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褒斜古道口石头河之央，一块巨石之上，身着红色衣衫的人，点亮了一条河的空旷。河床里装着女娲补天的故事，化作无数颗形态各异的石头，形形色色的拼凑，安放了上古的说词。鸟儿将自己寄放在一块铮亮的卵石之上，欲说亘古不变，风儿煽动了尘烟，一条装满石头的河，坦言了关于石头的过往。

我家门前的石头河，从记忆中来，那大小不一的石头，每一块都有自己独有的秉性。那一年洪流与滚石骤起，浑浊的石头河阻隔了两岸人迹走动。日复一日的洪涝季节，茅草屋檐下的农家，眼看着瓦缸见底，一家数口人没有了下锅的面粉和谷米，石头河对岸的水碾房，被急流推搡着身不由己地扭动，河对岸的老妈妈镶进眼角的愁苦，添了一道又一道。

老父亲为了给家里加工下锅的面粉，扛起二斗麦子挺而走险，终究没有趟过滚浪的石头河，在下游河滩地带被打捞起一具尸体，手里攥紧的布袋子空了。老妈妈与孩子们憎恨那个翻浪的石头河，也惧怕汛期的无道。后来，儿子用石匠的铁锤将一块块顽石震裂，隆冬雪花飞扬，噌牙的杂粮饼伴着冰凉的河水充饥，儿子的衣襟棉絮翻张着，肩头磨烂处老妈妈替儿子补了又补，一块块石料最终砌成一座贯通东西的石桥。站在石桥上老妈妈哭了，她找不回走失的老伴。

为了截流，石头河上游人声鼎沸，来自四面八方的人背井离乡，他们要合力改观石头河的悲怆。铁锤、铁镐、铁锨，轰鸣的拖拉机、翻斗车，大黄汽车与一代人铁打的脊梁骨，在石头河在斜峪关口，躬起了举世瞩目的宏伟建筑。石头河大坝的落成，肆无忌惮的石头河终止了荒蛮，斜谷湖纯澈的眸子里，有了青山绿水，鸟语花香。

石头河的石头，总能将记忆扯远。老妈妈临终的前几天，她在陌上远远地注视着石头河，她己经走不近石头河了，只是凭着记忆呼唤着荒蛮卷走的幸福时光，那个扛着二斗麦子的背影一去不回，老妈妈用一生的等待，在等一个幸福的转身，等回了儿女满堂。

老妈妈悄然离开时，儿女的悲声，在石头河上空回响，勾起了多少人揪心的往事。那些大小不一的石头，摆放着一个又一个造型，昔日荒草凄凄中，石头看似幽灵鬼怪，伏在苍白中伺机而动，人在畏惧中绕开，便有了午夜时分的狼嚎声，给两岸的村庄带来些许不安。上个世记八十代，兴修水利与房屋，石头河的石头取之不尽，石匠也成了一代人活命的工种，与石头矗立在无人问津的河滩，夜以继日地敲打无辜的石头，人无法体会石头分离的悲哀，只有叮叮当当的破石声，夹杂着石头惨裂的心碎声，没日没夜的象船工的号角，一声接着一声。

那些年，石头河每一块石头上，都印有黄胶鞋的印记，不是观赏而是一种向自然界讨活命的痕迹，人如饥饿的困兽啃食着上天赐予的石料。黝黑的汉子，用振裂的手掌，将一块块石头举过头顶，血迹滴落进河滩的石头上，为那个拼死拼活的年代打上了记号。

搬石头的汉子，他们也曾是石头河的宠儿。经年夏日欢畅的流水声，是勾引顽童的天籁，一个个光着屁股“扑通扑通”扎进河湾，畅游在少年稚嫩的搏击中，危机在深水潭如水草张扬，毎每父母追赶而来的呵斥声，是打破这场水上欢跃的钟声。那幕顽命疯跑的背后，数落声和浪涛一样愤怒，石头上留下了童年不甘心的脚印。河滩那些顽劣的石头，至今模仿着童鞋的搞怪造型，或祼岀水面，或仰卧沙滩，或挤压扎堆，喋喋不休的河水，多像那些雀跃少年的嬉笑声，时时咀嚼着趣味的年华。顽石是一代人的童年，至今依然保持着少年的玩世不恭，将自己置放在河中央，与急流抗衡，与日月畅想着天长地久。

石头被洗劫一空时，石头河膨胀的末日来临，环境治理工程起动，石头河归于平静，善变的石头河，又能变岀数不尽的石头，随着一场秋雨一夜风凉，放眼而去的石头又一次胀满，又一次活灵活现地涌动成一条，装满石头的石头河。站在河畔的人，被岁月揉捏着，皱巴的眼角渴求一条属于自己的河，踏着微风寻找一份安静，有阳光、有鲜花、有芳草、有善解人意的石头娃，路路追随。在石头的世界里，如果没有惊涛，湍湍流水总能打动我内心的柔软，听到了流水的呢喃声，那翻飞的白鸥情不自禁地俯冲而来，石头上又多一块渗白的小石头，我望着那个小石头心生怜悯，在空旷的石头河我们都是石头的化身，疲惫的时候恢复了该有的原形。在石头之上，我通常把自己禁锢成一块有色彩的石头，在一条河中央，将目光投向了远方。

石头调和的秋色，与我现在的心境恰好吻合。中年之门犹如石雕的画栋，一切的映衬如秋色一般殷实，野菊花总以贤淑的底色，簇拥着石头吸引着我的眸子，那抹暖阳般的色彩，还有芦苇截然不同的思绪，与斑驳的秋叶如画师勾勒的墨迹，填充了中年拥有的全部色彩，也填充了我的世界。趁着满目秋色，在石头城里有种世外的遐逸，清风抖动我的乌丝时，我清楚的感觉到，石头以外的喧嚣和纷扰驻足了，我和石头成了一条河的寄托，静静地感受石头河跳跃的脉搏。我与石头相依，在霜叶红似火的季节，石头上有我的体温和红叶的热情，石头记住了我们的到来。

石头河的夜色，属于灯火阑珊的夏季。踏着朦胧月色，三五成群的人，与飒爽的凉风结伴而行，飞舞的裙角将曼妙的河湾情调合盘托出，人与月色一样清丽，那湍流不息的河水，与石头碰撞岀的浪花，是银色的，穿透了黑夜而去。那样的夜晚，人羡慕着石头河的柔肠，却猜不透石头心的所属，枕着凉风与石头一起数星星，看月亮，扎堆在一起聊个没完没了。石头河里的人，分散在整个河滩，石头成了纳凉人的坐骑，一起分享夏夜风凉的清爽。夏夜石头轮廓的样子，象一群围观者，扎堆论长道短，伴着蝉鸣与蛐吟，陪伴着慕名而来的人，度过了愉悦的夏夜。

在石头河里，有些地方被人们一直忌讳。多年前，一对苦命鸳鸯，为了逃离世俗婚姻的追杀，他们双双将手绑成死结，跃身河底，世俗扼杀了一对相爱的人，却将杀手的罪名嫁祸给石头河，人为了不去触碰那幕惨烈，总是远远地避开那潭深水。石头河这样的地段有几处，我的文字似乎也忌讳，键盘不愿敲响的深沉，看见石头河人们便会想起那阴冷死角，绕道或许只是为了不惊扰。石头的记忆谁也抹不掉，它不悲不喜的存在着，不是麻木而是一种活着的姿势，将记忆留给过往的人。

如今的石头河，石头保持着绅士风度，你来与不来它都在，你在乎与不在乎，它都把你装进心里。放眼，那一山一水是滋养石头的资源，一草一木是石头朝夕相伴的连理，一石一人都是石头心头的欢悦，注定与时光不老。

艳阳高照时一缕拉长的身影，与石头河浑然一体。他是一只疲惫的雄鹰寻找归属，河水泡软了顽石，也泡软了游子思乡的情结，站在石头河就像站在故乡的热怀，他踏着童年的脚印，重温着美好的过往。他把自己定格在乡愁的重心，定格在石头河上，任思绪在空旷中游荡。

人说石头没有心，每个人看见它都会有种触动的温暖，人说石头没有记忆，看见它记忆为何如此清晰，人说石头没有生命，我想知道石头从哪里来，又要到那里去。风不语，云不动，湍湍的流水声告诉石头，她要走，告诉石头记住她来过。偶尔来过的小鸟，也在找曾经依赖的那块石头，那块筑满期待的石头上，忘不了有一只鸟来过。

石头初心不变，将自己摆放成佛陀的模样，一坐竟成了无期。

作者简介：

李亚红 ，笔名秦岭雅。陕西宝鸡作家协会会员，眉县作家协会会员、副秘书长，眉县楹联协会理事，眉县朗诵艺术学会理事，江山文学网绿野社团社长助理及编辑，中国散文网会员，作品多见各大文学网站，与纸媒刊物，并在省市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