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远方的山村
文/邓勤
那是一日临近傍晚的桃花雨,伴着乍暖还寒的春风,纷纷素裹一地的冲动,把楼下那缤纷般的满树野桃花,一地落红,泥碾作尘。我抚摸着还未被行人脚踏飘零的花瓣,点点滴滴的思绪,渐渐汇涌成小溪,流淌进一九八三年那段不寻常地春天。
是一个鲜为人知的故事……
那年春节过后的农历初五,正逢立春的当天,凤县三级干部会议(县、公社、生产队三级干部)就如期召开了。在这次会议上,县委、县政府决定抽调数百名县、公社干部进驻农村,集中开展计划生育工作。我也被抽调其中,分配到双石铺公社。
县上三干会结束后,正月初八早刚上班,我就去了双石铺公社报到。那时,基层人民公社已初步更名为管委会。我在双石铺乡管委会,认识了管委会宋主任和妇联的葛主任。我和宋主任、葛主任还有妇联的另一名女同志,编为一队工作组,下乡到一个叫张家窑的生产队。
我们一行人,在管委会宋主任的带领下,很快驻进了张家窑村。
双石铺乡政府在凤县县城所在地。所辖的张家窑生产队却远离了凤县区域,坐落在甘肃省两当县的边界。

一九八三年的时候,陕西省开展计划生育工作行动早,而彼临的甘肃省还在准备开始阶段。所以,当我们工作组来到张家窑村的时候,有和甘肃那面沾亲带故的妇女,便匆匆走亲戚去了。这给工作组在村上开展宣传动员工作带来了一定的难度。宋主任很有农村工作经验,抓张家窑村的计划生育工作,一开始就紧紧依靠生产队的各级干部,特别是队上的党支部一班人。
我们很快摸清楚了村上育龄妇女的人数,提出了具体的工作方案。生产队的干部也掌握了春季计生工作需要完成的结扎和上环(妇女生育手术)的各项任务。
张家窑在凤县双石铺地区属于大的山村,它由几个生产小队组成,社员各家各户居住还算集中。整个山村零零总总散落在一个开阔的半山地带。陕甘两省村民临畔种地,生活上往来较多。
工作组在宋主任和葛主任的安排下,广泛宣传计划生育政策,开展育龄妇女的思想教育,动员她们去县医院做计生手术,工作还比较顺利,全村涉及有生育妇女的家庭成员对国家计划生育政策都表示拥护。虽然这项工作在当时被称为“天下第一难”的事情,但张家窑村广大社员群众,通过我们耐心宣传教育下,还是积极响应党的政策,愿意去县医院做手术。

宋主任领上我们几人,白天深入田间地头,晚上走村串户,组织社员开会,到一些思想上还有顾虑的村民家做工作。
我记得有一户姓张的人家,家中几代单传(只有一个男娃)。这家老婆婆的丈夫早几年前去世,她和唯一的儿子一起生活,娶有一姓董的甘肃儿媳,媳妇已生有两个女孩,婆婆和他们小两口都想再生一个儿子。按照国家对农村的计生政策,在一九八三年时,是不允许再生育的。
我们几次去张家做工作。今天是媳妇说丈夫不同意;明天丈夫说媳妇不愿意;到了后天小两口又说家里老人思想不通。就这样,三番五次这户人家的思想工作没个结果。宋主任召集工作组开会,针对这户人家思想想不通、认识不到位的现状,制定了新的工作方案。因为在这之前,也遇到了一些思想不通的农户,好在工作都做通了。如果姓张的这户不及时解决思想认识问题,有可能我们前期的宣传教育工作前功尽弃,队上育龄妇女的思想再出现反复。更重要的是全大队还有近一半育龄妇女的工作还没有逐人去做。
一个春雨霏霏的傍晚,葛主任和另一位女同志又去了这户人家,结果还是没做通思想工作,这次那家媳妇流露出不愿意做结扎手术的主要根源是她婆婆不同意。掌握了情况,宋主任第二天一大早又去了这家,张家老婆婆说她儿媳妇回甘肃娘家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宋主任又问她儿子干啥去了,张老太婆说今天给队上请假,去双石铺赶集了。

我们无功而返。
三月的张家窑,春意浓浓,微风暖暖。宋主任领上我们随村上党支部书记等人,直奔农田,和社员们一同给麦地除草。在田间地头利用休息时间,又给社员群众宣讲党的计划生育政策,教育大家响应国家号召,少生优育,提高人口生育质量。
正午时节,我们同社员一道下工,翻过一座山岭,只见对面山弯处甘肃两当的农民兄弟也正往田间送肥,举目望去,隐隐听见操有陇西口音的农民,也在谈论计划生育的事情,农民淳朴的话语伴着春风飘过田际,传入我们耳畔。
功夫不负我们工作组,张家婆婆的思想工作终于做通了,她儿媳也很快从甘肃娘家回来,主动来找我们,表示愿意做计生手术。
宋主任带着我们,从年初到三月底,克服种种困难,千辛万苦,比较顺利地完成了张家窑生产队的计划生育工作。我们几个人抓紧登记造表,连夜加班,把所有育龄妇女中需要去县医院做手术的人逐个填表,统计上报人数。

妇联葛主任回乡上联系了一辆大卡车,又和县医院作了具体对接,确定了做手术的日期。
四月初,张家窑村第一批做计生结扎和上环的妇女,用大卡车送到了县医院。当时由于做计生手术的女同志人数太多,再加之县医院和双石铺乡距离很近,经过和乡管委会协商后,乡上就在政府办公楼的侧面会议室的大平房里,席地铺了麦草,再铺上简单的被褥,用大通铺的办法,解决了集中送来的妇女做手术床位紧张的问题。
第一批送来做手术的女同志都很顺利。送第二批妇女时,我和宋主任一同前往。我俩在县医院和做手术女同志的家属一起跑前忙后,把做完手术的患者及时送到双石铺乡院子临时 “病房”里,安顿她们躺在“病床”上休息,才离开了乡管委会。
在一九八三年以前,县级医疗技术的水平还是很高的。这应该感谢毛主席他老人家在世时的指示,他要求城里的医生要到基层去,到农村去,为广大劳动人民看病。当年凤县山区小县有从上海等地名牌医学院毕业分来的医生,也还有从北京等地大医院来基层工作的专家。我清楚的记得,我们工作组从张家窑村送来的做结扎和上环的妇女的手术,是一位从北京协和医院来凤县山区工作的妇产科专家亲手做的,这位女医生当时就是副主任医师。她扎根基层的典型事迹,我曾经采访报道过。
农村广大普通的劳动妇女,当年做手术时,虽然环境条件差,但享受了高质量的医疗技术。工作组送到县医院的几十位妇女,没有出现一例医疗事故。
我和宋主任、葛主任及管委会妇联的同志,在张家窑驻村的日子一晃就过了谷雨,工作组春季计划生育工作也圆满完成了上半年的下达的任务。谷雨节气过后,农村农活开始忙碌起来,男女老少能下地的社员都出动了,整个村庄一派繁忙景象。

我们工作组也即将离开张家窑。
工作组回县上的前一天,宋主任叫村支部书记特意把派饭安排在我们曾经做过重点工作的张家。那天,张家一屋子人都特别高兴,张家儿媳做完计生手术身体恢复的很好,已经能下地干活了。她婆婆更是话语不断,不停地和宋主任拉家常。
我记忆中的往事,到这里就算是告一段落了。但二零一二年春天的一个偶然机会,我又一次踏上张家窑的土地,在村里一户熟人家问起张家如今的现状。那位朋友告诉:张家的两个女儿都到大城市去打工了,大女儿在上海结婚安家,小女儿在西安成家立业。她们的父母常年在两个女儿家奔波,给孩子们抚养照看下一代。村上的老房子已经很少住人,只是逢年过节偶尔回来小住。
我听后默默无语。历史今非昔比。
前几天,我再次翻阅整理近四十年的工作笔记时,又看到了一九八三年在凤县张家窑下乡时这段文字,又使我的心绪不定。不到四十年,我国的计划生育政策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当年人口众多,提倡只生一个小孩。而当今人口负增长的形势日趋严峻,人类的生育问题面临着巨大的挑战。现在农村、城市都出现了年轻人稀少,中国已经进入了老龄化社会。
谷雨又过了,天也渐渐长了。我在这样一个暖日晴云的下午间,面对文字,抬头呆呆地看着楼下阴面一树迟开的野山桃花,不禁还是想到了那年在凤县张家窑度过的那个春天。我记得当时也是谷雨过后的一天下午,我们下乡驻村工作组即将离开的时候,我曾在生产队的办公室里写过的一篇广播特稿《张家窑的春天》。
我寻找翻看着当年留存的文稿,那篇在凤县广播站《农村新貌》专题节目播放过的稿件,顿时跳入眼帘。这篇纸质发黄的广播稿件,还静静躺在书柜里,我欣然阅读。《张家窑的春天》真实的记录了我们当年在村上开展计划生育工作的历史。

我慢慢地重温着这篇文章的最后一段文字:
“进入四月中旬以后,张家窑真正意义上的春天来临了。村子里远山上朝阴坡的山野间,一簇簇迟开的野山桃花,把山村四月点缀的绚丽多彩;山腰间片片接连的麦田里,麦苗起身,开始茁长成长,紧挨河畔的稍平整的畦畦地块间,一排排生长整齐的苹果树上,枝头繁花盛开,苹果树尖尖的幼芽已开始凸显乳果,盎然向阳,生机勃勃地把农民一年的丰收希望顿时点燃。春天很快就要越过小河,跨过起伏的山川,去迎接那又是明媚、又是热烈的夏天。”
“我和宋主任、葛主任及随来的妇女干事,挥手送别了奋战三月有余的张家窑。”
我默默的读着这段描写我和工作组离开张家窑那回眸一刻的惜别文字时,又突然想起了古人的一首诗,它如意地把我的心迹一语道尽:人间四月菲方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常恨春归无觅处,无人知是到此来。
作者简介:

邓勤,退休公务员。热爱写作,尤其爱好散文。曾有一定数量新闻报道、政论文章、杂文,散文等在省以上报刊、杂志及多家公众号平台发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