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院子里,那棵老枣树
文/郭义方
农家小院,荆篱、柴扉、茅草屋。院子里有棵老枣树,粗约合抱,高约丈余。可罩三分地大的荫影,能挡四指深的小雨。说不上是哪辈爷爷栽的了,只知它久经风雨侵袭,电打雷劈,弯弯的驱体上累累伤痕,却亦然枝如铁,杆如铜.挺立着硕大的树冠.傲向苍穹。
小时候,俺村家家都有几棵枣树,可都没这棵老枣树枣儿结的多,个儿大、成熟早。农村吃枣的花样儿特多,生吃、熟吃,熬稀饭、蒸枣糕。八月节做月饼要用枣泥馅儿,春节蒸白馍要插枣花儿,还要用十几个枣花盘龙绕凤地连在一起,蒸成枣山供奉上天,祈求来年枣儿丰收。因此,我童年的美梦莫过于过大年了。枣树不吃腊八粥,饿的秋后抱头哭。
腊八那天,娘早早煮好米粥,用斧子在枣树上砍个“嘴”。让我端着碗喂,说是喂得米越多结的枣越多,继尔便拿着铁锹、抓钩在树下挖沟刨土,施肥、浇水。并说:人不哄树,树不哄人。果真年后一开春.那密密匝匝的枝桠上便绽出了一簇簇油绿的嫩芽,照得满院子明亮。清明刚过,枣叶间又爆出米粒大小的鹅黄色枣花,散发出甜甜的、淡淡的清香,引得蜜蜂飞来飞去。随之,五月里一树翠绿的珍珠,六月里一树明亮的碧玉,七月里一树火红的玛瑙。树上茂盛的枝条被累累果实压弯了,有的竟被压断了。娘便拿出早已备好的木杆和布条,轻轻地撑起弯枝,小心地缠在断处。高梁红脸季节,新秫杆打枣吃。每逢饭后,我都用青秫杆儿打下几个高枝上的大红枣。在上学的路上吃着唱着:七月底,八月沿,新谷子米、陈麦子面,大红枣儿熬稀饭……”一颗枣儿就象一块糖疙瘩,直甜到心底儿,到了课堂上还舌如蜜润,齿间留香。
收枣那天,全家人象过年一样欢乐。娘先净手烧香,还把我儿时带的红肚兜儿挂在树脖子上以示喜气。我家收枣儿从不用棍子打,要爬上树去一枝枝摇,一颗颗摘,生怕伤了枝条儿,弄下了枣叶儿。树枝儿上面摇,红枣儿地下滚,扑扑嗒嗒,砸得脑袋生疼,洒下满院笑声……。家里凡能盛枣的家什都用上了。庄稼人没有什么好用具。屋里屋外转三遭,除了荆条编的,就是秫杆儿织的,荆条囤、荆条筐、荆条篮儿、荆条箱,秫杆箔、秫杆箩、秫叶苫儿,摆满了院子。而后娘就端着秫杆编的花馍盘儿,挑拣个大的,鲜艳的枣子,让我给邻家都送上一盘,就象家里包顿饺子—样,总是给邻家送上一碗。我娘就是这个脾气,从不吃独食。他说:“咱家枣儿熟得早,让大伙都尝尝鲜。”
晒枣要好晴天,晒出的枣儿色泽鲜艳,肉质干甜。若遇到阴天就成了“粘胡”,枣肉发酸。唉!庄稼人一年四季一颗心都提在嗓子眼上。
枣子收获后,我家就一天三顿离不开它,玉米糁子枣稀饭,红薯面儿枣糕。那年月,这棵老枣树足足顶上我家一个月的口粮。就连我上学用的钢笔、墨水、练习本、学杂费,也全都系在老枣树上。家乡的枣树多,枣子价儿低,娘便和邻人们一起,扛着一布袋枣子到三十里外的大集镇上去卖。
“快了,快够你今年的学杂费了。”卖枣儿回来,娘总是重复着说,声音又总是那么温柔,柔的象酒,充满甜甜的浓浓的香醇的醉意。
我上中学那年,家乡闹水灾。家里仅有的红薯干面让我带到学校去了。一家人硬是指望半囤干枣儿和十几个老南瓜度过了春荒。据说南瓜煮枣可治疗浮肿病,可娘还是患上了这病,她舍不得吃,舍不得儿女们忍饥受饿,可怜天下父母心!而独守十年清寡,苦度岁月的母亲的爱心,更加纯洁、伟大、神圣!
花开花落,几多春秋。我参加工作之后,在城里安了家,生活渐渐好起来,总想把娘接进城里住,好让她享几天清福。可她老人家说啥也不肯,说是在城里住不惯,楼上楼下行走不方便,还说进屋就关门,左邻右舍显着生分,最不放心的就是老家的院落、茅屋、老枣树。
娘68岁那年去了,是在那老枣树下无疾而终的!我十分悲痛、多少年不能提起枣树、枣子……
今年清明节,我回家上坟烧纸。邻家二婶告诉我,自打你娘去后,那枣树再也不“做活了”。
“为什么?”我问。
你家兄妹,嫁人的嫁人了,进城的进城了,老枣树随宅基地划给了新主人。那年收枣子。几个人爬上树一阵棍打,伤了筋,动了骨,枝子全打疯了,咋还会结果!”
唉,我一时无语,心里一阵悲伤,仰望天空:好个苦命的娘!苦命的老枣
作者简介:郭义方,虞城县人,1973年从事文学创作,曾发表中,短篇小说《小护线兵》,《春嫂》,《大喜》,《她不会针线活》,《血溅翠玉镯》,报告文学《旋棒槌人家的儿子》,《樱桃园的故事》,《火红的榴花河》,长篇诗歌《故乡的老槐树》等作品,计30余万字。1983年为中国作家协会河南分会会员,小传入编1990年《中国当代青年作家名典》,1975年至1985年曾先后荣获六次省,地优秀作品奖。
退休之后,仍辛勤笔耕,曾写作出版《郭义方作品集》,《木兰传》上下部,《牛屋夜话》,电影文学剧夲《天问》等书籍,并于第四届,第五届连续获得商丘市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2020年《牛屋夜话》获商丘市首届百花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