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色云开，春随人意，骤雨才还晴。古台芳榭，飞燕蹴红英。舞困榆钱自落，秋千外、绿水桥平。东风里，朱门映柳，低按小秦筝。

多情。行乐处，珠钿翠盖，玉辔红缨。渐酒空金榼，花困蓬瀛。豆蔻梢头旧恨，十年梦、屈指堪惊。恁阑久，疏烟淡日，寂寞下芜城。

胡向前解读：

秦观这首词写于被谪官后的那段时期，陈延焯在他的《白雨斋词话》中曰“少游【满庭芳】诸阕，大半被放后作，恋恋故国，不胜热中...”。按词文中所写“十年梦”来推算应该是谪官初年所作。秦少游于元丰八年（1085年），考中进士，初为定海主簿、蔡州教授。绍圣元年（1094年），哲宗亲政后，新党人士章惇、蔡京上台后对旧党人士进行报复打击，罢黜官职；苏轼、秦观等因早前反对新党的王安石变法一同遭贬。秦观出杭州通判，道贬处州，任监酒税之职，后徙郴州，编管横州，又徙雷州。这前后恰好十年，因此才有“十年梦”之句。秦少游是苏轼的门生，他与黄庭坚、晁补之、张耒合称“苏门四学士”。苏轼的仕途起伏直接影响到秦观的仕途，秦观因苏轼而就官也因他而被贬官。我在解读前不妨先理清秦观的生平事迹，秦观（1049年—1100年）北宋扬州高邮（今属江苏）人，字少游，又字太虚，号淮海居士。

熙宁十年（1078年）秦观29岁，苏轼因不满王安石变法新政，自请外放密州移知徐州时，秦观前往拜谒苏轼，诗道：“我独不愿万户侯，惟愿一识苏徐州。”（《别子瞻学士》）后经苏轼劝诫后，自此发奋图强进京赶考二次落榜，终于在36岁元丰八年（1085年）第三次赶考时考中进士。元祐二年（1087年），苏轼引荐为太学博士。在此之后三年因苏轼“王党”政见不和外调，秦少游受其牵连直到元祐五年（1090年），方由范纯仁引荐，得以回京任秘书省正字。但是在元祐六年（1091），又因“洛党”贾易诋其"不检"而罢去正字。

元祐七年（1092年）新党失势，旧党上台，苏轼自扬州召还，进端明殿学士、翰林侍读学士、礼部尚书，秦观迁国史院编修。好景不长，秦少游复于元祐九年（1094年）太皇太后高氏崩逝，哲宗亲政。“新党”之人相继还朝，“旧党”之人则连遭罢黜。秦观才刚刚二年多的得意人生又面受冲击，他的词句“骤雨才还晴”，写得正是此意；从此历时七年的贬谪生涯开始，直到元符三年（1100年），哲宗驾崩，徽宗即位，向太后临朝。政坛局势又变动，迁臣多被召回。秦观也复命宣德郎，放还横州。至藤州（今广西藤县），游光华亭，秦观口渴想要喝水，等人送水至却就此去世。可以说秦观自36岁踏上仕途十年内官职起伏多次，接着谪官后七年一贬再贬之后去逝。生前真是风雨飘摇，坎坷不得安宁；他自然有对官场派争黑暗的痛恨和无奈，对自身前途黯然的灰心丧气；他把政治上的失意，人生的寂苦寄托于词，以抒发他的郁闷和块垒。黄蓼园在他的《蓼园词选》中评秦少游这首【满庭芳】云：“雨过还晴”，承恩未久也。“燕蹴红英”，小人馋构也。“榆钱”，自喻也。“绿水桥平”，随所适也。“朱门秦筝”，彼得意者自得意也。前段叙事，后段则事后追忆之词。“行乐”三句，追从前也。“酒空”二句，言被谪也。“豆蔻”三句，言为日已久也。“凭阑”二句结。通首黯然自伤也，章法极绵密。

这里我不得不打个问号？黄蓼园云（“豆蔻”三句，言为日已久也）按其文意是说秦少游被谪后“日已久”，但说“十年梦”之久有点说不过去，秦少游谪官后到去逝前后也只有七年时间；这里“豆蔻”三句应是回忆此前十年之事，而不是谪官后的十年之久。此问题暂且留给读者去思考。 我不妨顺着黄蓼园的评语来解读秦少游的这首【满庭芳】，它的潜台词又是什么呢？大家知道否，解读此词一个最关键的语码是什么？这个语码就是“飞燕”二字，大家都知道飞燕能做掌上舞的故事，可又知做为宫女的赵飞燕施计陷害许皇后，成为汉成帝刘骜第二任皇后的故事。汉成帝驾崩后就被王莽挟太皇太后王政君令贬为庶人，最后赵飞燕自杀身亡。词句“舞困榆钱自落”就暗指此意。至此可以揭秘了。

“晓色云开，春随人意，骤雨才还晴。”

天终于亮了，云开雾散，春光像是如我所愿的到来，那是一场政治风波狂风暴雨后刚刚的放晴。

“古台芳榭，飞燕蹴红英。”

就像是汉成帝期间，赵飞燕陷害许皇后的故事。

“舞困榆钱自落，秋千外、绿水桥平。”

掌上舞的飞燕终有舞累的时候，当她累了，汉成帝死了，她就像秋后的榆钱自落消亡了。像秋千一样荡来荡去的日子终于迎来了山青水秀，似平桥道路无阻，我被平反又回京复职了。

“东风里，朱门映柳，低按小秦筝。”

我借助着恩师苏轼的关照迁高官为国史院编修，这里朱楼映柳风光悠美，歌女们弹奏着秦筝小声低唱。

“多情。行乐处，珠钿翠盖，玉辔红缨。”

真是情意绵绵，春情无限；开怀游乐的地方是“珠钿翠盖，玉辔红缨”一派皇家气象。

“渐酒空金榼，花困蓬瀛。”

可是好景不长，我于绍圣元年（1094年），坐元祐党籍，出通判杭州。又被劾以“影附苏轼，增损《实录》”，贬监处州酒税，再一贬再贬至编管雷州的荒芜之地。

“豆蔻梢头旧恨，十年梦、屈指堪惊。”

这些青春往事和官场上的爱恨情仇，已十年了；每当想起是多么地恐惧，多么地痛楚不堪。

“恁阑久，疏烟淡日，寂寞下芜城。”

我被贬后已有些日子了，这里荒无人烟，就像冰冷的世界，太阳都难照到的地方，比芜城还要荒凉，真是寂寞孤独啊。

秦少游用华丽的物象包装住他真实的心声，这是古人填词常用的比兴手法，他利用【芜城】这首诗的语典作结，这首诗是唐-李端的一首诗【芜城】

“昔人登此地，丘陇已前悲。

今日又非昔，春风能几时。

风吹城上树，草没城边路。

城里月明时，精灵自来去。”

秦少游借李端的【芜城】纳喊出了自己孤寂的苦楚和怀念过去的情怀。秦观寄情于词语，用婉约的语气述说着他的苦水，托意之深，常人难觉也！

2020.4.22胡向前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