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5岁那年的立夏
作者 方成
昨天是很重要的一个节日,五四青年节,今天接踵而来的又是一个重要的节气:立夏。立夏,我经历的已经很多次了。“一夜熏风带暑来,闲看槐荫满亭台。”但立夏,最为深刻的不是进城参加工作之后,而是在乡下。倘若再具体一点说,是15岁那一年的立夏。
那是计划经济贫瘠的年头。在我们乡下,是没有过五一节的概念,更没有过五四青年节的习惯,有的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大的节气。诸如立冬,立春,立夏,立秋,好赖都是要过的。这些节气,是因为跟农耕转换有密切的关系。立冬,要吃饺子;立春,要吃春饼;立秋,要贴秋膘。那么立夏,要吃水过的二米饭。

15岁那年的立夏,吃过水的二米饭,最为美好,是有多方面原因的。那年不仅吃的好,而且穿的好。还有一点小小的浪漫。
先说吃的好。那年,我上初中一年级。上初中,不是在村子里,而是要到镇子上。全镇,只有一所中学。每天,要走9华里路,来回就是18华里。农家的孩子,走路走惯了,9华里要穿过两个村子,也不算什么事。
立夏的头一天,我要出门上学,母亲塞给我一块钱。她说:放学后,到镇子上肉铺割半斤肉吧,明天立夏好吃。那时候,一斤猪肉也就一块二三毛钱。我说:妈,半斤肉要不了一块钱。母亲瞧了瞧周围有没有父亲和幼小的妹妹,小声告诉我:傻孩子,到镇上,顺带买两个炸糕吃,解解馋,剩下的,你再给我。
母亲的话,一下子让我热泪直流。自打春节后,我就没有沾过肉味,更没有吃过油炸的年糕。母亲给我的这些钱,是卖鸡蛋攒下的,卖的鸡蛋钱,大部分,还有年前生产队分红的钱,多数都给父亲买药吃了。父亲得了肺结核,时常是要花钱的。母亲突然说要买肉,还让我买炸糕吃,我怎么不激动?我怎么不泪流? 那天临走时,母亲怕我毛手毛脚的,把钱丢了,亲自把钱装在我的裤兜里,然后,又拿出针线缝了几针,拍了两下钱在,这才放心下来。那天下了学,我到镇子街里的肉铺,买了肥膘十足的半斤肉,然后,就一路小跑,去了卖炸糕的铺子,买了两个炸糕。炸糕薄皮大馅,又香又甜。我吃了一个,口水直流。本想吃第二个,突然想到我家隔壁的小白丫头。小白丫头长的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说话的声音特别清脆,还带有一点水音儿。她梳着两个长辫子,甩来甩去的,身子像柳条似的那么柔软。我感觉她长得美极了。她有好吃的,会给我。我想,我有好吃的,也应该给她吃。回到家,我翻过墙头,到她家的门口,等了好半天,也不见她的身影。直到母亲喊我去吃晚饭,我才不情愿的回到家。那一天,虽然炸糕没能给小白丫头,但心里还是热乎乎的。

母亲让我买的半斤肉,原来是立夏这一天,切成丝,和咸菜疙瘩丝、黄豆,一起炒来吃的。立夏,最好炖一锅肉,但家里是没这个经济条件的。母亲切肉时,有个肉丝嵌在面板的缝隙里,她便小心翼翼的用刀把肉丝剔出来,一星点也没浪费。肉丝跟咸菜疙瘩和黄豆一起炒,当主菜,就过水的二米饭一起吃,是最好的美味了。
过水的二米饭,是村里人立夏必须吃的。有条件的,吃的是大米和小米,没条件的,是小米和粗玉米渣。我家吃的是小米和大米的过水二米饭,倒不是我家富裕,而是大米是姥姥村子分的。姥姥村子产水稻。我们村子,没有水源,是不产水稻的。姥姥是一个人,分的大米有限,给我们也就三四斤,过春节吃了多一半,剩下那一点,是母亲特意留给立夏吃的。

立夏这一天,因为是高水平的改善生活,一家人特意等我回来吃。我放学回到家,已经过了晌午了。父母为了让我们孩子多吃点一肉,总是夹咸菜丝吃。父亲有病,需要营养。母亲有时便把肉丝夹给脸色蜡黄的父亲,父亲总是拿出公用的筷子,再夹给我们孩子吃。母亲对父亲说:肉丝儿没多少,你吃几口吧。父亲说:我吃的次数多了,还是让孩子们吃吧,他们正在长身体呢! 那年立夏,还让我特别开心的是,我换了一身新衣裳。衣裳不是新的,家里没那个富裕,而是母亲从城里姑姥姥家带回来的。脱掉露出棉花起亮光的棉袄。母亲让我换上了姑老爷穿过的青色球衣,这是里面。外面,是姑老爷穿过的带有明兜的中山装。当然,母亲在昏暗的灯光下一针一针的改过。那衣服虽然都是旧的,但我穿在身上,感觉与新买的衣服没有任何的区别,而且感觉很洋气。穿好后,我有意蹦腾到街上,让我的小伙伴们看。到小白家门口,小白丫头看了说:真好看,跟个大干部似的!

但这年的初冬,父亲因病不幸离开了我们。家里缺了一个主心骨,少了一个劳动力。第二年的立夏,吃的菜,肉丝没有了,就连黄豆也没有了,只剩下炒咸菜疙瘩丝。过水的二米饭,也降为小米和粗玉米渣了。姥姥送来的大米,都在父亲办丧事时,请劳忙的人吃了。
但现在留在记忆里的,并没有一点的悲凉,依然是父亲在时,一家人围在一起过立夏那温暖幸福的感觉,好像是生如夏花那般的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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