呢。谁知,没有到一周,两只漂亮的可爱的金色的毛绒绒的小黄鸡就死了。还好,我隔壁邻居家的小鸡也死了。一帮人在埋怨买鸡的人不好,卖的鸡都是有病的。我那时只是觉得别的同学也有同样遭遇,于是我的责任就没有了,妈妈不会怪我了。只是白白费功夫弄了许多碎米,现在就剩了一只鸡,我担心可能吃不了那么多。

我给小黑鸡换个盒子,可是他不愿呆在里面,叽叽叫着就跳出来,我伸出手来,放在地上,还没有等我去碰他,他就一下子跳到我的手心里了。可能是两个伴没有了吧,他就特别依赖我。吃米要在我的手心里,喝水要我在旁边蹲着,我把他放在盒子里,他就蹦出来,一溜烟地跟在我后面,好几次就差点踩到他了,他会吓得叽叽喳喳躲在一边去,只要你一走动,他那没有羽毛的小翅膀一撑就飞奔在你的脚后跟。那个小小的黑影,总是紧紧跟着。我一伸手放在地上,他就跳上来,然后就安心地靠着,任你轻轻地抚摸。好可怜,好可爱哦!我一开始怎么就没有对他上眼呢,还总怨妈妈怎么不都买黄色的。妈妈说她本来就挑了两只小黄鸡,就是他自己跳进盒子,才搭来这么一只黑的。原来是他自己来的,结果很幸运,就剩了他一只呢。他对我这么亲热,一家人都好稀奇,也学我样,把手放在地上引他来,可他却没有动静,老是左顾右盼找来找去,一见到我就又飞过来了。这下,大家都服啦,这小黑鸡认人呢。你们说,我有多高兴,多自豪呀,一种相遇之情油然而生!

黑黑与我的友谊很深,我去上学,他就在盒子里呆着非常乖。我放学回来,他就特别开心,一个家全是他的市面,跟在我后面飞奔,我与他一样的开心。我会每天给他换盒子里垫着的报纸,加碎米,加水,用手托起他来轻轻抚摸一下,然后我就搬个小凳和大方凳,坐在他小盒子旁边做功课。他会安静地与我厮守着。晚上,我特地换床到客厅来睡,他好像懂我,会跑到我床前与我玩一会,看我要睡了,才跳进盒子里去睡觉。日子飞快,小盒换大盒,后来,大盒也装不下了,黑黑的绒毛换成了羽毛,有一次,他伸长了脖子,怪声怪气地"嘎"叫,我吓了一跳。妈妈说黑黑是公鸡,他在变声了。我觉得很有趣,想来他以后就会喔喔啼了吧?妈妈却不怎么高兴,说是只母鸡还可以养养,公鸡没有意思的。我不以为然,公鸡母鸡都一样,我自己养的就是喜欢。哪知,第二天,妈妈就将他关进了小天井,嫌他臭,不让他进房间了。他与我的沟通除了每天我会去冲洗天井,给他喂食时,我会梳理一下他那嫩嫩的羽毛外,还会隔着玻璃窗看他。他飞上外窗台,用他的喙敲敲玻璃,我在里面用指头弹。这样,我们也非常开心。

然而,我们的开心没有多久就结束了。一个星期天的早上,我睡到8点起来,习惯地去里屋窗前看黑黑,他的叫声这几天已经好听一点了,是不是就要学会引吭高歌了吧。哎,今天怎么没有动静呢?本来这个时候他早就练嗓子了呀!再一看,天井里什么也没有,空的,黑黑呢?我脑子哄的一下,一种可怕的想法把我的心紧紧揪住了,马上冲到厨房,果然,那里有一堆鸡毛,每一片毛都是我熟悉不过的,黑黑已经在大锅子里烧成鸡汤了!我一下子瘫了,眼泪泉涌而出,气梗住了,话说不出来。一个孩子能有的那点友情天地瞬间塌陷了呀!我妈妈早就发现我的不对头,跑来扶住我,劝导我说,饲养鸡不就是为了吃的吗?再说,天气渐渐热了,养鸡会引来病虫害。不,他是我的朋友,你们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我歇斯底里的痛哭起来,妈妈被我吓坏了,我从来就是个温和的人,怎么会如此发作呀!一家人谁都不做声,让我把心里的痛全部宣泄出来。吃中饭了,我无力地抽泣着,不想吃饭。妈妈拉了我几次,拉不动,也就不管我,他们先吃饭了。那个时候是很难得有鸡吃的,一只七个月的童子鸡炖得香气四溢,弟弟们早就食欲大开,吃得带劲,恨不得连骨头都吃下去。我那时到底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等慢慢平息下来,也觉得肚子饿了,就到餐桌上来,默默地捧着饭碗干涩地嚼着。

妈妈朝我看了很久,突然发现那一大碗鸡汤就快没有了,马上用勺子给我勺了一点汤放在我碗里,我迟疑了一下,竟然还是吃起来了。妈妈笑了,好吃吗?来一块肉吧?不,我噙着眼泪一个劲摇头。妈妈还是理解我的,没有勉强。这顿饭,我不知道吃的是什么,一个孩子能有什么更多的想法呀,只是觉得心里缺了一大块,这一块不知道该怎么补。黑黑只是个小鸡,他再对我有感情,有依赖,有信任,可我们就是一群要吃他的人呀!

我的第一个宠物朋友,七个月的友谊就这么没有了。事后我总是问妈妈,为什么不先问问我,我与他是朋友呀,他在我心里不是鸡而是一个朋友呀!妈妈却说,书上不是教你养鸡养鸭的常识吗?可我直到现在都觉得,黑黑不是一只普通的鸡,他有灵性的。
我长大了后才明白,一个物种哪里逃得出他自己必然的命运。不过,动物是有灵性的,他们的内心世界同样有情感,千万不要辜负了他们呀!



作者简介: 汪建华,文学艺术爱好者,退休前是英语翻译。上海诗词学会会员,上海枫林诗社,遐龄诗社会员,申江诗潮会员,诗词作品散见许多微刊与杂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