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黄土沟壑，裸石陡崖的村口。

农村姑娘刘巧珍送别她拼命高攀来的心上人高加林。嘱咐：“加林哥，你常想着我，你就和我一个人好。”

会写诗、有文化的高中生高加林终于捕捉到一个城里发展的机会。

不识字，爱得一塌糊涂的巧珍既盼望加林出人头地、实现梦想，又害怕差距拉大，被嫌鄙、遭抛弃。

她落寞的身影，忐忑不安的眼神，揪心啊！

这几天，知乎上有一个热帖，讨论路遥中篇小说《人生》中的男主人公高加林，究竟该娶农村初恋刘巧珍，还是后来遇到的城里同学黄亚萍。

为了达到“不愿在高家湾土地上刨挖一辈子”的大目标，高加林必须面临最艰难的感情抉择。

巧珍炭火一般的爱情炙烤加林：

帮他卖馍；为他买碘酒擦血泡；为他买烟，一买就一整条；为他偷偷煮鸡蛋，唯恐他吃不饱；怕他冷，把自己铺的狗皮褥子让给他。

甚至，连推自行车这样的薄力都怕累着他。

贰

如果世间的爱情，只单纯地诠释成待一个人狠好。那巧珍的掏心掏肺堪称史无前例。

可贪婪总将彩虹视作浮云。巧珍全心全意的付出，令高加林感动有加，却欲壑难填。

是啊，人一旦开启欲望之旅，必然笃信下一株麦穗更加饱满，怎么舍得糟蹋结局？

高干子女亚萍成为高加林望远镜中的一道亮丽风景。

那是大喜过望的心动：家庭背景优渥，有学识有见地，谈文学聊国际，好不琴瑟和鸣。

当她得知巧珍存在时，立即质问：“你原来想跟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妇女结婚……你简直是自我毁灭。”

是啊，她敢许诺，“我一定叫爸爸将你调到南京当记者。”

而巧珍，只会跟加林唠叨：你们家的老母猪下了12个猪娃，一个被老母猪压死了。

亚萍向加林敞开万里蓝天，巧珍仅能提供一块落脚的土地。

做梦都想长翅膀的人，岂肯拒绝飞翔的空间？

尽管，高加林灯下扪心自问，谴责自己放弃巧珍太不近人情，太残酷。

叁

只可惜高加林的美梦没捂热，靠关系谋职的事情即被揭发，一夜之间打回原形。

生活优越的亚萍并不缺少吟诗唱和的对象，也没降级成落难的凤凰，分道扬镳实属必然。

不同于高加林的是，小说作者路遥娶到了城市女。

作家路遥：出身农村，一心想跳出“农门”。所有的道路都堵上之后，文学成为唯一跳板。

所以，高加林等同于路遥的影子。

所以路遥的婚姻，可以视作高加林进城的续篇：忍痛与巧珍分手，跟精神层面一致的亚萍结婚。

路遥的妻子林达是一位北京知青，她治愈了路遥的初恋创伤，支助了路遥读大学费用，给路遥生了一个可爱至极的女儿，但是，她屡次提出离婚。

斯人已逝，我不愿去揣度路遥的情感世界。

有一点必须承认，林达是个具备独立意识的知识女性。

面对一个早晨从中午开始，柴米不问闭关写作的“机器人”丈夫，也许，只有围着锅台转的巧珍方能体谅和甘愿付出。

男人必须清醒：“善舞”的红袖没工夫也没心思替你添香！

肆

路遥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护理他的弟弟曾劝：

找一个陕北姑娘，不识字最好，专门做饭，照顾生活。

这不正是《人生》中的刘巧珍吗？

路遥没有答应，42岁的生命终点也没留时间答应。同样，被城市拒收的高加林没能跌回巧珍怀里。

巧珍嫁给了一直暗恋她，发誓“咱乡里人能享多少福，我都让你享上”的农民马栓。

卑微到泥土里的爱情被无情践踏，却嫁给了幸福。

我觉得这是整部《人生》的亮点，也是个人特别喜欢路遥作品的地方。

宿命就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谈经论道的人可遇，将你宠成圣旨的人难求。倘若幸福是一只白天鹅，他不在天空翱翔，在爱人的眼睛里映衬。

看似无奈的巧珍，实则提前一步完成了人生的彻悟。

世事艰难，高加林的爱情悲剧，路遥的失败婚姻，无不阐明这个道理：

人生并不完美，关键在于你将裂缝安置何处。

娶巧珍会缺，娶亚萍会残。

所以决定婚姻之前，真要彻底完成一次情感评估：无法对等的爱情里，做一个站立的主人，还是一个随时可能被赐死的奴隶？

（注：除路遥图片，其余均为电影《人生》截图）

作者简介

栖云，女，《读者》签约作家，辽宁省第六届“四佳人物”，《幸福的柴门》、《敬重卑微》等入选中小学语文教材、《〈读者〉百篇卷首语》等。著有随笔集《幸福的柴门》（吉林人民出版社）、《在指缝间歌唱》（中国青年出版社；青年文摘丛书）等。